洛都,赵王府。

    季长勤从侧门进入赵王府,径直向王府后院行去。他走到书房前,对一名黛色劲装的女子道:“东西取回来了。”

    那女子容貌极妍,却不苟言笑。她对季长勤点点头,“稍等,我进去通传。”

    过了片刻,她从屋内出来。

    “进去吧。”

    季长勤进到书房内,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桌旁,他俯身见礼。

    “见过王爷。”

    刘濂抬手让季长勤起来,态度熟稔地招呼道:“回来了。”

    “是。”季长勤双手呈上账册,“属下幸不辱命。”

    “嗯。”刘濂接过账册翻了翻,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办得不错。听闻你此次在徐州遇险,伤势如何了?”

    季长勤沉声答道:“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

    “那便好!你与你父亲皆是孤王的耳目心腹,不管哪一个有折损,于孤王都是巨大的损失。”

    刘濂的一番表态,使得季长勤俯身再谢。起身后,季长勤道:“还有一事要禀明王爷。”

    刘濂抬抬手示意他说。

    季长勤道:“平湖水寨少寨主宋翎羽拜访了无影楼,他在与我父亲交谈之时,话里存了结交之意。”

    “有意思……”刘濂的眼中存了些兴味,他笑了笑,“孤王此前主动给宋瞎子去信,他却端着架子,这次竟是自己找来……”

    “嗯……”他沉吟片刻,对季长勤吩咐道:“明日你持孤王的名帖,去请宋翎羽。”

    “是。”

    交代完平湖水寨之事,刘濂的目光在屏风上停了片晌,才道:“下去吧。”

    季长勤行礼退下。

    季长勤走后,刘濂坐于案前,仿佛自言自语道:“你既知他这次九死一生,就没想要出来见他一面?”

    内室传来脚步声,有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屏风侧面走出来,看不清脸,只能从单薄的身量看出是个女子。

    女子向刘濂行了一礼,启唇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面,还是不见为好,就让他心无旁骛地为王爷办差吧。”

    “也罢。”刘濂点点头,“你若改了注意,孤王绝不拦着。”

    他望着女子,低声感慨道:“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你放心,孤王自会照拂于他。”

    女子再拜:“谢王爷。”

    ——

    次日一早,季长勤便登了宋翎羽的门,正遇上几人在用早膳。

    宋浮白见了季长勤,招呼道:“老季来了!用早膳了吗?快来一起吃点。”

    季长勤露出淡淡的笑容,“已经吃过了。”

    宋翎羽盯着季长勤的脸,感叹道:“冰块笑了,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稀奇啊!”

    宋浮白被他夸张的形容逗笑,对宋翎羽道:“大哥可别再说了,要不老季以后不敢笑了。”他又问季长勤:“你今日这么早过来,是听季楼主的话,要带我们逛洛都?”

    季长勤摇摇头:“今日还有别的安排。”似是怕宋浮白失望,他又道:“改日我再带你们游洛都。”

    宋翎羽一听季长勤有事,心下暗喜,赶忙道:“季兄该忙忙去,我带千酒去就行。”

    宋浮白也点点头,对他道:“大哥说的不错,正事要紧。”

    “到不是别的事。”

    季长勤自怀中拿出一张请帖,“王爷听闻宋兄一行人在洛都,设宴以待,还望诸位赏脸。”

    宋翎羽挑眉接过,与宋浮白对视一眼。

    “赵王的面子,我自然要给。”

    ——

    洛都,赵王府。

    宋浮白幼时虽住在洛都,却从未踏入过赵王府邸。一路行去,只觉得王府各处冷硬大气,一派务实之风。

    见微知著,想来府邸的主人并不好奢靡。

    来到正厅,有侍卫上前索要众人的兵器。宋翎羽挑眉:“这是怕我进去行刺王爷?”

    侍卫道:“规矩如此,望少寨主海涵。”

    宋翎羽和他僵持了片刻,轻哼了一声。

    “你们家规矩也忒多了!”宋翎羽皱着眉念叨了一句,想着为难一个下人没什么意思,伸手解下佩刀,“啪”地一声拍在侍卫端着的盘子里。

    进到正厅,便见一位头戴金冠、身姿挺拔的男子背对他们而立。

    季长勤上前唤了声“王爷”,那人转过身来,目光炯炯,五官锋锐大气,正是赵王刘濂。

    刘濂的左右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皆为侍卫打扮,其中那名女子持剑而立,神色冷漠,容貌却是极美,惹得宋翎羽不由多看了几眼。

    女子察觉到宋翎羽的目光,抬目轻瞥,与他目光相交时,身上冷意更甚。

    宋翎羽被她目中的寒意冻了个机灵,也觉得自己盯着人看有些孟浪。他笑着摸摸鼻子,收回目光。

    刘濂的目光扫过二人,落在身形魁梧的宋翎羽身上。

    “这位可是平湖水寨的宋少寨主?”

    宋翎羽抱拳道:“宋翎羽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刘濂笑道:“素闻平湖水寨侠义之名,此次徐州之事,多亏有少寨主仗义相助,孤王少不得要道一句谢了。”

    宋翎羽道:“不过是从水里捞了两个人,王爷客气。”

    “少寨主谦虚。”

    一套寒暄过后,刘濂的目光移到一旁的宋浮白身上。

    “这位是?”

    宋翎羽介绍道:“这是我义弟宋千酒,要不是他先救了季兄,季兄也撑不到平湖水寨的船赶来。”

    “哦?”刘濂看向季长勤。

    季长勤点点头,沉声道:“确是如此。”

    刘濂听了,对宋浮白和声道:“孤王先前不知此事,对宋少侠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宋浮白没想到刘濂对他这种无名小卒也如此客气,拱手称:“不敢。”

    刘濂细细打量这少年,发现他姿容昳丽,样貌生的极好。最妙的是那一双美目,目光澄澈动人,仿若碧空般纯粹。

    这样的眼神,让他有股熟悉之感。

    刘濂的目光落在宋浮白浓墨重彩的眉眼间,“孤王总觉得宋少侠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宋浮白微微敛目,不动声色答道:“宋某乡野出身,怎会有机会见到王爷这样的贵人?”

    “哦?”刘濂挑眉,“宋少侠这品貌,可不像乡野出身。”

    刘濂话及出身,宋浮白却不想这么早向他挑明身份。

    宋家的颓败,根源在外戚掌权。只要宋家一天不放下手中兵权,就永远逃不开圣上的猜忌。

    当年之事,他可以恨太子,可以怨皇帝,却唯独怪不到赵王头上。那时的境况,即便刘濂出手相助,宋家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以,他虽决定投效刘濂,却不愿挟恩图报,只想尽全力辅佐刘濂登位,以换得他为宋家平反。

    想到此处,宋浮白敛了敛神,不卑不亢道:“王爷说笑了。宋某这身皮囊自是由父母所赐,与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宋晴晴听刘濂揪着宋浮白“低微”的出身不放,心中不快,附和道:“就是!王爷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宋浮白见小妹出言维护自己,心下微暖。他不愿宋晴晴为自己得罪刘濂,轻轻压住她的肩,安抚地笑笑。

    宋晴晴收到他的暗示,迟疑了片刻,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宋浮白抬手向刘濂行了一礼,道:“小妹心直口快,若是冒犯了王爷,我在这里代她向王爷赔个不是。”

    “无妨,刚刚是孤王唐突了。”

    刘濂看上去不甚在意,还对宋晴晴夸赞道:“晴晴姑娘天真烂漫,性子是江湖儿女的直爽。宋寨主有这样一对儿女,孤王可是羡慕的紧!”

    挨个寒暄完,刘濂招呼大家坐下。待众人落座,有侍从端上食物酒水,又有乐师舞姬于堂中助兴。

    刘濂道:“见到诸位少侠,孤王便忆起早年与友人同游江湖之时,顿感光阴如梭,不胜唏嘘……”

    宋翎羽饶有兴致地问道:“哦?王爷还曾入江湖闯荡?”

    刘濂点点头:“孤王年轻时游历各州,体察风土民情。途中得一知己好友,因友人身处江湖之中,连带着我也略通江湖之事。”

    提到“友人”之时,刘濂的身上透出一股先前未有的温情。

    宋浮白神色微动。这“友人”,说的莫不是师父?

    他暗暗叹了口气。当年师父与赵王决裂,全因宋家之事。若是两人间还有情谊,须得想个办法叫他们重归于好才是。

    刘濂继续道:“孤王听闻,如今江湖之中,但凡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先打量平湖水寨的态度,看来平湖水寨已有一统江湖之势。”

    宋翎羽:“都是江湖传言,倒有些言过其实了。”

    “不为过。”

    “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况漕河不光能运粮,亦可调兵于南北……”刘濂噙着笑,望着宋翎羽道:“宋寨主掌南北漕河运力,在孤王看来,便是一方诸侯也当得。”

    宋翎羽的目光在刘濂面上停了片刻,忽的大笑出声。

    “诸侯?王爷莫不是忘了,我爹可是个水匪头子。”

    待他笑完,刘濂不疾不徐道:“有些人是官,却作匪徒行事。有些人是匪,却实在为百姓着想。”

    “孤王听闻,宋寨主自掏腰包修复了高家堰,如今百姓都称其为平湖堰。平湖水寨庇护一方百姓,民心所向也。宋寨主如此胸怀,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及,孤王感佩之至。”

    刘濂举杯道:“这一杯,敬宋寨主。”

    宋翎羽见刘濂身居高位,却是如此推崇他爹,且话里言之有物,并不是胡乱吹捧,心下对这王爷生出几分好感。他拍案道:“王爷是个爽快人!这杯酒我先干了!”说罢,豪爽地饮尽了杯中酒水。

    二人饮毕,刘濂又道:“只是孤王也要给少寨主提个醒,我那皇兄已经五次三番在父皇面前谏言,说要清剿漕河匪患,依孤王看,他恐怕意指平湖水寨。”

    宋翎羽听了,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就凭太子?就凭他那水师?”

    他这话着实有些嚣张,刘濂却面色不变,淡声道:“大宁水师孱弱,只因漕河之事如今还不及边关要紧。真要让皇兄说动了父皇,到时倾国力整顿水师,对平湖水寨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翎羽笑道:“王爷处处为平湖水寨考虑,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寨中的二当家呢!”

    刘濂听他调侃,也不恼,笑道:“不怕少寨主知道,其实孤王也有私心。”

    “哦?”宋翎羽挑眉:“王爷有何私心?”

    刘濂道:“一直以来,孤王都在追查筑堤款被贪墨之事。皇兄在徐州根深势大,无影楼寸步难行。在此时说出来,便是想借平湖水寨之力,彻查此事。”

    宋翎羽道:“这事好说,太子的人在徐州盘剥百姓,于水道上搅风搅雨,只要能给他找点儿麻烦,我们平湖水寨向来不吝出一把力气。”

    刘濂举杯道:“少寨主深明大义,孤王敬少寨主。”

    宋翎羽举杯回敬:“都是为了徐州百姓,王爷不必客气。”

    宋浮白见刘濂辞恳切,若不是知道赵王已经拿到账册,怕是真的要信了他一番说辞。

    他见大哥豪爽应承的样子,不知道他对赵王的话信了几分,只是想到双方早有合作之意,这些旁支末节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话到此处,双方皆是表明了态度。

    刘濂向身后的女子招招手,女子走上前来。“这是妧娓,是我府上二十四卫的首领,今后若有需要,便由她来联系少寨主。”

    宋翎羽一早便注意到了妧娓,他见妧娓花颜月貌,只以为是王府侍女做了侍卫打扮。此时听刘濂介绍,不禁有些意外:“王爷竟然用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当侍卫首领?”

    刘濂道:“以妧娓的身手,足以担当其职。”

    宋翎羽不赞同道:“女孩子生来柔弱,刀剑无眼,若是伤着了怎么办?再说了,遇见刺客时让一女子挡在身前,实在有损王爷气概。”

    刘濂听他一番出格之言,也不生气,笑道:“没想到少寨主还是惜花之人。”

    堂下。

    宋浮白听了宋翎羽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他低声问宋晴晴:“大哥这是怎么了?”

    宋晴晴小声对宋浮白吐糟:“我哥就是喜欢说他这套歪理,什么女子柔弱,需要多加照顾。上次他见邻村的寡妇过的清苦,还送了些米面布匹。”

    在大宁,给寡妇送东西是极易招来闲言的。宋浮白好奇问道:“大哥是喜欢那女子?”

    宋晴晴摇摇头:“那倒不是,他就是同情人家。可这事传出去,寡妇被村里的风言风语逼得差点跳河。爹爹知道后,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通。”

    宋浮白轻轻皱眉:“大哥这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们在后头窃窃私语,前面的气氛却不太愉快。

    妧娓心知宋翎羽是刘濂的贵客,才对这人多加忍耐。这会听宋翎羽不停在王爷面前贬低她,冷着一张脸道:“少寨主见多识广,应该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若是觉得妧娓当不得此职,不妨亲自来试试。”

    宋翎羽摆摆手:“我不跟姑娘动手,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妧娓淡淡道:“你若不敢,就算了。”

    宋翎羽被她一堵,气结道:“笑话,我不敢?小爷,小爷……我那是让着你!”

    忽的,另一名侍卫开口道:“首领有伤在身,不便动武。属下金陵,代首领领教少寨主高招。”

    宋翎羽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属一流之境,对这样的比试向来不惧。他本不欲与妧娓这样的姑娘动手,可这回站出来个男的,若是推拒倒显得他畏畏缩缩。

    他笑笑,“那我便来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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