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将褪,暮色四合,早月像枚淡淡的吻痕。

    风吹来荡去,两人悠然自得地开车回上东。

    秦尤问:“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还行啊,你怎么想?”

    “还是存留一分怀疑吧。”

    秦尤说完,触及他无奈失笑的目光,又道:“鲁宾孙今晚都来看她了,鬼晓得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万一他俩从始至终都是狼狈为奸的,合伙给我们下套,就为了把我们骗过去杀呢?”

    “要真是这样,应该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

    “凡事无绝对。”

    “那就见招拆招。”贺峥宽言道:“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秦尤耸耸肩:“但愿如此。”

    途径便利店,他忽然泊了车道:“我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贺峥已经下车走了。

    估计是买他之前说的尼古丁贴片,她想了想,跟着下车,打算挑个强劲点儿的。

    岂料一走进去就看到贺峥站在收银台前,将旁边的安全/套一盒又一盒地摞到台面上。

    秦尤:“……”

    秦尤嘴角抽了抽,只好装不认识,目不斜视地走向饮料区。

    收银员是个兼职的年轻学生妹,比较腼腆,看到帅哥莫名脸红,再看到帅哥这般明目张胆地扫这种货物,整张脸直接红成了水蜜桃。

    “没了?”帅哥问。

    学生妹瞧了眼货架,又瞧了眼包装上的型号,磕绊道:“这个…是没了,就这些…没存货。”

    贺峥点点头,又叫住秦尤:“宝贝,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秦尤装死,直奔冰柜。

    贺峥长臂一伸把她拉了过来:“问你话呢,喜欢什么味道的?”

    秦尤扶额:“味道有什么用?你拿来拌饭吃吗?”

    贺峥笑眼瞅她:“要吃也不是吃这个。”

    秦尤:“……”

    学生妹脸上的绯红一路烧到了耳根。

    贺峥又捡了些尼古丁贴片:“就这些吧。”又看向秦尤:“你还要买什么?买水?”

    秦尤左看右看,甩下一盒口香糖。

    回到车上,秦尤颇有些堪忧地说:“你真的应该节制一下。”

    “那怎么行?数据表明,男人一生只能做8000次左右,鉴于我俩可能都没法活到寿终正寝,所以这8000次只能被压缩到更短的时间里,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做得比常人更频繁。”

    秦尤都给他逗笑了,重/欲就重/欲,什么叫“我们必须做得比常人更频繁”?

    搁这儿完成任务呢。

    贺峥:“再说了,谁家的年轻气盛懂节制?”

    秦尤无情吐槽:“你已经不年轻了,数据表明,男人到了三四十岁就会羊尾。”

    “是么。”他倾身过来,笑容坏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个别男人到了三四十岁也能把你搞得死去活来。”

    秦尤:“……”

    秦尤一抬眸,这才发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车泊到了黑漆漆的犄角旮旯,是哪儿都分不清。

    他从后座的袋子里取出个包装盒,往她跟前晃了下,挑眉道:“喜欢哪个味道就先用哪个。”

    这条街较偏,没什么大型商圈,住宅群也在两个路口开外,是以晚间七点,便利店冷冷清清。

    学生妹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透口气,顺带喂附近的流浪小猫。

    喂了很多次,都养成定时定点的习惯了。她拎着些许小鱼干和肉条,走到旁边巷口,尚未出声呼唤,黑暗里便传来阵阵猫叫似的吟哼。

    还以为是饿疯了的猫咪,走近几步定睛细看却发现——

    一辆车在晃。

    非常之剧烈。

    学生妹:“……”

    学生妹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太恣意,秦尤被顶地脑袋磕上车顶,虽然贺峥眼疾手快地拿掌心垫住了,但碰撞的疼还是侵入头皮。

    她不自觉叫出声:“疼啊…”

    “我揉揉。”贺峥护住她脑袋,呼吸的热气吹拂入耳。

    有点痒,她蹭了蹭自己耳朵。

    贺峥虎口不遗余力地箍紧了她腰肢。

    学生妹喂猫也顾不上了,逃也似的飞回了便利店。

    车内持续升温,贺峥正想抽身去推窗户,换点儿新鲜空气进来,免得体质特殊的庆大小姐哮喘病发。

    秦尤却缠他更紧:“贺峥,还要…”

    贺峥低笑了声:“养馋了?”

    秦尤一阵哼哼。

    他笑,拨开她湿濡凌乱的发丝:“等一下,我换一个。”

    窗外春雾潋滟,朦胧的丝云仿若融开的糖。

    秦尤模糊听见拆包装袋的声音,回眸瞥见贺峥随口吐掉了那纸残页,猩红的眼角尽是欲念翻飞而出的戾气。

    “啧。”他喟叹了声,吻向她淋漓的颈,“c不松你呢怎么。”

    贺峥在这种事上向来没什么好话,准确点来形容是言语浑地更甚。

    秦尤脸埋在臂弯里,视线均被散落而下的长发遮挡。

    贺峥就喜欢听这种,她声线不细,清凌凌的,又因为时常抽烟,携着点散漫的沉,平日里说起话来都是抑扬顿挫的冷嘲热讽,但当她陷落在欲/海里时就大不一样了。

    她会在巅峰处叫自己名字,声调拖长放软,声线又娇又媚,短短两个音节,仿佛黄泉碧落的勾魂曲,铮铮铁骨都得酥成残暴的废墟。

    总而言之,美妙,动听,贺峥简直爱死了。

    便利店24小时营业,到了11点,交接晚班的人终于来了,学生妹如蒙大赦,背起书包便走,临到门口又顿住。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古怪好奇心,她拐过深巷往里瞧。

    还在晃,还在叫。

    学生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生妹捂住脑袋忍无可忍地暴走了。

    反正秦尤后来是彻底失去意识了,等些许神思再度醒转时,发现是在浴缸里,贺峥从身后抱着她,共同沉浸在温暖的水流中。

    他不知疲倦地亲她肩头。

    秦尤突然觉得今晚的贺峥不太一样,但哪里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隔着蒸汽什么都瞧不真切,他也看她,吻落在她唇上。

    张扬的声色又掩盖过扑朔迷离的犹疑。

    但秦尤预感总是很准。

    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几点了,看窗外光色像是日暮黄昏。

    黄昏?

    她通体一个激灵,忙不迭坐起身,又被反作用力扯地倒了回去。

    耳边传来阵刺耳的尖音。

    抬眸看,自己双手都被手铐栓在了床头栏杆上。

    秦尤:“!!!”

    “贺峥!”她大喊。

    当然没人回应她,倒是光棍吭哧吭哧地跳上来,坐在被子上和她大眼瞪小眼。

    秦尤:“……”

    秦尤:“你爸呢?”

    光棍:“汪汪——”

    秦尤:“……”

    算了,问它也是白问,再者,他除了去汤加海湾和芳汀会面,还能去哪儿?

    秦尤心里着急,想到昨晚的疯狂,就不能不明白他的盘算。

    她早该察觉到的,芳汀那会儿嘲讽他们说不自量力,是扑火的飞蛾,不可能不让贺峥产生点什么异样的触动,她就应该察觉到,他宁愿孤身赴死,也不会让她涉及半点风险。

    她四顾一圈,什么座机电话都没搜寻到,也对,贺峥既然铁心把她锁在家,就绝对不会给她任何能够逃离的契机。而即便是有什么通讯工具,她整个人被绑在床上,也动弹不得。

    心知无望,她只能竭力抬头,代偿性地冲光棍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拉出来鞭尸,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光棍竟奇异地没被她凶狠的话语吓退,它歪头瞧她几秒,突然趴上前舔她的脸。

    热热的,酸涩的,秦尤这才发现自己眼角挂满泪痕。

    说实话,她被自己的矫情吓了一跳。

    半晌恢复,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别过脸,压着沾满贺峥气息的枕头,红着眼睛心想,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别人去,气死你。

    这般慌措到深夜,终于,门吱嘎一声打开,有道身影披星戴月而来。

    是熟悉的。

    秦尤心里巨石落地,正待破口大骂,扫见他低着头,眉目间尽是沉重阴郁,刹那间又堵在喉头。

    她心下一咯噔:“发生什么了?”

    贺峥没搭腔,走过来的步伐很缓慢,他蹲下身,用钥匙解开手铐,秦尤在床畔坐直了身体,他就半跪着,像个孩子似的脸埋在她膝上,抱住了她的腰。

    沉默。

    秦尤心念微晃,捧起他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贺峥眼角有些红:“…诚实死了。”

    日转星移,时间追溯至汤加海湾——

    港口泊了许多细长的船只,密密麻麻又纵横交错,几人坐在船舱里,郝诚实举着望远镜往外瞧:“还没来呢…哎贺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哦。”

    “想问什么?”

    三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郝诚实小心翼翼道:“你跟秦律师…真分手啦?”

    贺峥笑骂:“怎么的,你巴不得我俩分手啊?我俩好着呢,别瞎掰。”

    “不是,前几天不是还看你…?”郝诚实瞅着他这会儿神清气爽又潇洒愉悦的神色,大抵是又和好了,遂也跟着笑嘻嘻:“当然不是啦,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那秦律师呢?怎么没来?不跟我们一起把那些变态逮个现形吗?”

    “我把她榨干了,床上躺着呢。”

    “……”

    几人汗颜。

    芳汀的话确实有影响,贺峥不能不考虑到她的安全。

    单从自身武力值来讲,她和自己,和队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说白点就是弱鸡,就算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左右护法,可万一碰上些预料之外的危机呢?

    他经不起这个万一。

    “贺队!”郝诚实倏尔惊叫:“是不是她?”

    “我看看。”

    贺峥接过望远镜,视线穿透清晰镜片往外扫,岸边这会儿人流稀稀,四下透着股诡异莫测的死寂。

    数十米开外,来人提着挎包,搓手顿足腹热肠荒,不停地左顾右盼,好似做贼。

    不用细辨眉目五官,单从对方那厚重的齐刘海和古板的黑长直,也能判定这并不是妖娆多姿的芳汀。

    但是她助理,昨天在化妆间见到过。

    贺峥皱了下眉。

    这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芳汀会交付给助理去做吗?

    当中是否有古怪,一探便知。

    “我去看看,让弟兄们盯紧点。”他挥挥手示意几人散开,避免暴露了位置。

    整场会面弄地像重磅毒/品交易,没办法,谁让对方带来的是比毒/品还致命的东西呢。

    贺峥正欲动身,又戛然而止。

    贾乙丙跟在分散队伍的最后头,见状,撩着船舱的帘幔问:“怎么了贺队?”

    贺峥再度抄起望远镜细瞧。

    贾乙丙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措弄得神经都紧绷,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满脑门都是细汗。

    岸边等待的助理一动不动,她刚才走过来的步伐很奇怪,一瘸一拐像个跛脚。现在的站姿也很奇怪,踮着右脚,生怕踩中什么东西似的。

    可昨天见到她明明是正常行走的。

    视线下移,落到她脚上那双宽松的毛靴。四月温度已经开始回暖,再冷也不至于穿这种又厚又重的鞋子。还有她提着挎包的手,指骨泛白,攥地很紧,神态紧张到仿佛汗不敢出。

    这已经超出正常的范围了。

    只能说明

    她身上绑着什么东西,比如炸/弹。

    贺峥心中一凛,刚想冲贾乙丙大喊快跑,细细密密的弹流就箭雨般从船篷射下来!

    他掀过一张板凳盖着,探头往外瞧了眼,好家伙,旋翼无人机!

    还他妈两架!

    动真格了啊。

    场面霎时混作一团,无人机悬空扫射,后方水域又驶来数辆摩托艇,戴着墨镜的枪手好不威风,托着重型机/枪疯狂打靶,一时间枪炮声响彻云霄。

    傻子都能反应过来这是圈套了,事先蛰伏的队员被措不及防横扫,中枪的中枪,落水的落水,鲜血渗入甲板,逐渐浸染洸洋。

    贺峥手脚冰凉,痛心压不过狂烧的怒火,在被单方面摧残碾轧的混战中几近嘶吼:“赶紧他妈找掩护!跳水!澜澜——”

    “明白!”

    贾乙丙在入水时吃了颗枪子儿,再游下去小命不保,卫君澜竭力把他拖上岸。

    俩人浑身湿漉漉又狼狈地钻进某处船舱躲避,卫君澜躬着身躯使劲拍打因进了水而通讯失灵的呼机,向来沉稳的神态里尽是惶急的颤栗。

    “快点快点啊…我/操!”卫君澜气急,一甩手将呼机摔地连蹦三尺高,又忙不迭连滚带爬地爬过去捡,小心翼翼的动作里写满了绝望的无助。

    终于传来微弱的沙沙响。

    卫君澜喜极而泣,摁住呼机扯开嗓子就喊:“这里是刑侦副队编号167!汤加海湾——”

    弹流直劈而过,卫君澜一个驴打滚躲到角落,破喉而出的请求增援四个字如同引吭的悲鸣。

    贾乙丙在哭。

    连大腿上的伤也顾不上,隔着低矮窗户的缝隙,他望着外面四处奔逃的人影和硝烟弥漫的炮火,泪水近乎汹涌。

    他使劲压抑哭声,牙关紧到发颤。

    卫君澜一通声嘶力竭又噼里啪啦的呼叫支援终于喊完,又马不停蹄地滚到他旁边帮忙止血,触及他满脸泪痕,苦中作乐般打趣道:“我都没哭呢,你一个大男人还掉金豆子?”

    贾乙丙罕见地没搭腔,他扭过头不看她,手死死地抓着地板,满目通红。

    嘭!

    船板炸开,瞬间四裂,贺峥眼疾手快地揪住郝诚实,一把将人丢进了集装箱。

    小诚实给甩了个趔趄,纵然心有余悸,可当下却不得不拼出点男人胆魄来,他扶正警帽冲贺峥道:“贺队,你不用保护我,我自己能保护自己的,我刚刚还打死了——”

    “哪那么多废话,小心!”贺峥薅住他一弯腰,成功躲过一梭子弹,他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说的能保护自己?”

    小诚实抿住了唇。

    他这会儿不似往常那般感到尴尬和窘迫,心间只余对自己的恼怒和气闷。

    无人机仍然悬在上空,这玩意儿不仅威力猛,装载的弹药还挺充足,既没被枪弹后座力颠簸地失重,横行了数分钟也不见空膛。

    贺峥兀自琢磨间,余光忽而扫到集装箱内整齐码着的货物。

    硝/酸甘油。

    他冷笑了声。

    操控者不知隐蔽在何方,两架无人机如同硕大的蝗虫,不断喷射弹火。

    贺峥溜出船舱,凛冽视线隔空锁定了旋转轨迹,手腕奋力一抬,褐色的化学玻璃瓶如同高掷的手/榴弹,即将与机翼擦肩而过时,他又端起从枪手那儿缴来的重枪,咔哒一声上膛——

    火焰在他瞳孔里哄的一下膨胀四散。

    无人机顷刻被覆灭,宛若一颗张牙舞爪的火球,恹恹坠入海中。

    另一架直冲而来,低空飞过,他一侧身闪进船舱,再度试图如法炮制时,重枪却空膛了!

    褊急刮起层白毛汗,眼见机会快要错失,另一头的小诚实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挺直了他那把干柴单瘦的腰杆,瞄准,接连两发,一击即中。

    另一架也嘶鸣着坠毁。

    创下战绩,真正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郝诚实手舞足蹈:“好耶!贺队你看!我打中了!”

    贺峥失笑,来不及夸他,他身形晃了两下。

    “诚实!”

    一个重伤的枪手趴在飘浮的摩托艇上,奄奄一息地放了最后一杆冷枪。

    贺峥转手就将他过成了筛子。

    疼痛感并没有在瞬间传来,郝诚实垂眸,望向自己腹部,又抬手一摸,血,浓稠滚烫的血。

    他缓缓抬头,年轻的双眼里尽是茫然:“…贺队?”

    身体轰然倒下。

    贺峥三下五除二飞奔过去,赶在他落地前稳稳兜住了,又拖他到安全的角落,死命按住他起伏不停、潺潺流血的腹部,迅速道:“撑住啊,听到没,增援马上就来了,你听,警笛,听到没?你他妈支棱起来给我听!”

    最后一句话是吼出来的。

    警笛声是真的在渐行渐近,但郝诚实到底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五感六识就跟伤口滚涌出来的血一样,逐步悄然流失,

    他气喘不匀,本能地揪住贺峥衣服,勉强牵起一抹笑:“贺队,你看…我是不是很、很勇敢?”

    “勇,你他妈就是天下第一勇,市长给你颁奖不用愁了。记着回去领啊,还有你爸,你不是老想证明给他看吗?回去就能——”

    “但是…”郝诚实断断续续地打断了他的话,胸腹抽搐着,泪水簌簌滚落,他气息急促又哽咽着说:“但是…贺队,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贺峥眼眶一热,用力搂过他脑袋说:“别怕,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他还是死命揪住贺峥胸膛的衣服,像攥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声越来越低:“…我、我好害怕…”

    怀中的身体剧烈痉挛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第一支长笛穿破海面飘浮的灰雾,震荡在凌空,像勇士的号角,也像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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