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楼呢?又关着什么?果冻杀手?吞金兽?”参观完了几圈,秦尤背靠着玻璃走廊,抬眸眺望,指着顶楼问。

    别的楼层都有工作人员或是安保来回走动,唯独顶楼无人问津。

    她看向韦尔,韦尔果然露出种很微妙的神色,似是犯难又似是回避该问题:“…那关着我们目前为止最危险最疯狂的患者,除去一日三餐和特定的研究治疗时段,不会有人上去,我也建议连小姐你——”

    噢,搞半天说了这么多,这才是重点。

    她当机立断道:“我要上去。”

    韦尔很有礼貌地回绝:“抱歉,恐怕我们办不到,这也是为了您的人身安全着想。”

    秦老板财大气粗一挥手:“加钱。”

    韦尔:“……”

    韦尔:“还是不行。”

    哟呵,秦尤一挑眉,上下扫他一轮,笑了。

    韦尔:“???”

    她娓娓道:“我刚才注意到,你一直在松缓你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不可能变小,那就是你的手指变粗了,手部还伴随有轻微的抽搐,体重增加,肌能震颤,这些都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们介绍宣传册上都写着呢。”

    “哦,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你刚才抬手的时候,我看见了你西装内兜里的小药瓶,费西/汀和文拉法辛,抗抑郁和治疗广泛性焦虑障碍的药物…你说,要是你们研究所的董事会知道他们的宝贝企业被一个精神病管控打理着,他们会怎么样呢?”

    韦尔定住,不自觉滚了下喉咙。

    顶楼空无一人。

    推开沉重的银门,入目皆清冷的白,什么桌椅板凳都没有。

    正中央直挺挺地站着个男人,背对他们,虽然穿的是统一的防护服,但秦尤意外觉得身形眼熟。

    等男人转过身来,秦尤惊愕,本能后退又倒吸口凉气。

    老黑先一步护住她,反应迅速地掏枪,掏到一半又顿住。

    仔细端详半晌,他开口:“不是他。”想了想又补充:“不是真的他。”

    但他的枪还是没放下,始终牢牢扣在手里。

    老黑步伐平缓,带着些许试探性的意味走向男人,上下左右地四处打量,男人一动不动,也用僵滞的眼珠子打量他。

    秦尤也围过来,显然还处于极大的震惊当中:“这是个什么品种?别告诉我说是克隆人。”

    老黑:“是也不是,3d打印的。”

    秦尤:“???”(震惊脸jpg)

    没错,眼前这个所谓最暴力最凶残的患者,就是鲁宾孙。

    哦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鲁宾孙的复制版。

    和她不同,老黑在短短时间内就很好地消化了这一科技大爆炸,他解释说:“3d打印技术打印人,从理论上来说是行得通的。以色列的研究团队曾发表过一项技术成果,通过病人身上的软组织作为原材料,利用3d打印技术成功打印出心脏,该心脏具有细胞、血管、心室和心房等同真实心脏相媲美的精细结构,属于全球首例。”

    “所以鲁宾孙直接打印了一个自己,用来守护那些录像带?”

    “不,现阶段技术只能打印单一的硬组织或软组织,直接打印活人是做不到的。这个只是仿真的模型。”

    这荒唐又魔幻的一幕着实令人大跌眼镜,秦尤都给逗笑了:“我懂了,这应该就是人类再生了。我就猜呢…按照鲁宾孙那种奸猾狡诈又多疑的性子,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会信了。”

    她原本以为顶楼关着他的什么远房亲戚、结发的糟糠之妻,又或者什么身患重病的私生女之类的,谁能想得到,竟然是他自个儿。

    鲁宾孙再一次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老黑戳了戳仿真模型的皮肤:“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可能还是得由他自己来保管最为稳妥吧。”

    秦尤:“他会不会说话?喂,你好丑,跟你的真身一样丑。”

    老黑:“……”

    仿真模型张了张嘴:“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秦尤:“……”

    秦尤立马躲到老黑身后:“你还说它只是个模型!”

    老黑:“……”

    老黑:“它确实只是个模型,接入了智能语音的那种。”

    秦尤确认过后,直起身体:“那鲁宾孙那狗东西这么神神秘秘干什么?不就一个智能大白么?用得着藏在这种犄角旮旯里,还单独安置在顶楼,不允许参观?”

    老黑说:“不,它比智能大白复杂高级得多。现在的3d打印技术属于初期开发阶段,应用不算广泛,而且管制严格,你想想,要是什么人都能买到3d打印机,用它打印枪支或者是别的武器…”

    秦尤:“天下大乱咯。”

    老黑:“嗯,也许他每个月来一次,除去确认那些东西的安全,还在参与研究别的什么。”

    秦尤感慨不已,她一直觉得鲁宾孙不过是个贪财好权的皮/条客,阴险毒辣的卑鄙小人,岂料他眼光还这么独到长远,标新立异又单枪匹马地走在科技前沿上,企图复制出自己的鲁宾孙人。

    那他到底是想统治这座城市,还是颠覆人类?

    不管他怎么想的,这种开创性的念头都十分令人心思异动,秦尤来了兴趣,两眼冒光:“未来研究所这么高科技,那我能不能也打印我自己?打印一帮秦尤大军,踏平世界,征服地球。”

    老黑:“……”

    老黑没搭腔,她又唔一声,兴冲冲道:“非常有前景,回头我真得投资个百来万什么的。”

    秦尤沉浸在自己的“秦尤大军征服地球”的幻梦里,都忘了此行真正的目的,还是老黑提醒她:“这儿没别的什么能够存放录像带的地点,我猜他可能是把全部视频压缩在了u盘里。”

    秦尤指向模型:“在他身上。”

    老黑点头。

    秦尤:“那我们直接把他带回去,吓死鲁宾孙。”

    老黑:“……”

    老黑这个科技迷对眼前这具打印模型的感兴趣程度,与秦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么一大活人,怎么带?

    光明正大把人顺走?园区安保不得把他俩撕了。

    老黑开始琢磨着怎么把u盘从鲁宾孙脑子里取出来。

    他关掉电源,又掏出把瑞士军刀,锃亮刀尖朝着头顶的仿生皮肤径直切割而下。

    模型材料是聚乳酸,品质归根结底还是塑料,切割不难,老黑很快从天灵盖里取出一枚漆黑u盘,全程除去在断电前听到鲁宾孙复制版用熟悉的嗓音爆了句粗口之外,都相当的轻松愉快。

    老黑边打开便携式掌上电脑,边插入u盘说:“模型的眼睛是摄像孔,鲁宾孙大概很快就会得知,我先拷贝一…不行,得回去,u盘加密了,我这没bitlocker驱动器。”

    秦尤明白:“走。”

    俩人风风火火地顺着蘑菇建筑蜿蜒而下,途中路遇韦尔,他对自己是精神病却被无情戳穿的事感到分外别扭和窘迫,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招待这位难伺候的投资者:“连小姐…”

    秦尤头也不回:“很满意!我对你们未来研究所的科研项目非常感兴趣!回头就联系你啊!”

    眨眼就跑没影了。

    秦尤半路还疑道:“你不是说鲁宾孙复制版的两只眼睛都是摄像孔吗?怎么没人追?”

    老黑:“也许是还没发现。赶紧走吧,拿到东西要紧。”

    一路惊险无夷地抵达上东律所,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秦尤彻底松口气,指挥老黑/道:“快点把视频弄出来。”

    连晞今儿个也在律所,见她火急火燎好像被鬼追,忍不住问:“怎么了?”

    老黑开启了他自己专用的电脑,手脚麻利地敲键盘捣鼓,秦尤不错眼珠地盯着,头也不回又言简意赅道:“录像带找回来了。”

    “真的?”连晞抑制不住的欣喜,凑过去看,可惜一堆解密代码她也看不懂。

    但这着实是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消息,她将自己快没电关机的手机顺给秦尤,指了指桌面的插座道:“帮我充下电,我去倒两杯咖啡,老黑喝什么?”

    “不用。”

    “行吧。”

    秦尤接过手机,一皱眉:“你手机怎么这么烫?”

    “没电了呀。”

    她只好扯过充电线插上。

    电脑屏幕呈现一片幽绿,令人眼花缭乱,秦尤盯着盯着心间就升起股阴凉的不安。

    太顺了。

    顺到她害怕这是在做梦。

    或许是接二连三的挫败导致的,胜利成了海市蜃楼,即便触手可及,也会叫她怀疑不过是空中阁楼的幻觉。

    秦尤环着胳膊,指甲不断挠着皮肤,忍不住催促道:“快点。”

    “尽量。”

    老黑如是回答,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充电的手机乍响,秦尤喊:“晞晞,电话。”

    连晞在咖啡机前:“你看是谁,帮我接下。”

    秦尤划了接通,顿时,熟悉又憎恶、咬牙切齿又阴森的嗓音传入耳:“追的比讨债的还紧秦小姐,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是吗?”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秦尤万念俱灰。

    即将在望的海市蜃楼顷刻粉碎。

    她缓缓闭了下眼,嗓音细颤:“你抓了谁?”

    鲁宾孙也不跟她废话:“打开视讯。”

    她依言点了视频键,画面阴暗,一片昏墙,两个人被反绑在椅子上,黑布套住脑袋,有只手伸出来扯掉黑布,枪口直抵那人脑袋。

    那人模样年逾半百,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自有一种在商海里多年摸爬滚打运筹帷幄而沉淀下来的沉着稳重,他开口道:“你们想要什么?钱?我有钱,只要你们别伤害我和我太太。”

    他说着,扭脸看向旁边人:“玳莲?玳莲?”

    并无回应,旁边人被黑布罩头,脖颈歪曲脑袋耷拉,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连晞冲完咖啡,目光触及画面中被绑架的人,马克杯哐当一声摔粉碎:“爸?”

    几乎是在看到画面的同时,秦尤心间那股紧绷的弦便将松。

    她有股不合时宜的庆幸,庆幸被绑架的不是某人。

    鲁宾孙叫道:“给你三秒钟时间!把u盘给我销毁了!不然你的连叔叔连阿姨可就要下地狱去见你爸妈了!”

    枪支咔哒上膛,清脆一声响,连晞急急扑上前,呼叫的字符仿若脱缰野马堪堪破喉而出,又被另外一股更强大的外力压在舌腔下。

    她一抬眸看向秦尤,薄泪在眼眶里打转,透着无穷尽的哀望和乞求。

    老黑也看她一眼,而后继续加快速度解密程序。

    秦尤巍然不动,面无表情。

    如果要问她什么时候是上帝,非这一刻莫属了。

    鲁宾孙披着块丑陋的猪脸面具,隔着通讯视频,眼睁睁看着老黑马不停蹄地捣鼓,加密的十三道程序都快被突破最终关卡了。他急火攻心,什么客气的秦小姐也不叫了,压低音量威胁道:“秦尤,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破解了那些东西,他们两个老的可就要见阎王了!”

    听见秦尤二字,连父不由喊:“小九?晞晞?是你们吗?这到底怎么——”

    连晞手攀上她胳膊,声线哽咽:“…小九?”

    秦尤挠着自己皮肤的指甲如丘而止,闭着眼沉下一口气,干脆利落道:“按照他说的做。”

    她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办公室,抄起沙发上的抱枕,蒙住脸就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

    为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他们数次如此地接近真相,接近公道,不过咫尺之隔,却又什么都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她真的还能从头再来吗?真的经得起这般考验和历练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或许她现在可以问自己那个问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自己危害四方的讼棍不逍遥吗?何苦跟这群人斗智斗勇?没一分钱可拿不说,还性命攸关!

    办公室传来各种令人心惊胆战又噼里啪啦的摔碎声,引得员工忿忿驻足瞩目。

    老黑听从吩咐,无可奈何地销毁了u盘,连晞纵然心怀深深愧疚,这会子也顾不上,快马加鞭赶回二老家中。

    二老不知情,鲁宾孙一帮人得逞离开后,他们就报了警。

    没闹出人命,也没丢失什么钱财,这本该是治安的活儿,但当贺峥听到接线员的通报,立马就别有心肠地赶过去了。

    连父叫连城,东芯科技的董事长,富得流油的财/阀。连母叫温玳莲,也不是像秦尤妈妈木枝、又或是沈宁那样豪门贵族的大家闺秀,和连城一样,都是南区穷苦贫贱的程序猿出身,经由数年汲汲营营拼搏奋斗,一跃顶峰。

    和连城的沉着自度不同,温玳莲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被挟持时一度惊厥,好半天都没恢复过来。

    她头发乱糟糟的,一直在抹眼泪,愁容遍布好似朵凋零的干花。

    连城握肩抚慰,连晞更是心疼不已,冲做笔录的贺队说:“我妈最近身体不太好。”

    贺峥点头表示理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秦尤。

    她环着胳膊脸色紧绷,好像谁欠她几百万。

    打从他进门,她就是这种浑身上下写满了“别惹我”的烦躁神态。

    贺峥自诩自己并没有惹她,即便他想惹,近期一直分开,看不见人,他也惹不到。

    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秦尤烦不胜烦,碍于在长辈面前又不好表现出来,遂悄无声息地离开。

    贺峥嘴一张,话到嘴边,又掐在了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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