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连忙起身,这时另外一辆房车推开窗,探出颗醉眼醺醺的脑袋,瘾君子视线飘然晃了一圈,扫见贺峥,两只眼睛顿时瞪如铜铃,大喊一声:“条子!”

    紧接着枪声应时响起,接二连三地在脚边炸开了花,贺峥顾不上去查看郝诚实同志的状况,拎起秦尤便往隐蔽处找掩护。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又一名只穿着裤衩的瘾君子持枪械从房车里跳了出来,“条子在哪儿呢!”

    “那边一个!我刚看见他躲车底下去了!还有——”

    砰!回答的那名瘾君子被穿过玻璃的子弹正中咽喉,捂着鲜血直喷的弹孔踉跄着倒了下去。

    贺峥开完一枪立马拉起她猫着腰往车头躲,枪声循迹而至噼里啪啦炸了一路,飞溅的玻璃碎片擦过他侧脸,立即挫开一道尖锐的口子!

    贺峥无所察觉,手腕一使劲掰断了后视镜,稍微偏过角度往后方照去,爆炸的浓烟席卷而升,涂抹出大片昏昏沉沉的荒野。

    那名只穿着裤/衩的瘾君子活像魑魅魍魉,举着枪胡乱扫/射,嘴里疯疯癫癫地叫嚷道:“警察叔叔你在哪儿呀?别躲猫猫了快出来…快出来——”

    “人不多,又吸嗨了,容易对付。”

    贺峥心底有了对策,刚想挪动,脚下却倏尔从车底探出来一颗灰头土脸的脑袋,定睛一看,竟是郝诚实。

    这傻小子什么时候钻这儿来了?

    郝诚实抹了把鼻尖上的灰,讪讪道:“贺队…”

    秦尤抢先问:“老黑呢?看见他了吗?”

    话音刚落,又钻出来一张阎罗王似的黑脸。

    秦尤:“……”

    贺峥轻踢了下郝诚实,低声吩咐说:“进去躲着吧,打电话叫缉毒的过来。”

    “得嘞。”诚实同志十分相信贺大队长的能力,愉快地又钻回去了。

    秦尤默不作声,却蓦地拽了拽贺峥的袖子。

    循着她视线望过去,左前方一辆房车的门被猛地踹开,紧接着下一秒一名衣/不蔽/体的瘾君子就一边大叫着一边持枪好不轰轰烈烈地冲过来。

    秦尤心里一紧,刚要躲呢,可惜那瘾君子也不知道是嗨过头了还是纯粹的蠢,他张牙舞爪地跑出去没几步,左脚就绊到了右脚,于是立刻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再不动弹了。

    贺峥连握在手上的抢都没机会开,就守株待兔捡了个现成的。

    “……”

    “……”

    两人各自在风中凌乱片刻,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裤/衩摸索过来了。

    贺峥带着她猫腰往侧面退,大概是捂住口鼻太久了喘不过气,秦尤冷不防咳嗽一声。

    裤衩耳力见倒是灵敏,下一秒弹流便穿风破云而过,好在俩人及时转移了阵地。

    “嘘,别出声。”衬衫匆忙之间掉了,贺峥只好手动捂着她的嘴,他掌心宽阔,几近蒙住了她大半张脸。

    捂地紧密,秦尤简直没法呼吸,嗓子眼好似被块巨石堵住,气息横冲直撞,胸腔起伏不定愈演愈烈。

    意识到不妙,她忙不迭掰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功,喉咙里垂死般发出一阵一阵破风箱似的“哬哬”声。

    贺峥只顾着留心房车另一边脚步移动的行迹,还当她是不乐意自己的肢体接触,便头也不回地说:“忍着点吧,芥子气吸一口能要了你老命。你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你呢,支支吾吾叫唤什么?”

    秦尤急得脸红脖子粗,恨不能给他两拳,奈何气力敌不过,终于,藏在车底下的老黑看不过去了,冒死溜出来低喝道:“松手!她有哮喘!”

    贺峥一愣,赶忙松开手,没来得及去仔细瞧她脸色,余光又捕捉到鬼鬼祟祟的脚步。

    裤衩就在车头,黑魆魆的枪杆转个弯正欲瞄准,说时迟那时快,贺峥弹地而起飞身出去,砰的一声!自下而上一枪打穿了裤衩的下巴。

    动作干脆利落。

    贺峥仰躺在地,长出一口气,枪洞依稀冒出丝缕白烟。

    棚户区地处偏僻离得远,但恰巧有支缉毒组在附近办案,办完顺道过来收拾剩余的瘾君子和没被炸死的绝命毒师。

    其实倒也没什么难度,毕竟贺大队长已经打包好就等他们来拿外卖了。

    夏日晴朗,阳光明媚,贺峥眯了眯眼,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衔上,瞥见不远处秦尤正和那黑皮嘀咕着什么,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过去,指腹揩了下嘴角,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那个什么…我不知道你…”

    秦尤对这差点害死自己的臭流氓很没好气,但转念一想人也算是救了自己,两相抵消无功无过,遂宽宏大量地挥挥手说:“不知者无罪。”

    贺峥:“……”

    贺峥突然觉得自己专门跑过去解释这一嘴简直就是脑残。

    突发的爆炸不算什么,反正没受伤也没死人,计划照常进行,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秦尤只倍感无奈——碰上这臭流氓就没好事,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老黑效率倒是高,不一会儿他跑回来,指着某辆房车说:“在那儿,就是她。”

    循迹而去,一名瘦削娇小却蓬头乱发的年轻女孩站定在门口,显得颇为茫然无措。

    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坐在沙发上,和乔乔大眼瞪小眼。

    女孩局促不安地立着,草木皆兵地活像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羊崽。

    贺峥沉吟片刻,抬了抬下巴冲老黑/道:“你先出去吧,这儿地方太小挤不下,而且您老容易吓着人小姑娘。”

    老黑:“……”

    老黑看向秦尤。

    见她点点头,老黑便板着张雷打不动的扑克脸转身走了。

    其实秦尤本不愿和贺峥搅和在一块,毕竟两人目的不同,无奈就这么赶巧。

    随后她转念又想,目的不同没关系啊,反正过程是一样的,都是想弄清楚乔乔当晚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而且他在场,不仅省了她开口,说不定还能从他的问讯中摸出些许蛛丝马迹和新颖的思索角度来。

    坐收渔利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秦尤支着下颌,跷起二郎腿,做好了详细聆听的准备。

    贺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秦尤微微笑,面容十分可人。

    贺峥:“……”

    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把她轰出去,大概也是揣着点和她一样的坐收渔利的小心思吧。

    贺峥一边关上门一边对乔乔和颜悦色道:“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别站着啊,找个地方坐。”

    “可是我该说的都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啊。”乔乔紧张道。

    “那几个饭桶,转述得鸡零狗碎的,一点都没交代清楚。”

    贺峥推了条小板凳给她,难得收敛起平日里那种“老子天下无敌”的狂妄和大尾巴狼似的作贱尿性,恰到好处地披了层和善可亲的面孔,温和笑道:“没事儿,你就当重新给我们讲一遍听听,别紧张。”

    乔乔两颗葡萄般的眼珠子定定看向他。

    大概是贺峥太能装,两眼微弯嘴角一翘,春风拂面似的竟真就把乔乔从头到脚的胆怯害怕的因子给抚平顺了。

    乔乔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时针拨至昨晚,呈现出那幅刻骨铭心又惊悚的回忆。

    说是私宴,其实也就是圈子里的熟识好友聚一块喝酒聊天,可佣人们仍然不敢怠慢。

    端茶倒酒忙里忙外累了半天,会客厅内也都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刚收拾掉喝空的酒瓶,角落里忽而一阵不小的争执和骚动。

    视线被吸引着逡巡过去,看清楚状况后却是摇头一笑。

    “又吵架了。”同为佣人的小念唏嘘感慨:“这父子上辈子一定是对仇家,一碰面就吵,哪有那么多好吵的。”

    “小点声。”将小念拉到一边作壁上观,那满头花白的老人都急红了脸,年轻人也不甘示弱,蓄势待发地像只小野兽。

    周边不断有人温言劝和停息战火,或许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扬家丑,许敬山怒气滔天地骂了句混账!就甩开友人劝架的手上楼了。

    许东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都喝红了。

    这出小插曲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在当家主妇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下,会客厅内的气氛再度活络起来。

    小念是个爱八卦的性子,她一面叠放着银器一面贼溜溜道:“你猜他们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吵架?”

    “我怎么知道?”

    “不过也奇怪,我都大半年没见着小少爷了,今儿个怎么突发奇想回老宅来了…”

    “怕他爹过得太安生,专门回家给他添堵?”

    俩人相视大笑。

    “不跟你闹了。”乔乔看了眼墙上钟表,八点,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得给老爷送药去了。”

    贺峥打断她问:“送药?”

    乔乔:“嗯,老爷身体不太好,之前还中过风,现在每天都需要吃一些氯吡格雷之类的养护药物。”

    贺峥唔一声,刚想说你继续,耳边滴答一声脆响,引得两人不由自主地齐齐望过去。

    秦尤按下笔帽,正就着张小桌台低头写些什么。

    壁上挂了盏灯,光仿若澄朗的月霁流淌而下,拢住了她整张脸以及半个肩头。

    她衬衫脱了,里面只一件露肩的吊带,及腰青丝如墨,慵懒地缱绻着背脊,手肘撑着桌面写字时,微微隆起的肩颈线条优美地像是画家最得意的一笔。

    如云似雾,活色生香。

    贺峥即将脱口的话倏地顿在了嘴边。

    大概是戛然而止的寂静,她微微掀起眼皮,目光从朦胧的灯色中看过来。

    贺峥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冲乔乔道:“你继续。”

    时光机再度开启——

    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一栋住宅里还加装了台电梯,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推车去二楼送药。

    到了书房,老人坐在沙发上,余怒未消,一张皱纹交错纵横的面庞像是过了遍开水的皮褶,愤懑又郁结。

    “老爷,该吃药了。”看见他手里握着的酒杯,又好意提醒道:“老爷,少喝点——”

    “滚!”

    对方怒吼一声,似是想冲她砸酒杯,可转一圈又忍住了,看她战战兢兢吓得不轻,便稍微收敛掉点脾性,颇为不耐烦道:“出去吧,我自己会吃。”

    乔乔忙不迭退下。

    下楼梯时迎面来了人,她又低眉顺眼地问好:“小少爷。”

    对方睬都不睬,绷着一张脸径直大踏步上楼。

    傻子才会再去触这霉头,乔乔回到了橱柜间,擦拭着洗净过后的器具上的水珠。

    楼上就是书房,隔着高深的天花板隐隐约约传来点叫嚷,不过被会客厅绵延婉转的音乐声掩盖,听不大真切。

    也不知道还在吵些什么。

    磨洋工磨了十多分钟,头顶天花板冷不防“咚”的一声,她停住擦拭的动作,本能地抬头往上看,余光视野里又一道身影匆匆闪过。

    小少爷?

    她满腹疑惑地拉开门循迹而去,会客厅里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哪还有什么小少爷的身影。

    那一下的动静太古怪,她连忙上楼,书房门大敞,走进一瞧,那方才还虎虎生威怒不可遏的老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脖颈处的血流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在身下绽开了朵鲜艳刺目的红花。

    尖叫划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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