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平生就两样绝学——能打架和会忽悠,眼见着许东尼这条富二代软脚虾在他这么一通故弄玄虚的忽悠下,即将把隐瞒的那小部分实情脱口而出,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生生堵死了全部后文。
程咬金姓秦名尤,是个更加不折不扣的王八蛋人物,台面话说是计时最贵、百分百胜率的金牌律师,实则就是条见钱眼开的无赖讼棍。
本来问讯时有嫌犯的律师在场就不好搞,因为对抗性太强,处处掣肘,往往捞不到一个理想的结果,更何况还是这位牙尖嘴利又臭名昭著的讼棍。
去年出了起骇人听闻的双胞胎碎/尸案,局子里费尽心血踏破铁鞋忙活两月,终于揪出了真凶并且缉拿归案,谁知道这有钱有势的真凶聘请到了秦尤这条讼棍辩护,一上法庭公诉,就以“精神疾病”为由轻轻松松给人脱罪了,什么惩罚都没挨边,至今还活蹦乱跳逍遥/法/外。
毫无疑问,这个荒唐走马又天理难容的结果于受害者以及拼死拼活日夜奔波的刑侦人员,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和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说他们刑侦是将真相和公道推之于众的冉冉烈火,那秦尤就是那盆兜头而下的凉水,自古水火不相容。
这样一个头号公敌,可不招人恨吗?
但贺峥好歹跟她交了几回手,也算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勉强按压住心间那股想把她大卸八块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秦律师鼻子比狗还灵,用得着通知?这不就闻风赶来了么。”
秦尤笑眼吟吟地看他。
俩人视线于半空中狭路相逢,无声的金戈铁马交战,撞上的一瞬间似乎有激烈的火花噼里啪啦炸射,一旁不明所以的许东尼甚至还能闻见空气里烧灼着的火/药味。
贺峥道:“48小时还没过呢,秦律师,你带不走他的。”
秦尤笑说:“恐怕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带他走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贺警官刚才问到哪儿了?”
贺峥:“……”
许东尼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看向秦尤的眼神里都多添了几分看见救星似的感激涕零。
对于许东尼来说她是救星,对贺峥来讲她就是煞星。贺峥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似是在思忖继续盘问的可行性。
其实他心底里很清楚,煞星一出场,不仅导致前功尽弃,后续的讯问也都是白费口舌,各项公民基本权利施加下来,他就是想撬开许东尼的嘴也无能为力。
但他不甘心就此灰溜溜地落败而逃——特别还在是某位趾高气扬的煞星面前,于是他脸上故作矜持地装出一点八风不动的凝重,沉默地深思熟虑着。
秦尤是个聪明人,打眼一扫就知道他搁那儿装什么逼,出于案情紧急,她相当痛快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贺警官,方便的话,让我跟我的当事人说几句?”
贺警官闻言,老道地摆摆手,装模作样地揽着郝诚实转身欲走,临了秦尤又叫住他:“贺警官。”
她指了指高悬在墙角的摄像头,莞尔道:“麻烦。”
贺峥:“……”
贺警官没好气地走了。
紧绷的氛围将松,许东尼吐了口长气,秦尤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直截了当地说:“有钱救命吗?”
许东尼:“律师费吗?有有有!当然有了!”
秦尤语速很快:“除了律师费,可能还会用到保释金,这是在你被转进看守所之后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不被取保候审那就另当别论。总而言之,救命是个烧钱的活计,提前准备好。还有,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谈论有关案子的细枝末节,即便是他们审讯你,你也可以打电话通知我到场,这是你的合法权利。羁押期间,放轻松,按时吃饭睡觉,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对了,你家里人呢?他们没来看你?”
许东尼臊眉耷眼的没吭声。
秦尤沉吟片刻说:“行,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该交代你的也都交代你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一步,有问题再联系。”
许东尼愣住:“就、就这样…可以了?你们还没问我事发经过呢。”
“你嘴里说的和新闻上讲述的、以及警方记录的有区别么?”
“……”他义正言辞道:“但我真的没有杀人。”
秦尤不以为意道:“有没有杀人不关我的事,探寻真相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从收你钱的那一秒开始,我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你不被注/射/死刑又或者是蹲大牢。所以…”
她站起身,风度翩翩地整理了一下熨贴的西装,冲他挑了挑眉:“尽快把钱送上,我就尽快发挥魔法。”
这挑眉的动作近乎飞扬跋扈,却又像是盛放着灼灼十里桃花,许东尼看得当即呆住。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胆大妄为的念头,他想,只要聘请到她辩护,估计即便自己杀光了全家,恐怕也不会掉一根汗毛吧。
贺峥一连抽了三根5块钱的劣质烟,苦得舌苔都发麻,他捻着短短的烟蒂颇为心酸悲催地想:诶,可惜没钱。
他这个市局刑侦大队队长的头衔好像是闹着玩的,当了两年,没从特级贫困成功奔小康也就算了,反倒愈发两袖清风,从头到脚就一个大写的穷字。
郝诚实同志屁颠屁颠地溜达到他身边负荆请罪道:“贺队,我真不是故意的,事发太突然,我怕你…”
“怕我什么?”提起某人他就来气,“我还能给她吃了不成?瞧你那点出息。”
郝诚实讪讪一笑,顿了顿又问道:“贺队,问得咋样?招了吗?”
贺峥想了下说:“判断一个人有罪无罪的方法就那么几条,不间断的审讯、寻找供词漏洞和施加心理压力。长时间极度的疲劳会让无罪的人暴怒,而心里有鬼的人会越来越萎靡,安静,沉默甚至是哭。说真话的人会随意改变句型结构,说谎的则是重复相同的话,因为这套说辞早就准备好了。综合这几点,许东尼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臭小子隐瞒了点边角料,回头还得再想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提及此,郝诚实同志倒是发虚了——要不是他贸贸然闪现,想必答案这会儿早已水落石出。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剖腹谢罪,就见贺队倏尔挺直了他那把歪歪斜斜靠在门边上的腰杆,飞快拾掇好皱巴巴的衣袖领口,又朝掌心吐了点口水往头发上迅速一抹——
郝诚实还来不及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他那胡乱支棱着的鸟窝就梳成了油光发亮的背头,整个人摇身一变,竟眨眼间从地痞流氓变成了正人君子。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郝诚实眨了眨眼,十分惊疑,顺着他视线瞧过去,便瞧见了从审讯室里走出来的连晞。
连晞拿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前接水,贺峥视线环顾一圈,确认她这会儿是落了单,立马摇着大尾巴晃了过去:“连小姐,还没忙完啊。”
连晞笑容温和:“快了。”
贺峥笑着点点头。
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郝诚实竟在向来视脸皮为无物的贺队脸上瞧出了点矜持的扭捏,心下很是吃惊。
只见贺队清清嗓子,难能用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轻柔语调说道:“那个…前些天跟你提议的事…”
连晞:“抱歉,恐怕我没有空。”
贺峥忙说:“没关系啊,明天也行,明天有空吗?”
连晞:“……”
很直白地给他台阶下,但贺峥发挥了继往开来的没脸没皮的精神,非但不下,还顺杆往上爬,他笑眯眯道:“或者后天也行。那餐厅老板是我一朋友,随时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留座。连小姐工作这么忙,偶尔也得休息一下放松放松,那儿的味道可绝了,不尝——”
“连晞。”身后冷不防传来嗓音。
秦尤高贵冷艳地环着胳膊,话是冲连晞说的,直勾勾的视线却一直钉在某只大尾巴狼身上:“安顿好了,我们走吧。”
连晞颔首,转身欲走时又被贺峥叫住:“哎,连小姐,刚刚跟你说的…”
“没空。”秦尤先一口回绝。
贺峥勉强维持的那点风度算是全让她给搅和碎了,他冷笑道:“她有没有空不是你说了算。”
秦尤半眯着眼看向他。
见她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贺峥也不甘示弱,腰挺得笔直,糠咽菜似的夹克愣是给挺出了龙袍的架势。
两人视线一对上,隐隐约约又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四溅。
饶是初出茅庐又缺心眼的郝诚实都察觉到了其间剑拔弩张的诡异,细细一品,还品出点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意味。
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神情变化莫测地简直精彩纷呈。
两军交战,苦的是连晞,她狠狠揪了把眉心,脸上大有种“饶了我吧”的菜色。
她叹口气,和事佬一样地道:“贺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也知道,最近确实是比较忙,所以还请你见谅。我们还有工作,就不打搅你了。”
秦尤露出个胜利的微笑。
贺峥:“……”
贺峥肺都快气炸了。
望着两人一道离去的背影,第n+1次邀约又以失败告终,他频频叹息,百思不得其解地想:我这么帅,连晞怎么就看不见呢?
和秦尤锋芒毕露极具攻击性的美相比,连晞是属于那种很典型的直男斩长相,柔柔弱弱的,温婉随和,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一如其名,引人怜惜。
贺峥就是自打第一眼见她,就被她给无情地斩了,而后念之不忘,每天见缝插针逮着机会就大献殷勤。
可惜的是,屡遭拒绝就算了,她身边还时时刻刻如影随形着一个此生最为强悍的情敌。
这情敌不仅在职场上找他不痛快,情场上也处处给他使绊子,实在可恶至极。
而对于秦尤来说,连晞其实只是表面看起来柔弱,实则都是欺骗性,她内心有股异于常人的坚韧和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轴,时常令秦尤都自愧不如。
都多少年了?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如今合伙经营律所,她陪伴了自己太多的旅程了,囊括七年前的沧海桑田。
人心是贪婪的,怎样才会贪呢?因为看不到得不到而贪吗?不,正是因为看得到却得不到而贪。
秦尤余光瞥向她,端详了她好一会才试探性地开口道:“你觉得那臭流氓怎么样?”
连晞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这个“臭流氓”是谁,须臾才十足中肯地点评道:“还行。”
秦尤勾了勾嘴角:“那你觉得我呢?”
连晞:“……”
前面开车的周轻轻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的惊恐又新添了一层——老板胃口大得还真是谁都想下手啊!
连晞思虑几番,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有时候你需要把一切东西都烧干净,才会有新的东西长出来,人也是一样。抱着沉珂不放,迟早会生锈。”
连晞将旨意表达得格外隐晦又含蓄,当然了,她总不能直接当面说“别想掰弯我死了这条心吧”。
秦尤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变得不知道是有些不屑还是僵硬,她没吭声,刚扭头望向窗外,车辆忽然一阵急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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