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十九)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了。”哭得抽搐的身体平静下来,迎着晚风和夜灯,王春暖缓缓道。

    江豪顿时像被捏住了心脏一般:“你要跟我分手?”

    “现在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说了我跟她之间已经结束了。”

    王春暖却回过头来:“你为她断过一根肋骨,我算什么?”

    她绝望的表情刺伤了他,失去的恐惧令他仿佛重回地狱。

    “那你要我怎么样?!”恐慌转化为激动,他开始着急,“难不成要我爸再打我一次,这次干脆打成残废,就能证明我心里有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哭着道,“难道看你受伤我心里就很好受吗?!”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急火攻心,他甚至抓疼了她,但看到她脸上的眼泪,他又无力地垂下手,“你明知道我现在只喜欢你,你还要跟我分手……”他冷笑了一声,看着她苦涩一笑,“你不就是想让我难过吗?”

    王春暖哭得更厉害了:“我为什么要让你难过?你觉得我在刻意这样,就为了让你痛苦吗?!”

    “难道不是吗?”

    “江豪!”她怒声,复又转为委屈,“换个角度想,假如有一天你发现,当初我为你说话被周正打的那一次,其实是周正和我一起演的一场戏,你会是什么感觉?”

    他长叹一口气,低下头扶了下额头:“不可能。”他说。

    “但是对我而言,就是真的。”王春暖道,“知道你和夏冰的一切,对我而言就像,故事的情节都没变,但是里面的人变了,一切就都变了。”

    “你明白吗,江豪?”

    病房里,江豪虚弱地转醒,抬头看见惨白的天花板,左手手臂上挂着点滴,里面的液体一滴滴掉落。江惠媛提着饭盒推开病房门,看见他醒了欣喜一笑:“醒了啊,小豪。”她关上门,“肯定饿了吧,小姑给你买了粥,你吃一点吧。”

    “我不想吃。”江豪木然地道。

    江惠媛强笑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点滴又给他掖了下被子,难以启齿地开口:“我已经在电话上狠狠骂过你爸了,他也知道把你打重了,估计这两天就回来了,你也别太记恨他。”

    江豪没说话,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江惠媛叹了口气,有些忧伤地放下饭盒,道:“其实小姑也知道,你爸他脾气不好。但是你总该在他面前服个软,这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呢。我是没想到,你爸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妈跟你爸脾气一模一样,到了你比他们两个还倔。”

    “他打你你就不知道跑啊?”

    “……”

    “不过归根到底,这事情终归是你不对,你爸那是气急了,才下手把你打成这样。小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跟人打架,你就是不听。这小孩子打架就这样,一不小心就是人命的事情,这回估摸你算是知道错了,就把脾气改改吧,好好学习乖乖听话,你爸也能少操点心……”

    江惠媛的絮叨没挑起他任何反应,他把身子往下缩进被子里,胸腔顿时一阵疼痛。

    江惠媛摇了摇头,看他刚醒也没想再多说,打扫了一下病房准备出去打电话,听得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妈呢?”

    江惠媛一愣:“你妈她……你妈你也知道,离婚的时候发誓再也不回来的,我给她打了电话,她知道你没事,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江豪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彻底蒙住了脸。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江豪躺在白色的床铺里,觉得胸侧的疼痛令他一阵阵作呕。

    回想起江宏业打他的那股子狠劲,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认他了。他也不想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叫不算,不过是生了他而已,他根本不欠他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病房像从世界里隔离了出去,仿佛外面都是一片漆黑,渐渐地吞噬掉所有的颜色。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光亮,他想,根本就恶心透了。

    “江豪……江豪……”病房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站在床边探头瞧他。

    他掀开被子,夏冰如花的脸出现在眼前。看到他醒了,她顿时绽开笑容,激动地眼里都有了眼泪:“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江豪撇撇嘴:“你怎么来了?”

    夏冰说:“我听说你爸爸为了那天的事,把你打得住院了,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

    江豪别过视线,有点逞强地道:“没事,我爸经常打我。”

    夏冰眼里却突然带上了泪花,她上下看看点滴瓶和他身上的固定器,眼泪唰一下就留下来。

    “你爸爸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呢!”她捂着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替我顶罪的。”顷刻间哭得梨花带雨。

    江豪的心情因为这真心微微舒展,他知道夏冰说的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于是笑了笑,还安慰她:“没事的,别哭了,我皮糙肉厚,耐打的。”

    夏冰擦了擦眼泪,刚哭过的一张小脸更显得可怜极了,她看着桌上的稀粥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她自告奋勇,“我喂你吧。”

    江豪这时确实有了点饿意,点了点头。她便倾身扶他起来,动作间两人靠得及近,她睫毛上颤抖的泪花清晰可见。她扶他起身,一抬头便看见他一张放大的脸,正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脸瞬间变红,连忙低下头去,慌张地眨了眨眼睛。江豪也别过头去,假装咳嗽了两声。

    良久,她又重新抬起头道:“那个,我给你喂饭吧。”

    他又垂着视线转回头来:“……嗯。”

    “烫不烫啊?”

    “有点。”

    “我给你吹吹,这下呢?”

    “刚好。”

    回忆之间,那个晚上,江豪一晚没睡。

    而王春暖,淌了一夜的眼泪。

    隔日早上,江豪跟王春暖同时请假。再隔日,王春暖肿着脸独自来到学校,糟糕的脸色吓坏了众人。

    叶逸走在路上先撞见她,先是疑惑她怎么没跟江豪一起上学,待看到她的神色更是奇怪。他上去打招呼:“王春暖,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舒服啊?”

    王春暖摇了摇头,扯了个假笑:“没事。”

    这个假笑实在是假得不能再假了,叶逸发愁地挠头:“到底怎么了?江豪没跟你一起来吗?你们两个昨天请假干什么去了?”

    王春暖直接来了一句:“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好吗?”

    冰寒的语气直接冻僵了叶逸,他一下愣住走不动道,王春暖却面不改色,忽视他往前走去。这完全不是往日那个微微笑着好脾气的王春暖啊。叶逸一颗操不完的心又揪起来:“这两人又闹什么啊?!”

    到了教室,他就给江豪发了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上午都没有回应。

    到了下午,江豪才手插着裤兜,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学校。他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极低,还戴了口罩,一眼看过去连眼睛也瞧不见。好在身材摆在那里,众人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你咋了?”许凡在教学楼下撞见他,问了几句却没有一句答复。

    两个人回到教室座位,许凡看见叶逸就摊开了手:“不理我。”

    江豪手揣在兜里,直接趴在桌子上开始装死,低低的帽檐刚好遮住他整张脸,他什么表情,没一个人知道。

    众人商量着,觉得是跟王春暖吵架了。不然按平时的情况,江豪这么颓丧,她早就该过来安慰了。

    叶逸窝着下巴,百思不得解:“不应该啊,这前天还好好的,两个人黏得跟蜜一样,为了什么能吵成这样?”

    许凡表示不懂。

    秦抑扬去教室前排绕了一圈,领略到王春暖同样拒人千里的冷漠气场后,觉得事情还挺严重。但是打听又打听不出来,就连几个女生私下里偷偷问王春暖,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压根不怕得罪人的一句:“你们这么无聊吗,跟你们有关系吗?”

    倒让几个女生觉得十分受伤。

    而江豪就跟挺尸一样,到了教室就一下都没动,前两节课连厕所也没去,一直趴到徐海平的数学课上课。班主任上课上了十分钟,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除了一个一身黑还压着帽子的不良分子。

    徐海平有些生气,按说对江豪近来的进步,他是看在眼里的,也感觉到十分的欣慰。期中考试结束后,他还专门把江豪拉去表扬了一番,江豪拒不承认是他用功念书的结果,徐海平仍旧好好鼓励了他一番。

    本以为能看到这小孩改过自新发奋图强的样子,不想昨天他请假,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口稳:“老师,我病了,要请假。”

    徐海平:“得什么病了?”

    江豪:“癌症晚期。”

    “……什么?”徐海平问,“请假请几天?”

    江豪:“请到我死那天。”

    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徐海平那个生气啊,只差冲到他家里去把他暴打一顿了。但他也知道江豪一贯爱胡说八道,就当他请了一天假,没想到今天上午再打电话给他,接起来那边就有气无力。

    江豪:“干嘛?”

    徐海平:“你怎么这个点还不来上学?!”

    江豪:“我病了。”

    徐海平:“你把医院写的病历送到学校来。”

    江豪:“你不相信就自己去拿,我没空。”

    又把电话挂断了。

    徐海平顿时火冒三丈,觉得他这毛病真是越来越多,必须得好好给家长反映了。正准备下午空闲了给江豪老爸打电话,没想到江豪竟然主动来了学校——

    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完全没在好好听课。

    徐海平冷目看着教室后排,看得旁边的许凡都开始戳他:“江豪,快起来,老徐在看你呢!”他仍然纹丝不动,脸贴在桌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徐海平大声道:“江豪,你是毛病又犯了啊,找打呢?!”

    江豪总算爬了起来,他把头压得低低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压根没理睬徐海平,竟然直接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这小子……”徐海平的火气到顶了,扔下粉笔就冲到了走廊上,对着墙边站立的少年一顿狂轰滥炸。可惜他不管说什么,他都沉默着一声不吭,最终徐海平气得上手给了他两下,他这才有了反应,慢腾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慢腾腾地低下。

    徐海平的动作却收住了,抬高的手不由得放下,心里怪异地嘀咕:这小子……这是哭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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