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六)

    王春暖做完报告后就下了主席台,因为演讲微微紧张,她的脸颊上红了两片,阳光下更是显得白里透红。她回到二班队伍后面,跟徐海平打了招呼,却并没有回到队伍里。而是转身从安文倩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盖子上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安文倩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没多问。王春暖就浅浅笑了笑,拿着盒子走开了。那一抹白色的裙边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她路过另外几个班时,惹来了众人的纷纷注目。

    王春暖来到了高三年级的队伍旁边,经由四班班主任的通知,正垂着头手拄膝盖的谢文峰被旁边的田孟欣拍醒。他不耐烦地抬头,田孟欣眼睛里简直冒星星。

    “峰哥峰哥,有女生找你啊!”田孟欣五百度的近视,认人倒是不出错,一眼就看出来是刚才在台上演讲的女孩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八卦之心顿时被点燃,“就是刚才致辞那个学生代表!”

    谢文峰轰然一下惊醒了,转头一看,果然在队伍后排的树荫下站着,正跟他们班班主任说话的身影,就是方才在台上的王春暖。

    他的心顿时直跳起来,刚才她在致辞的时候,他远远看着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自从上次他让她想一想,她这一想就过了快四个月。她没有主动来找他,谢文峰总觉得他这是被拒绝的前兆了。但是偶尔两个人在学校“偶遇”,她看到他时,却总是沉默地对他温柔一笑,这又让他觉得他是有希望的。

    她跟江豪之间的故事他已经听过不下七八个版本了,但是他总觉得自己有希望,因为他跟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是江豪不可能做得到的。

    谢文峰知道,他们之间,是无关别人的。

    他飞速地站起身来,跑到了队伍后排,在班主任无所谓的态度里,他很快来到了操场跑道后面一处隐蔽的墙角下,王春暖就像一朵莹白的花一样,站在阴影里等着他。

    谢文峰一愣,脚步不由得顿住。王春暖却冲着他恬然一笑:“好久不见啊。”

    她的眼里神色平稳,像一汪浅滩一样沉静,谢文峰慢慢平静下来,走近她,深呼吸了一下,也淡然一笑:“也不算很久了。”她不知道而已,自开学以来,他撞见她好多次了,只是她每次都急匆匆的,没看见他而已。

    王春暖仰头看着他,意外地声音凄然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那一晚及时雨般地拯救,让她对他有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所以一面对他,她就会不由放下心防。

    “我一直都没跟你说谢谢,”王春暖细细地道,声线温软,“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份感谢。”

    “……”谢文峰皱了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春暖就举起了手中的盒子,她带着几分虔诚地把盒子递给他,谢文峰什么也没说,径自接过来打开,却一下愣怔在原地——-

    盒子里满满的,都是五块钱叠成的心形折纸,在那些折纸的最上面,放着他之前交给她的项链,十字架像在守护着这些心形一般,令他难得地触动起来。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感谢你,这些钱都是我写稿子自己赚来的,你可以放心用……”王春暖看着他的表情渐渐沉郁,自己也慢慢地红了眼眶,“可是对不起,比之前让我考虑的,我不能答应你。”

    谢文峰没有说话,打开盒子兀自沉默着。

    王春暖越说越激动,渐渐地哭着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我不能不对自己诚实,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他一个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心意。

    清风渐渐地吹拂过来,将少女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吹散,她是真的为此而伤心,为不能够回应一个喜欢她的人感到自责。可是你并没有错啊,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能强迫的啊。

    王春暖还在兀自掉眼泪,谢文峰听在耳里,反倒释然一笑,宽慰地看着她笑:“干什么啊,又不是要死人了,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王春暖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他,红眼兔子一样可爱,谢文峰更是生不起气来。他把项链拿出来,又重新塞进她手里,笑着道:“看你折得这么认真,这个盒子我就收下好了。但是项链你拿着吧,哪有送人了还要回来的。”

    王春暖攥着项链委委屈屈地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

    “没事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又不是要逼你。”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仍旧微笑着道,“我没跟你说,你剪了短头发比以前更好看了。”王春暖一愣,谢文峰接着道,“没事的,记着,要是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让我这个刺头教训他。”他故意做出一副很凶的表情,王春暖总算被逗得弯了弯唇。

    那边两人在榆柳墙荫里对话,这边众人继续在谈天说地。李小雅正跟江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许凡的眼睛却闪了闪,他撞了下江豪,用目光指了指远处。

    江豪很不耐烦:“干什么啊?”

    许凡却煞有介事地使劲皱眉,死命地用胳膊肘撞他:“我靠……你快看啊!”

    众人便都循着视线看过去,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视野尽头,那个高三的刺头谢文峰,正跟一个女生含情脉脉地对望着。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毫无疑问就是王春暖。

    江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想也没想地就站起了身,李小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江豪懵懵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李小雅问他:“你干什么去?”

    江豪眨了眨眼,有点茫然。他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他只是被一股突然而来火气烧得站了起来。

    李小雅转头看看同样是状况外的众人,叹口气接着道:“你不先问清楚?”

    王春暖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江豪站在新教学楼那面玻璃墙下。学生们都去操场开会了,楼里空荡荡的。日光明媚而耀眼,无声的走廊里,他站得笔直,目光含着某种深刻和压抑。

    王春暖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跟他认识的?”

    “谁?”王春暖问。

    “还能有谁?”江豪压着声线,努力不让自己的火气表现在脸上,他知道王春暖大概率会给他一个答复,“你知道我跟他打过架,你还跟他来往?再说他是高三的你是高二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你还跟他……”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毕竟这对他而言很意外。谢文峰怎么会跟王春暖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亲密得很,他们压根就是两类人,怎么也不应该有来往才对啊。

    他忘了他跟王春暖也是两类人。

    王春暖慢慢地走到他身前,看他:“我是认识他。”

    她神色自若毫不慌张,江豪的目光凛了一下,严肃地问:“什么时候?”

    王春暖微微笑了笑:“很久之前了。”

    她讳莫如深的语气似乎坐实了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王春暖一直注视着江豪的脸色越发难看,才错过视线看向远处,轻声道:“其实我们没什么,不过是有次有人在路上堵我,要扒我的衣服,被他救了而已。”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事不关己。但眼前却仿佛出现了那一日,被那几个人围堵的场面。那样黎黑寒冷的冬夜,她被那几个人堵在无人的路旁。如果不是谢文峰及时出现,只怕事情不会到今天这样,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

    江豪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瞪大了眼睛:“……什么?!”

    王春暖回过头来,看着他云淡风轻地微笑:“没什么大不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豪却愣愣地看着她,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看他的目光温柔又体贴,好像方才说的话也是无关痛痒的。可是他又怎能看不出来,她平静无澜的神色下的压抑的委屈。

    他心里的疑惑和醋意,立刻被一股震撼和后怕替代。兴平的治安有多差他是知道的,学校里那些狗崽子们欺负女生他也是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他经历的那些恃强凌弱欺凌弱小的事情,简直是一数一大把。所以她大概经历了什么,他想了想就猜出来了。

    好在她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真是上天降运。

    “怎么了?”王春暖看他愣住了,出口问道。话音刚落,她就被他拉进了怀中,他的手放在她肩头,唇边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还好……还好。”他闭着眼睛说。

    王春暖被他抱在怀中,她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珍惜,顿时令她觉得温暖又酸楚起来。他紧紧地锢住了她的肩膀,弥补那种后怕带来的恐惧,她慢慢地回抱住他,把手贴在他背后拍了拍,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江豪松开手问:“你记不记得谁堵的你?”

    王春暖摇了摇头:“不认识,只记得里面有个黄头发的。”

    江豪语噎:“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王春暖道:“好歹也被拦住了,我又没怎么样。”

    江豪一听顿时来气:“怎么样了那还来得及吗?!你平时不是喜欢凡事找老师吗,怎么这种事情也不报告啊?!”

    他很生气,王春暖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道:“我没告诉老师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我也有不对。”

    接着她就把她跟周正之间的过节大略提了一下,江豪听后立刻火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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