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五十)

    “你这是做什么?”王春暖转身要走,被江豪冷声叫住。

    “怕你吃的不好。”王春暖转过身来,对上他生硬的视线,半晌才慢慢道,“那个姐姐说你吃了好久的方便面……”

    她柔软瑟缩的眼神轻抬了一瞬又落下,江豪心里就跟着涩涩地扎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强声打断她:“我就喜欢吃泡面,不行吗?!”

    王春暖顶着他的视线抬起头:“你怎么会喜欢吃泡面……”她竟然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清澈目光直望进他眼底,“你不喜欢吃泡面,我知道的。”

    “你知道……”

    江豪一腔情绪被她这句话堵在心口,声音也不由地减弱下来。

    “你知道个鬼……”他咬唇喃喃,闭上眼不去看她,右手心烦意乱地来回拨弄额发。

    其实昨天跟郭黎聊完以后,江豪确实有了念头。不管郭黎说的对不对,跟王春暖的事情必须有个了结,不耗着她,的确算是他能对她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再见她的时候,一定要把整件事情讲清楚,结束这段诡异的相处。但是一切却似乎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因为自从他昨晚下了这个决心后,他心底深处就一直莫名地害怕,这感觉甚至强烈到希望她一直不要来找他,好像这样就能推迟他做这个决定的缓冲时间。然而更离奇的是,直到方才从叶逸口中确信了情况,他才发现比起怕她来找他,他更怕她不来。

    “王春暖,你非要逼得我转学不可吗?”

    江豪犹豫再三抛下这句话,王春暖如同听见一场意外,当下被他这句话震在原地,愣愣地看他连眼睛也不眨了。

    气氛顿时陷入短暂的诡异。

    袁璐却在这时端着泡面盒走了过来。

    她一开始还笑嘻嘻的,看见王春暖的时候“哎哟”一声,三分揶揄地道:“小姑娘,又来找江豪啊!”

    王春暖被打破了情绪,这才茫然地回过头,无措地连续眨眼,看了好几眼才道:“……姐姐好。”

    “哎哟这么个混小子有什么好找的!”袁璐好像看不懂现场气氛,说笑着就把泡面盒放在江豪桌上,定睛一看桌子上已经放了个饭盒了,她哟呼一声撞了撞江豪的胳膊,“你小子这不是有饭吃吗,还让我给你泡什么方便面?”

    王春暖的眼睫闪了闪,江豪便也回过神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袁璐:“不是我的。”又伸手拿过那个饭盒,递回王春暖身前,“你走吧。”

    王春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手,垂头幽幽地站着。袁璐这会儿才看出气氛不对,插嘴问江豪:“你们这是几个意思,小姑娘给你送饭啊?”

    江豪看了袁璐一眼:“你别管。”

    袁璐一听就觉得好笑,江豪这小子真是任性得要死。她靠在桌边双手环胸,嘲笑地翻白眼:“你小子真是毛病多,人家给你送饭你就吃啊!都送到嘴边了还不吃,一个大男生,在这闹什么别扭……”

    江豪被说的满头黑线,袁璐三两句话讲得他完全没了心情,偏回头斜了袁璐一眼。没想到袁璐压根不买帐,被瞪了一眼更加理直气壮:“就你这么个少爷脾气,哪个人受的了?你高兴就吃不高兴了就不吃,体谅过厨子的辛苦吗?人家小姑娘两天冒着大雪来看你,你别的不说,至少该感谢一下吧。还瞪我,瞪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啊?”

    ……

    袁璐喋喋不休,江豪直接忽略了她,转身向外走去。

    “你跟我出来。”江豪对王春暖道。

    袁璐被气得够呛,指着江豪的背影骂:“嘿你个死小子还敢无视我……”

    贺翔宇却突然起身,也跟了出去。

    楼梯间的灯光暗淡昏沉,王春暖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外走,她不知道江豪叫她出去要干什么,边走边盯着他沉默的背影出神。

    由于楼梯上都是白雪化开的水迹,她这么分神脚底一不小心就打滑,轻呼了一声差点栽倒,却被凭空伸过来的手一把扶住。

    王春暖轻舒一口气,借力稳住身子,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江豪乌珠似的瞳孔。

    ……

    他在扶她?

    王春暖懵懵懂懂地想着。

    然而江豪立刻就松了手,看着她冷冷地道:“你能不能走快点?”惯常般冷淡嫌弃的口吻,绝不可能是对她大发善心。

    “哦。”王春暖心口微缩,瞬间恢复了冷静,垂下头黯然地应了声。

    江豪就转头继续往楼下走,背影看上去一如即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跳得多快。

    他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只是从下楼就一直留意着身后,她脚滑的瞬间他根本就无暇思考,伸手扶她完全是条件反射。

    甚至扶住她的瞬间他自己也慌了,她的目光看进来时他差点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幸好余光瞥见跟出来的贺翔宇,才急中生智扯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他就慌不择路地往外走。他的慌张王春暖当然是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刚好跟出来的贺翔宇却尽收眼底。

    叶逸几人迟了一步赶出来,只看见贺翔宇看着楼下皱紧的眉头。

    “怎么了?”叶逸问。

    “没什么。”贺翔宇长出一口气,把嘴里含化的半颗糖咬碎咽了下去。

    以贺翔宇对江豪的熟悉,不可能看不懂他的动作什么意思。江豪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冲出网吧一楼时他就开始恼火。

    外面很冷,大雪纷纷扬扬地飘着,路灯橘色的光在雪花中影影绰绰,江豪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站住,回身看向站在背后温软无辜的王春暖。

    “王春暖,我不想再跟你打哑谜了,这次我们就明说吧,你搞这个到底想干什么?”江豪把手里的饭盒递到她面前,尽量平静地问她。

    而面对他的怒气,王春暖也是一如既往地扯了个微笑,毫不在意地道:“我不都说了吗?这是怕你饿着自己。”

    “我不会。”江豪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我不会饿着自己,我也不会虐待自己,我根本用不着你对我好。什么给我送饭,替我写作业,帮我出头,我一点都用不到。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因为你做的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对我好,只是给我带来了麻烦。”

    “我知道。”王春暖仍然是笑着,对他的拒绝全无反应,“你说过很烦,我也知道很烦。”

    “那就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我做不到。”她平淡地道。

    “你做不到?”江豪愕然,愣了一瞬后他反问,“这有什么难的?你只需要把浪费在我身上的时间都用在你自己身上,随便你去干什么好。你不是爱学习吗,那就好好学习啊!为什么要不知好歹地一直缠着我?”

    “我做不到。”王春暖抬头看他,目光触及之处有些茫然,她却只是恍惚地看着他,机械地重复,“我真的做不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被她的无动于衷刺激,江豪的火气也渐渐按捺不住,“你是个女生,这么缠着我难道就没人说你吗,难道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好就算你不在乎,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你不在乎老师同学怎么讲,难道你家里就没人管吗?你就没想过,要是父母知道你这样缠着一个男生,他们就不会觉得羞耻吗?”

    “我不知道。”江豪的大声质问令王春暖不受控制地哽咽,但她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试图与他尽量冷静地对话,“我不知道我父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要我不缠着你,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江豪冷笑着点头,“你做不到。翻来覆去就这一句是吧。”他突然微笑着看她,十分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做不到?你告诉我原因,我帮你解决。”

    王春暖却注视着他的双目,像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一样,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嗯?你说啊。”江豪微笑着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半弯下身春风和煦地平视她,“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嗯?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我不相信别人的眼光对你没影响,我也不相信我拒绝你这么多次你一点也不伤心。你说你放弃不了,那你告诉我原因,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这个东西——”他把手里的饭盒举到她眼前,然后突然松手,“一次又一次地送给我。”

    饭盒再一次被打翻在地,王春暖哽咽着喘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想要弯下身去捡。

    “不准捡!!”

    江豪突然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带了起来。王春暖被带到他身前,她下意识就开始挣扎,却无论如何挣不开他的手。

    “我说了不准捡!!”江豪捏紧了她的手腕,牢牢地拉着她无法挣脱。

    “你放开我。”王春暖一边拧转一边哑着嗓子道,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他的情绪开始影响她,令她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江豪冷冷地看着她,咬着牙道,“我没那个耐心再陪你玩了,我们今天一次把事情解释清楚。你快点,告诉我为什么。”

    王春暖却只是低头看着翻洒在地上的饭菜,垂着头拉扯自己的胳膊。“放开我……”她一声接一声地喊,他却越抓越紧,她不由得声音越来越大,“放开我,江豪你放开我!”

    “放开你?”他冷笑着看她在身前挣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不起,我也做不到。你不是一直都很冷静吗,怎么我只是让你回答个问题,你就这么激动?还要去捡这个垃圾,有什么好捡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腿踹了一脚,本来就散落一半的饭菜彻底凌乱了一地,王春暖顿时像被刺伤一般激烈地挣扎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不到!你不要再问了!”她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她终于开始失去理智。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年级第一吗?你不是聪明吗?怎么连自己怎么想的都答不出来?!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你这么固执,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对自己好的方式,为什么非要跟我搅在一起?!”

    王春暖突然停止了挣扎,一只手被他拉在半空中,狠狠地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她满目的愤怒令江豪心中闷闷地钝痛起来,可他却不能回避她的视线,只是看着灯光清辉下,她惨白的脸上泪痕斑驳。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要怎么解释,你想让我怎么解释?!”她抬高了声音反问,然后呵呵一笑,她回看着他的眼睛,这双从她初见就对视过的眼睛,就像黑洞一样消弭了她所有的光芒。

    “这难道不该问你吗,你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面对着他的质问,她开始崩溃。

    “让我学习,我也想学习啊。学习多好啊,学习又不会伤人。我也想生活中只有学习,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剩……可是我做不到!为什么?因为我只要一停下来,就感觉心里有一个大洞!学习填不满它,学得再多都填不满,我有什么办法?!”

    “那这是你的问题,你不应该因此纠缠我。”

    “我也想不缠着你!!你以为我很开心吗?你以为听着别人的议论我很快乐吗?你以为每天去学校我不觉得像在地狱吗?!”

    “那你就应该离我远点!”

    “我做不到!!”王春暖大声哭喊,“你以为我不想离你远点吗?!你以为每一次见你我不痛苦吗?!我也想找回原来那个我,但是我还能找到吗?!”

    她看着他,声嘶力竭:“是你亲手把我从天堂拉到地狱,然后从头到脚撕得干干净净!!我的尊严自信已经碎得一点渣子都不剩了,从里到外只剩下一副空架子,现在你让我去找尊严,我怎么找?!我拿什么找?!我去哪找?!”

    “你知道我每次回忆起你骗我那些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多愚蠢可笑吗?!我恨不得去撞墙干脆失忆了不记得那些事!!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每一件事都记得,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让我选择,我告诉你我没得选!!我既然走错了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因为从你骗我的时候起,我就已经被你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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