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四十八)

    江豪在餐区吃面,餐桌上白色的吊灯灯光照下来,他吃得非常沉闷。韩葭却撇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攥着手机按个不停,过一会儿还咯咯地笑两声。江豪吃面时间或抬头看她一眼,韩葭压根都没意识到。

    “说吧,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吃完饭,江豪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接了一杯水慢慢喝着,突然开口问韩葭。

    韩葭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看江豪一脸严肃,把腿挪正了笑道:“这不是过来看看你嘛,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我这个女朋友就来关心一下你咯。”

    “女朋友?”江豪慢慢地扬起一个冷笑,反问,“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们已经四个月没见过面了。”

    韩葭撇撇嘴:“嘿,四个月没见面我也是你女友啊,还不兴咱们两个异地恋啊?”

    “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你还不是一样!”韩葭反驳,装模作样地委屈,“你知道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多久吗?要不是人家今天来找你,我怕你都不记得你还是我男朋友呢!”

    “行了别装了。”江豪不理她,喝了一口水,缓缓地垂下眼睑,沉着声音道,“有事说事。”

    韩葭顿了一下,看着他散漫冷淡的表情,跟她谈话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意外的。不过两个人这么久没有相处,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疏远也是在所难免的。韩葭眨了眨眼,想了想也不准备绕圈子,把手放在餐桌上伸开,开门见山:“借我点钱。”

    江豪握着水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拧了下眉看向韩葭:“要多少?”

    韩葭晃了晃手指:“两千。”

    江豪的眼神暗了暗,伸开腿靠在椅背上。他把水杯在手里转着,突然用食指在玻璃杯上“铮”地弹了一下——余音萦绕,仿佛人心幽幽震颤。

    “没有。”他说。

    “那就一千!”

    韩葭连忙改口,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一脸可怜相:“江豪,借我一千块吧,我真的有急用。下个月我有钱了,立马就还你。”

    江豪不知是自嘲还是自傲地笑了笑:“你跟我借多少次了,还过一回吗?”

    韩葭哼哼了一声:“那你不是不急用嘛,我急着还钱干什么?你还是我男朋友呢,别人欠你的钱你都没要,我急个什么劲。”

    江豪不说话,食指又把玻璃杯弹响了一次,杯子里剩下的水晃动着荡开的灯影,江豪又仰起头直视头顶的吊灯,白色的灯光晃眼得很。

    “你不用还了。”沉默了很久,江豪突然低下头,在摇晃的灯影里看向韩葭,语气冷淡,“我给你一千块,以后我们就没关系了。”

    韩葭听后很是吃惊:“你要跟我分手啊?”

    “对。”江豪答得干脆利落,手伸进兜里就开始取钱,韩葭却看得十分意外。

    “你不是因为我不给你还钱就跟我分手吧?”她扑闪着眼睛看他,很伤心的样子,“那这样我不借了。”

    “跟你没关系。”江豪数了一千块,把剩下的钱装进裤兜,“我谈恋爱本来就不喜欢谈得太久。”

    韩葭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就烦了啊?我们总共没出去玩过三回诶。”

    江豪把一千块夹在两指之间,不再与她多话,冷冷清清地看着韩葭:“要不要?不要你就直接走吧。”

    韩葭咬唇,犹豫了一下一把抽过他指尖的一千块。“你可真是够狠心的。”韩葭把钱揣进口袋里,抬起头幽怨地说,“说分就分一点情份也没有。”

    江豪却无动于衷地说:“你跟我都四个月没见了,说什么情份,不是搞笑吗?”

    韩葭拿了钱,很快就走了。江豪把她送到网吧门口,天上正好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粒。韩葭把帽子戴在头上,拉好系带,转头看他:“你不送送我吗?”

    江豪说:“没心情,你打车回去吧。”

    韩葭没堵得没话,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江豪半天说:“他们说你爸断了你的零用钱,是真的吗?”

    江豪淡淡地说:“你听他们胡扯。”

    韩葭又问:“听说你们学校之前有个女学生疯狂追求你,后来怎么样了?”

    江豪却只是说:“我不知道。”

    两个人沉默着又没了话,韩葭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江豪问她一句,最后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江豪看着韩葭在路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在汽车白色的尾气中驶离,雪粒则像蒙蒙细雨从车灯前落下。他仰头看了看黑色的天幕,呼出一口白色的长气。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他感受着几颗偏离轨道的雪落在脸上化开,漫无边际地想。

    “江豪。”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江豪转回头,是郭黎。郭黎两手插在上衣兜里,走出来时跟他一样,先看了看天上飘下的雪粒。

    “怎么了?”

    “你跟王春暖真的没可能吗?”郭黎转回头问,眼神平静到严肃,“我觉得她真的对你挺好的。”

    “她对我好我就要跟她在一起吗?”江豪平静地转回头,又看着雪幕慢慢地说,“没有这个道理。”

    “你们也拉扯得够久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郭黎却接着道,“你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再拖了。”

    江豪轻笑了笑:“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郭黎却反问道:“突然吗?”他摇了摇头,自问自答,“不突然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说她追你你一直在拒绝,但是你也没把路给完全堵死不是吗?”

    “你意思我一直在等她追上来?”江豪眯了眯眼,有点不爽,“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郭黎却道:“我之前跟她道过歉了。”

    “什么?”

    “骗她的事。”

    江豪愣住,半晌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说她不怪我。”郭黎说着,竟然一反常态地坦白心迹,“不知道你什么感觉,说实话我挺后悔的。我现在想当时梁敏骂我那些话,我觉得真是该。我觉得她真的是个挺好的女生,如果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再消耗她了。”

    “怎么连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江豪暗沉地问。

    “对。”郭黎竟然很干脆地回道,看了江豪一眼,“大家都错了,只是你不承认而已。”

    郭黎说完就进去了,江豪一个人暗着神色,在楼下渐渐肆虐的风雪里站了许久。那边叶逸把王春暖送了一段路,又是赔罪又是保证地把人哄好了,回来刚好看见在门口吹风的江豪。

    “怎么站在楼下啊?”叶逸问,他自己冷得不行,走到江豪旁边跺了跺脚,嘴里絮絮地吐槽,“我跟你说这个王春暖看着没脾气,生起气来可是真难哄,一口一句堵得你说不出话,软刀子插人一样,真是要命。”他看了江豪一眼,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人给你哄好了,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啊!”

    江豪冷了冷视线,转回头看叶逸,心沉如铁:“你哄她干什么,她跟我没关系。”

    叶逸气笑了:“哎你小子他妈怎么还这么说,你跟她没关系你刚才摆一副臭脸干什么?”

    江豪说:“那也跟她没关系,你别乱生事。”说完就转身进去了,留下叶逸自己单手插腰生闷气:“嘿,这死孩子……”

    那天晚上的雪渐渐由雪粒变成了雪花。江豪最后一个打完游戏回家睡觉,已经凌晨四点了。网吧里很多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江豪走到前台区发现袁璐闭着眼睛在跟人讲电话:“……我知道了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我还管不了个网吧了?”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袁璐又撑着脑袋低下声音来,“嗯,好,我知道了……我也想你。”

    于是江豪就没有叫她,直接把座位卡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开了。

    他踩着凌晨四点的雪沿路往家里走,整个天色黑如浓墨,橘色路灯映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踩一脚就露出一个黑色的脚印。

    雪落下来以后,空气就没有那么冷了,江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了一会反而有点热。他站在路灯下拉开大衣拉链,旁边的店铺突然卡啦一阵响。江豪转过头,发现是早点铺的夫妻两人开始工作了。那小小的亮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女的揉着眼睛说:“我好困啊,昨晚没睡好。”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不要瞎琢磨,你就是不听。”男的打开柜台开始整钱,“你再稍微坐会吧,我来整理。”

    ……

    江豪又把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在衣兜里敲着手机的屏幕,哒哒地一声又一声。冷风吹进他的怀里,飞速地给他的身体降了温。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电话打出去,洗完澡坐在床上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了关掉手机,倒头蒙上被子睡觉。他已经很累了,打了一天游戏,江豪本来以为自己能很快就睡着,却一连辗转反侧了很久,都酝酿不出睡意,肚子反倒很轻微地响了响。

    是饿的么?江豪在黑暗里自嘲一笑,索性也不睡了,两手枕在头下,回想起白天的事情来。

    郭黎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响起,江豪自己突然也觉得奇怪。郭黎怎么会这么想呢,他哪有给王春暖后路,明明是那个女生一直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他躲都躲不过来。

    再说消耗她?江豪越发觉得郭黎好笑,他在消耗王春暖,怎么不说是王春暖消耗他呢?他不知道跟王春暖说过多少次了,她不听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压根不是郭黎说的欲擒故纵。再说他擒个什么劲,他压根就不喜欢王春暖,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

    江豪就这样一直东想西想地磨到天亮。那会儿他终于有点困意了,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小的声音传来,他心口一坠清醒过来,跟着走出去打开门,果然门把手上又挂了一个袋子。

    “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江豪又突然觉得郭黎说得没错。

    江豪什么想法王春暖是全然不知的,叶逸跟她解释了韩葭的事情,王春暖才知道他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我就这么赶巧碰上了?”王春暖犹豫地问。

    “是啊!”叶逸说,“要不怎么说跟我没关系呢!江豪那时候都以为韩葭不想找他了,所以也没管她,转头跟齐佩瑶在一起了。齐佩瑶你知道的嘛……”

    也就是说他们的男女朋友关系名存实亡了?王春暖想着,心里也不难受了,站在路灯下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额,这个嘛……”叶逸想说江豪那个人就是这么个性格,不爱解释。

    王春暖却道:“他就是想让我误会,然后主动退出,他说他烦我烦得都不想去上学了。”

    叶逸听了真是头大,心里暗骂江豪这个混小子还挺会打蛇随棍上,退学明明是自己生诌出来的,怎么就顺势推到王春暖头上去了?

    王春暖却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叶逸,有些迷惑道:“他要是真的因为这个退学,那我还是不追他了吧。”她又问道,“叶逸,你说真心话,觉得我是不是很烦人?”

    “额,这个……”叶逸想说这个分人,有的人不喜欢被人烦,有的人就喜欢被人烦,有的人表面上说着不喜欢,其实心里说不定还挺享受的。

    王春暖却不等他回答,突然又低下头,在渐渐飘起的雪粒中徐徐地道:“如果当初没有答应你们就好了。”

    那时候不心软教他们什么功课,现在这一切都不会有了,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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