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十八)

    徐海平也是大吃一惊,怎么才十来天不见,这个小姑娘跟换了个人一样。

    旁边的男老师又开口劝她:“王同学,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角色分工,你是学生,你的任务就是学习,你到学校来不是为了谈恋爱的。”

    王春暖静思了一瞬点头,眸子里闪着理解的光:“老师,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可是我追求江豪,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江豪他,也谈不上有什么学习可以被影响。”

    男老师道:“可是你们的行为影响到别人了啊,别的同学都无心学习了,你难道不该反思吗?”

    王春暖却听得很奇怪,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她无辜地反问:“别的同学平衡不了感情和学习,这也不能怪我吧……老师不应该找他们做工作吗?”

    李永红手拄在椅背上,一挥手里的文件:“还说什么说啊,我一会就去把学生纪律改了!我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另一位叫于辉荣的老师站起来怒道:“王春暖,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叫什么?你这是目无纪律,顶撞老师!”

    王春暖被说得心里苦涩,眼里也带上了委屈,却强行正色道:“于老师,我从来不顶撞老师,我也从来没顶撞过您。如果您说我现在在顶撞您,我只能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说完她就深深鞠了一躬,保持着这个姿势半会没起身,于辉荣实在是对她这又倔又柔的性子下不去口,一拍沙发站起身,抛下一句“你真是让我失望”,就扬长而去了。

    ……

    要坚持自己的理论并不容易,王春暖一下午都被留在办公室,接受各位老师的轮番洗脑。一开始她还有精力去反驳,但老师们并不给她机会,她不仅在理论上寸步难行,还不断磨灭着之前辛苦建立起来的师生之谊。几位代课老师都表示对她的言行不敢苟同,开始都是抱着教育行差踏错的学子之心而来,最后都满怀遗憾失望而去。

    邓方和不断地揉着自己的脖后颈,他越看越觉得王春暖中毒已深,三言两语是劝不回来的。正要起身安排工作,外面学生事务委员会的一个女同学来找他签字,邓方和就起身去门口看文件签字。那个女同学就在办公室门口待了这么一会儿,却被里面王春暖针锋相对的辩驳之辞震撼了。

    等她回到教室以后,不由得在班里啧啧称奇,众人都来打听怎么回事,田孟欣叹为观止地道:“没想到我们学校还有这么厉害的小学妹啊,简直是舌战群儒啊,顶得一个个老师哑口无言,真是太凶残了!”

    旁边的吕楠问:“说什么了啊,能把老师都说得没话了?”

    田孟欣道:“具体内容我没听得很清楚,但是大概像是在说,早恋没有错一类的话。”

    吕楠吃惊:“不会吧,这不是捅马蜂窝吗?”

    田孟欣笑道:“要不怎么说她凶残呢,你等我下课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旁边的男生听了却嗤笑:“还打听呢,作业都写不完了。”

    田孟欣冷切一声:“你管我,我这叫苦中作乐。”她又拍了拍后一排呼呼大睡的谢文峰,“喂,峰哥,起来上课了!”

    邓方和指示徐海平,务必要联系王春暖的家长,对她再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思想教育,直到这孩子回心转意痛改前非。徐海平连连点头,邓方和表示肩上担子很重,表情甚至有些痛心疾首:“……人家家长把这么乖这么勤奋的小孩交到咱们手里,本来指望是个能进名校的栋梁之才,结果咱们给人家教育了几天,歪得连门都不见了,说出去多难听!”

    徐海平感叹一声:“哎,都是怪我,本来想这姑娘勤奋好学人品端正,能稍微带一带江豪的。”

    邓方和有些气愤地说:“江豪你就不要管了,这个学生早就没救了,我要不是看在校长的面子上,你以为他还能留在学校里?”

    徐海平被说得心情复杂,邓方和的施压何尝不是对他的指责。但是一想到江豪,他虽然也恨得想抽他两耳光,到底是狠不下心,总想给他留一丝机会。

    邓方和也看出来徐海平的犹豫,立刻软硬兼施地说:“老徐,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但是你这样教育学生,对有些学生来说是不起作用的。就这次的事,不说整个年级的风气给搞得乌烟瘴气,你等于连王春暖这个好学生也给害了啊!”

    徐海平痛定思痛,最终点点头:“好,主任,我知道了。”

    王春暖又被徐海平单独带到了办公室。

    经历了一下午的狂轰滥炸,她已经有些心力交瘁。徐海平让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王春暖低头慢慢抿着,突然凭空里来了一句:“谢谢徐老师。”

    徐海平嗯了一声,手搓着眉骨不断地思考。待王春暖把一杯水都喝完了,面色看上去转寰了不少,徐海平才慢慢开口:“这次的事情,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王春暖拿起的杯子一停,又缓缓地放下。她抬头看着徐海平,身心疲惫:“徐老师,虽然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可是我不觉得我有错。”

    徐海平用陈述事实的口吻又说了一遍:“你在学校里谈恋爱,追求恋爱对象,就是不对。”

    王春暖突然觉得很累,她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在这些老师里要这么麻烦,一定要她承认她的感情是错误,她的行为是违规。可她压根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明明自己才是被伤害的那个。

    她突然低下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办公室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徐海平被这个女孩子的哭泣又一次地转换了心境。

    “为什么老师一定要我承认错误呢……”王春暖哽咽着道,“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只是遵从我自己内心,为什么一定要我说违心的话呢?”

    王春暖偶然抬头的瞬间泪眼婆娑,看得徐海平的老年心脏实在于心不忍。刚才那么多老师轮番指责她都没哭,自己带过来就说了两句,小姑娘就哭得稀里哗啦,徐海平再次觉得自己用词还是得再慎重些。

    他抽出纸巾递给她,王春暖慢慢停止了哭泣,徐海平只好循循善诱地问:“你说你喜欢江豪,你到底喜欢他哪啊?江豪这个人,除了个子高,到底哪好了?”

    王春暖被问得愣神,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徐海平,竟然反问他:“徐老师,江豪这个人,除了学习不好,到底哪不好了?”

    徐海平被问得一凛,他想了想直起身子,义正严辞:“他作为学生,学习不好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当然除了学习不好,他还抽烟喝酒,违反纪律,目无尊长,欺负同学,打架斗殴,结交社会人员,出入未成年人不该去的场所……反正真是无恶不作吧。”

    王春暖突然又哭了起来,这次却是平地响雷一样的哭,她看着徐海平的眼神悲愤,声音也凄然苍凉:“徐老师,您为什么这么说他啊?他哪有这么坏啊?您根本就不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些恶毒的词语形容他啊?!”

    徐海平一时无言,王春暖像被触发了开关一样,一气不停地道:“要说他打架斗殴欺负同学,徐老师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别人先动手欺负他,他怎么会跟别人打架啊?上次那个收保护费的明明是先做错的,为什么他替自己的好朋友出气还要被记过啊?都说得好像他很喜欢打架一样,他又不是铜墙铁壁,受伤了不会疼啊?”

    “还说他目无尊长违反纪律,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尊长是怎么对待他的吗?我从一进学校就知道所有人都很讨厌他,我敢试问徐老师一句,如果有人在您脸上打了一耳光,您还能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微笑面对对方吗?!”

    “我以为在所有的老师里,您对江豪应该是最理解和包容的。徐老师您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连一个亲近的家人都没有,犯胃病的时候连服用禁忌都不管连吞药片。我不知道您有没有一个人住过,但是我自己住过所以知道,有时候真的会安静到整个心都空掉!”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骂他指责他讨厌他啊,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啊,徐老师您是不是凭臆想就可以断定一个人啊?您真的见过他抽烟吗?我跟他相处这么久,他身上压根一点烟味都没有,您凭什么这么说他啊!”

    王春暖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她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里流出来,是真的泣不成声的伤心。徐海平被她的一句句怼得说不出话来,这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王春暖是江豪沉默不语时的发声者,她替他把所有他觉得不平却不愿解释的话全说了出来。

    徐海平内心深处对江豪的怜悯与眼前的一幕不谋而合。他很沉重地保持着缄默,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连喝了十几口。

    王春暖的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她低着头呜咽:“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啊?我觉得他真的很好啊。我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可他。我不知道老师们说的真爱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就想成为认可他的那个人,我觉得这就是我对他的喜欢。如果非说这也不算的话,那我情愿就这么错下去好了……”

    徐海平的思想拯救计划以失败告终了。王春暖的眼泪不要钱地流,徐海平内心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根本掰不回来了。但是作为教师他有自己的立场,他不能说出不符合身份的话,那是有违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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