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我再一次被“请”进了东南府。
那一夜,我逃出了东南府,在大雨中我难辩方向。黎明前的临江府寂静黑暗,我要往哪里去?
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有光亮的地方,这会儿幌子不灭的只有我最熟悉的会所——娼院。
在大雨中胡乱奔跑了多少时间,我自己都不知道,终于见到了一个八个幌子的去处。奔到近前,果然是青楼——聚香楼。没听说过。
紧走几步,我到了门檐下,终于不用洗冷水澡了。
我拍门,没有人。我开始砸门,砸得手疼,依旧只有雨声,不见来人开门……
四周望去,一时天边难露霞光,这一条街只有这一家有亮光。
逃出王府时走得急,什么也没有带,现在一身薄衣已湿透,冻得人直哆嗦,几个电闪雷鸣,我脑袋清醒了不少。
辨明了方向。临江府还有几家大的青楼,依稀还有些印象。
但找到了,又如何!
肯定跟这里一样,早已物事人非,开了门,准会问:
你是谁?不能说!
你找谁?不知道!
想进去,拿银子来!
我没有!
天一亮,东南王府会发现一死一逃,肯定会在城内进行大搜捕,青楼会是首选,落入仁义道德著称的海水手中,我会死得很惨,青楼绝不能进!
那找个娼家?
经年累月混迹在娼院,我太清楚了,娼家喜的是钱、爱的是财。青楼识我才,可是娼家不需要我那些东西,青楼不敢进,娼家进不去,我还能去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仍然想不到去哪里安身。
我离开临江府太久了,当年的相好已无处寻觅。
没有人家容我,城里不能待,要活命,一定得出城。
东方已泛白,雨还未见小。
远处“笃笃———咣咣”的更声,提醒我已过了五更天,再有一个时辰,城门就会开放,到那时能不能混出城才是关键。
正在我无计可施之际,天无绝人之路,一阵紧急的梆子铜锣声响起,城内一片混乱,原来是绿水河涨水,冲毁了大片民户,护城河水将要决堤,官府要求每家每户出人丁,出城护堤。
我随着一群民工出了城,找了一个小解的机会,跑了。
开始了又一次逃亡生涯。我混迹在乞丐之中,没有目的,一路向西,游走在一些乡镇的边缘,因为在路过松州府时,我已经看到了东南王贴出缉拿我的告示,赏金已高达200两,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惹怒了海水。
出了东南郡,我以为就能松一口气。
可是很快就发现判断失误了。真正对我构成威胁的不是东南王府,而是墨家仁,他们在民间布下了另一张网,更高效的网。
一年来,我几次从墨家仁的追捕中侥幸逃脱。
一次被包围,我刺死一名墨家仁,换了服装,乔装成他的模样,得以脱身。一次被抓,在当夜我使用了缩骨术,挣脱了绳索,从一处高崖跳下,幸亏満山的荆棘树救了我,也让我遍体鳞伤……
那些人太让人头痛,就如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时的判断一样——他们不是人,如一群鬼魂一样追随着你,一但沾身,根本甩不掉。
最终在西南益州府城外的一座废弃古庙中,我束手就擒,因为我实在跑不动了,他们太强大了。
还是那一群黑衣人,还是一路向南。
可是这次他们待我与上一次可谓天壤之别。
我问他们“咱们去哪?”
一个年轻的黑衣人,嘻嘻地笑着走过来,未开口,先赏了我一大嘴巴,小伙子是个练家子,这一巴掌虽没使上全力,也让我脑袋晕了半天,半边牙松动。痛得我呲牙咧嘴。
“你小子t装糊涂,你睡了东南王的老婆,把人家肚子搞大,传为了江南笑柄。想一溜了之,你可知这一次东南王的脸可丢大了。我们带你去哪?去地狱!东南王见了你,肯定要先阉了你,再剐了你……”
我不理他们,他们就是一群魔鬼!可是他们理我。
“大哥,这个人的剑术很高,前前后后已刺死了我们三个弟兄!”
“哪只爪子干的?”
“左爪子!”
“剁!”
一阵撕心的痛,我死了过去。一阵火辣辣痛,又让我活过来。
当我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一股焦臭味,那是火把贴在断肢发出的气味。
那烧得正旺的火把,一次次烧烤我流血的断肢,我就一次次闻到那味道,这味道让我一生难忘。
直到现在,每一次我闻到有人家在烧烤肉,我的胃就痉挛,呕吐不止。
“老大,这小子腿脚麻利,而且还会缩骨之术,一旦跑了,不好逮呀!”
“剁!”
那焦臭味就又一次从□□传出来。
看着自己的左手和左脚扔在身旁,我感觉它们像鸡爪子一样在抽搐不止。
我麻木了!
那会儿,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我盯着他们每一个人看,我要记住他们……
这个毫无意义的举动,让我后悔不已,我又惹祸了。
“大哥,您看,这小子眼神很不友好!”
“剜!”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只能看见一半天空了。
我已疼死过去太多次了,这一次,我反倒觉得没有烧烤伤口来得痛快。
“慢,留下那只,金主说,他要让这小子亲眼见一见那个□□和他的儿子,两只都给废了,价钱要减半。”
墨人老大的经济帐保住了我另一只眼睛。可是一个“慢”字阻止了年轻墨人剜眼的乐趣,他干了一半,就不管了,我的眼球带着肉吊在那里……
时光轮回。又是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
不同的是,他们再不是只用手势交流的黑鬼,他们一路嘻笑怒骂、酒肉相伴,喝多了就醉倒在笼子外。捅我的伤口……
他们喝多了十分想跟我聊天,想知道我是如何把一个王妃的肚子弄大?那个女人是自愿的?还是用了强?王府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一个没有了一只手、一只脚、一只眼睛的人,哪有心情跟他们聊女人。我装成死人一样一声不吱。
我那时的状态跟死人也差不多,每天用右眼看着吊在脸边的左睛球,晃来晃去,它好像是在嘲笑我。
笑吧,我已是一具腐人,十几天过去了,几处伤口已化脓,爬满了蛆虫,引来了无数的飞蝇,我觉得它们好可爱,只有它们不嫌弃我的腐臭味。
所有人都开始尽量远离我,只有我自己喜欢那样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我想,就这样臭哄哄地死去吧。
可是他们却不希望我死!
每一次交接班时,他们会用长剑、木棍捅一捅我那断手、断脚处,我就会在钻心疼痛下抽搐,他们就十分高兴。
“兄弟们,我们要再辛苦一下,赶在这小子死之前,到达临江府,只要保证他还活着,我们的金子就到手了!”墨人老大吩咐道。
日夜兼程,对我除了疼痛加剧外,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与疼痛同行,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那些蛆虫与蝇虫,它们真好,对我不离不弃。看着它们在陷在了血液和浓汁中,挣扎着,翻滚着,我笑了,用指甲帮它们爬出来……
又一次钻心的痛,让我从昏迷状态中清醒,那是又有人在捅我的断脚。
我睁开了一只眼。满眼的粘液,眼前一片模模糊糊。
“哎!别睡了,到地了,下车吧。”我被人从笼子里拎出来,摔在了地上,那人肯定是怕沾上浓水,扔下后,一跃跳开。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给我带来个什么东西?”
这声音好熟悉。是海水的声音!我将眼皮眨了眨,那上面的粘糊少了些,我看见了提着剑的海水在蹦。
他好可笑,扭曲的脸上怎么全是惧色。
“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害怕我这个半残的人,真可笑。”我心想。
“这是您要的东西!”
海水走向前一步,想看清我,却又被那味道熏得退了两步。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海水冲着墨家老大喊道。
“这就是您要的东西!按照您的要求,活着给您带回来了,我们只是废了他左边一半,剩下一半,留给您处理,您如何处理跟我们无关,货在这里,就算交接完成了!”
“这……这……这是什么?你们怎么给我带回来这么个东西!”
“这是咱们之前的约定,活的!没瞎的!怎么,哪里有错吗!”墨人的口气也硬了上来。
“可……可是……,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海水很气愤。
“这多不好!”我心里想,人家千辛万苦从千里之外把我带回来,你海水怎么能这种态度!
我虽然一只眼睛了,还是看不惯!
“南宫老爷,我不是东西,我是醉梦!您请的家教呀!我走丢了,如今,人家费了这么大劲,给我带回了家,您该给人家的钱,一分也不要少哟!”我得出来主持公道。
看着抖成筛糠的海水,真是痛快!
他终于不怕臭了,紧上前两步,狰狞着举起了剑……
“慢!”我笑道。
因为我看见耷拉在眼前的左眼球上,好几只蛆儿爬不回去了,快要掉到地上了。
海水傻在当地,盯着我。
“我饿了。”我笑着说。
我张于把那颗眼球摘了下来,一把添在嘴里,好没味呀,也不怎么臭呀!
看着像木头人一样的海水,我想:不能就这么走了,得跟他要点东西吧,看看他是不是个吝啬的人。想了想,觉得除了要学费,也没什么可要的了。
嚼着嚼着,一股液体从嘴角流出,我想到了要什么,冒出一句“有点淡!食之无味,有盐吗?”
真好玩!!!他怎么像是见到了鬼魅一样!
我看见海水手抖得已拿不住长剑,“哐当”一声剑落地。转身便走,没走出几步,已呕吐不止。
看着他倾肠倒肚恨不得把几周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吞了出来。我真有些不屑,还自称将军,没见过死人吗!
“大人,您中午伙食真不错!”我嘿嘿地笑。
“拉…拉…出去!快给我……拉出去!再……再……别让我看见……”这是我听到海水最后的话。
这之后我就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我没有力气说话了。
这感觉真好!我像是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另一个人,看着自己与大家玩游戏。
我看见海水像是一个斗败的公鸡一样窜进了王府。
而那些牙将却十分为难。
“将军,这个人如何处理?”一名牙将对刚刚骑马进来的鸟人请示。
这名将军来晚了,没有看到刚刚的好玩的场景。
鸟人很威风,金盔银甲,好像是来参加一场战斗。
他很牛※地拨出宝刀。却犹豫在那里。
想了半晌,问那些牙将“大人没说,杀了他?”
一名牙将说:大王没说,就让拉下去,再也别让他看见。
将军的宝刀像是一个装饰,停在那里不动。
“来呀,砍下来呀!一切都结束了。”我在空中冲着他喊。
将军还是不动。
“激怒他,一刀下来,就一了百了了。”我对那个血乎乎、臭哄哄的半人喊。
可是那个血人却像死了一样,委顿在那里,我好恨!你醒一醒,骂他呀,激怒他呀!可是那个血人也一动不动。
“那咱们也无权取他性命,将他押入死牢,明天与犯人一起押入北境,交由矿上处理吧,看这样子,肯定会直接扔入北山,老爷问起,回复他,送北山喂了猪!”将军捂着鼻子走开了。
这叫什么事!一群没有担当、没有血气的军人!
我就这样踏上了西北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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