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过虹桥已走了大半,不知谷谷底百花绽放万树葱郁,遮天蔽日,掩人视线,若不是从天际投下的金绿色光芒,此刻谷底必定昏暗不辨人。

    霞光氤氲中,九断山秘境已近在咫尺。

    顾青将转生术塞进腰间储物袋,好笑地瞥了眼兀自气闷的少年,颇有些不理解小孩子心情起伏多变的诧异:“术法有突破了还不高兴?”

    澜凤负气瞥她一眼,没说话。

    顾青又笑又无奈,摇头,看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秘境入口,也懒得计较少年的不对劲,笑眯眯地点了点前方,直言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既然收了你的转生术,肯定会不遗余力教你。马上到秘境入口了,趁着这会儿,刚好再同你说一说——方才那一下,再来一遍,我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

    方才那一下,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还让他再来一下?

    她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化风?

    更何况……

    谁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就是气急了……而已!

    澜凤脚下用力,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过虹桥上,浑身上下气息乱窜,两眼直杠杠地盯着顾青,又气又闷,好半晌才转过头哼了一声!

    顾青先是莫名其妙,盯着澜凤看了两眼,随后恍然大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随后托着下巴,了然地笑:“原来你是误打误撞,不是真突破啊。”

    少年身形微僵,头发上有一瞬间的火光撩起,随后又轻飘飘地四散开去,炸起的发丝也在眨眼间落了回去,被细碎的微风一拂,显得有几分颓然,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突破的是境界,不是化风术!你不是要教我吗?”

    教都没教,凭什么嫌弃他!

    顾青被少年骤然而起的气势唬得眨了眨眼睛,忍了又忍,最后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年梗着脖子,两眼通红,先前已息下去的火苗又在眼中燎了起来,没好气地瞪向顾青,显然是更气了。

    顾青一眼看过去,既不安抚也不斥责,就那么悠闲惬意地迎着澜凤的视线笑。

    澜凤被她看得气息一滞,身上火燎火窜的,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明明知道该忍,该以功法为重,不应同她争辩置气,但这会儿被顾青笑眯眯地盯着,就是不想低头。

    对视片刻,顾青扬眉,继续笑。

    澜凤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气弱,没忍住,先低了头,不再看她,只是攥紧的拳头上更漫了一层肉眼难辨的火气。

    半晌,笑得极其恣意的女子才慢悠悠收了目光。

    有细碎的风波打在少年脑门上。

    澜凤吃痛,本能地抬手去碰,却听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并没有多少严厉跟斥责,反而带了几分考校,自然而然地将方才那番“怒目而视”揭过。

    “知道你方才所用的术法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浑身上下乱窜的真火之气在女子轻柔的语气下不由自主地平息了些,少年抬头,不明所以地看顾青。

    顾青也不看他,一边走一边伸手,隔着虚空点了点澜凤。

    先前打在脑门上的风波再一次迎着少年的面颊而去。

    这一回,气息波动仿佛更慢了些,像是在演示一般,风中斑驳的光晕缓缓流淌,很小的漩涡,隔了一丈的距离就已经让人难以察觉气息波动。

    澜凤冷不丁地被风扑了满脸,看着没什么威势的风波,却打得人生疼,原本就涨红的脸此刻更多了一分红潮,仿佛硬生生挨了顾青一巴掌似的,浑身抖动着,暗红的火苗自身下一窜而起,肉眼可见地燎了满身,双眼红彤彤地瞪着顾青的侧脸,浑身颤抖着立在原地,简直气炸了。

    那风往哪儿打不好,非打他脸?

    她就是故意的!

    少年咬牙切齿,浑身气势眼看着就要绷不住了。

    连稍远一些的星衍宗众人都看出了几分不对。

    原本正在与同门师姐师妹们说话的云落也眨了眨眼睛,偏头看了两眼,随后两眼亮晶晶地笑了起来,又往前走了两步,与大师兄陈乡也并肩而行,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头偏向旁边,大大方方地朝红衣少年看过去,一副兴致勃勃瞧热闹的模样。

    察觉到身旁陡然变化的气息,顾青略转头,目光平静地觑了眼澜凤,随后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澜凤捏着拳头满脸燥红,身上的火苗猛地又窜了几分,却听女子轻悠悠的声音随风丢了过来:“你太急躁了,不利于修习术法。”

    少年气哽,满身乱窜的真火滞了一瞬,但脚步却不听使唤似的,下意识地跟着女子的身影走了两步,再欲抬脚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猛地收脚,停在原地,深吸了口气,随后突然扭头,瞪了眼旁边满脸好奇却不明就里看热闹的诸人。

    星衍宗众人被瞪得愣了愣神,随后面面相觑,自动散开了些——虽说那少年的身份大家不甚清楚,但妖族血脉是看出来了。

    而且,那周身上下的真火,明眼人一望便知,那是凤凰一族的天赋术法。筑基期以下,哪怕被燎到一下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这么一想,众人又悄悄望一眼前方被桥上云雾隐了半边身影的女子,顿时心生佩服,这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在九断山中岿然不动地面对凤凰真火的呀!

    看热闹的人群退散后,澜凤转回头,盯着顾青的背影看了两眼,心知对方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没了气势,周身环绕的暗红火苗黯淡了些,再吸一口气,闷着头跟上前,哽声哽气地问:“有什么不同?”

    顾青偏头看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澜凤脸上,没说话。

    澜凤身形滞了滞,气势一下去便莫名其妙地不敢再与她继续对视,偏头躲开她的视线,闷声闷气地补充:“术法,有什么不同?”

    哟,还行,她还以为小孩子闹脾气得要一段时间呢,还省得她费口舌。

    这会儿看,倒是调整得挺快,脾气是差了些,但脑子倒也还算清醒,也算是孺子可教。

    顾青盯着澜凤看了两眼,随后一面走一面慢悠悠地笑,声音徐徐,带了几分耐心:“你先前的化风术,只重气势,各类气息只讲多,不讲细,胡乱拼凑,自然少了几分精准。风术,原本就是借力的术法,若想随心所用,就得讲究天人合一,勾连成系,将外力化为己身之物。譬如你身上的火气,正常情况下,它们并不会乱窜,但你若要用它们,会如何?”

    澜凤若有所思,想了想,瞄着顾青的侧脸,攥紧地拳头松开了些,涩声答道:“凤凰真火本来就自体内而生,如妖气一般,可通四肢百骸,若要调用,只需心念到了便可。”

    顾青总算起了几分讨论的兴致,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们调动妖气难道是天生就会的?”

    “也不是。”澜凤看她一眼,顿了顿,语气含糊,“得修行感悟才行……”

    顾青轻描淡写地笑,随后一句话轻飘飘的话再次戳破了澜凤心头冒出的那点儿怀疑。

    “你学化风术的时候,是不是先学的法印,然后再起风势?”

    澜凤被问得一怔,敏锐地察觉到顾青语气里的不对,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只得僵硬地点头,蜷缩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扣着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你能感悟到什么真谛呢?”顾青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语气也听不出来几分严厉,甚至连轻视嘲笑也没有,就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事实,扣人深思,“连风势为何而起还没弄清楚就先学法印,能知道化风为何物吗?”

    澜凤张了张口,原想辩解,话到了嘴边却恁是说不出口了,只余浑身的不得劲儿,懊恼又气闷地瞄顾青的背影。

    她是故意的!

    明明是戳人短处,偏偏还这么轻飘飘的语气!

    把他当小孩子哄呢!

    “你先想想。”女子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轻柔如风,慢慢送到澜凤耳边,连带着还有先前扑在他脸上一般无二的气旋风波,再次迎面而来,“九断山中气息驳杂,不仅妖气可用,其余气息亦可用。至于怎么用,我今日只示范最后一次。你自己琢磨琢磨,譬如体内真火是怎么用的,还有你方才那一下,是怎么调动的气息。”

    澜凤被风扑得脑袋发懵,不自觉地顺着顾青的话思索,风擦着脑门飞过的间隙,脚下风波也慢慢旋起,顿了顿,似乎若有所悟,一脚落下去,如先前一般的气息波动瞬间漫开。

    很细微的波动,在过虹桥的云雾中并没有蔓延开,却比先前更真真实实地让他感受到了差别。

    天人相合,气息流转。

    不是用妖力,而是用空中气息!

    以己身为引,似真火牵动一般,勾连气流成片,内外合一。

    心念动,亦可化风。

    所以……这才是化风术吗?

    少年心中如起飓风,满目震荡。

    前方的人已走远了些,单薄的背影在五彩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澜凤突然停住了脚步,胸中狂风大作——她知道他被李玉言暗害提前涅槃不稀奇,毕竟魔君知道得一清二楚,必定会告知她一二。

    但……她如何得知他化风术提升了?

    还能精准无误地教他分辨其中差别?

    当时,她并不在场!

    仿佛过了一刹那,又仿佛过了许久,飓风席卷之后,少年心中逐渐清明,一个猜测呼之欲出,盯着已经隐入云雾的身影,眼里骤然起了层火苗——她不是宴青!

    不对,她就是宴青!

    她才是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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