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顾青摊手望着宴凌,脸上笑意如春,手往前递了递,有始有终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一视同仁,示意他,“此花乃本君最爱,便赠与将军吧。愿将军如红梅一般,傲骨迎霜,淡泊明志,独领风采。”

    话虽在言笑晏晏中说,但其中深意也十分明显——让君上装模作样哄一哄呢,是可以的,不过也希望宴大将军适可而止,好歹像红梅一样,端一端气质,多一分高洁傲骨,不要老是一副一见倾心衷情不悔的模样来腻歪她!

    宴凌就那么笑意盈盈地看着顾青,听见她说“本君最爱”时,眸光微不可见地漾了漾,眼中笑意更深了一分。

    默然对视片刻后,眸光绻绻的人才宛然移开了视线,从善如流地伸手,捻起顾青手里的花朵,托于掌心,却又仿佛没听明白顾青言下之意一般,看着那朵栩栩如生的梅花,意味深长地笑:“原来君上最爱的是红梅啊。”

    顾青眉梢轻动,淡定相望,听这语气,这花似乎不太对?

    宴凌收拢手指,将花瓣藏在掌中,眉眼含情地问顾青:“君上可知,在妖界,女子折梅相送是何意?”

    顾青岿然不动地看着他,等他后话。

    “大约就是——”宴凌顿了顿,笑意愈深,语气悠长,声音切切,“愿与君同归,两厢燕好之意。”

    本来是缱绻暧昧的情话,但从宴大将军口中说出来,入顾青之耳,就自动滤去了其中旖旎。

    什么两厢燕好,多半又是这位宴大将军专门魅惑人心的说辞!

    顾青当着他的面呵了一声,一点扭捏羞涩都没有,风轻云淡地睨着宴凌,提醒他:“这是九断山,不是妖界。”

    宴凌莞尔失笑,将掌中红梅扣于胸间,再开口,却不再是秘术传音,结界也没设,称呼自然而然也换了过来,眸光深深地望着顾青,声色迤逦地笑:“不论何意,青青所送之物,本君必定会珍而藏之。”

    不远处的澜凤猝然听见这话,心中压下的怪异感一窜而起,瞄着站在一处的两个女子,差点儿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原本还有些愤然的脸上此刻已换上了一副要说不敢说的古怪神情,瞥着嘴角,实在是不知如何语言。

    难不成……魔君竟然喜欢女子?

    不应该呀,先前在半空林他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澜凤激灵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疑惑,忍不住再次瞄了眼“魔君”身边的人,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相比于澜凤的情绪外露起伏不定,另一边的陈乡也就更镇定些,若隐若现地听见这话,也只不过是饶有兴致地往顾青两人所站之处望了眼,脸上笑意更多了一分趣味而已。

    顾青连白眼都懒得翻,勉强表了个态安抚完宴大将军,便果断转身跟澜凤说“正事儿”。

    尚在腹诽中的澜凤眼看着女子毫无预兆折身走过来,脖颈僵住,硬生生压下了浑身乱窜的那股不适感,老老实实敛目垂首,准备听学术法。

    谁料说好要教他在秘境中使用化风术的女子却一点儿不着急,反而如四下游览一般,打量他一眼,又看看过虹桥外愈发浓密的杂草巨树,随口发问:“九断山来过几次了?”

    “一次。”澜凤瞟她一眼,猜不出她所想,下意识地提了提心,半是疑惑半是气弱地补充:“之前炼气期的时候来过。”

    顾青点头,端着四平八稳的表情,继续问:“那依你之见,秘境中有什么要注意的?”

    澜凤没忍住,又瞄了她一眼,满脸狐疑中又带着点儿莫名其妙被压制的小心。

    这话问得着实怪异——秘境中有什么要注意的?那可多了去了!

    脑门没由来地有些犯疼,原本应该气势张扬惹人注目的红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青衣女子身后,此刻显得分外可怜,瞄着顾青的脸色却又不敢多问,想不明白,便囫囵地答了一句:“也没什么,就是,族中长老交代的——见势不好……”

    少年顿住声音,又瞥一下顾青的脸,随后嗫嚅:“赶紧跑。”

    “哦,”顾青看他一眼,既不鄙视也未评价,仿佛玩笑一般,笑眯眯地交代:“那回头你记得提醒我一起跑。”

    澜凤气息骤然漏了一拍,盯着顾青,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一脸又怀疑又忿忿的表情,就差直接质问顾青了——你还用我提醒?

    顾青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一丝赧然都没有,被澜凤盯得笑出了声,抬手在澜凤面前摆了摆,拉回他的视线,十分耐心地解释:“我第一次来,不比你有经验,而且在秘境内大家都是炼气期,说不上谁强谁弱。”

    言罢又笑容可掬地拍澜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交代:“我教你化风术,虽说不占名分,但师徒之谊总还是有的,遇危难之时,你总不能丢下我自己跑了吧?”

    澜凤一口气哽住,被顾青笑眯眯地盯着看了片刻,那股滞在喉咙口的气息又鬼使神差地泻了下去,肩膀也松下来,先前的忿忿被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取代。

    与此同时,方才一直被压制的气势跟胆子也莫名其妙冒出来了,余光瞄一眼不远处的“魔君”,微微仰头与顾青对视,眼眶不自觉地动了动,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又猛地察觉到不对,赶紧压下去,换了秘术传音。

    “你是……魔君禁脔?”

    一句话问得猝不及防,那胆子简直是触底反弹,上天了!

    顾青差点儿没站稳,又气又笑,一脚踢过去,瞪他:“禁什么脔?年纪轻轻的都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没等顾青教训,话刚问出口,澜凤自己就先闷气地别开了脸,捏着拳头暗自恼恨,他明明是找她学化风术的,怎么被她三言两语越带越歪了?

    她与魔君的关系,关他什么事儿?

    正懊恼间,冷不丁地被顾青踢了一脚,也没吭声,忍痛受了,规规矩矩听训,恁是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没生出来,脸上反而涨得更红了几分,讪讪地没敢再盯着顾青看。

    偏偏脑子不受使唤似的,气闷的同时又忍不住悄悄腹诽,这是恼羞成怒了吧。

    腹诽到一半,脊背上骤然生出一股寒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不远处的“魔君”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青倒是切切实实察觉到了宴凌看过来的目光中透出的笑意,这会儿也懒得去管宴大将军的反应,就澜凤那点儿秘术传音,自然避不过已入真神期的宴凌。

    她只是对澜凤的问话着实有些意外加震惊,打量了他两眼,随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边思索一边睨着澜凤,颇有些怀疑地问:“你们妖族都这么不讲究?”

    自称妖族的宴大将军头一次见她就言语轻佻地在浮云宫表衷情,有意无意魅惑人。

    那个妖族三皇子云澹跟她三句话都没说到,上来就自荐枕席!

    还有这只凤凰,都还没成年,就知道收集什么双修秘法,连禁脔二字都说得这么顺溜!

    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此种情况,顾青也不得不怀疑自己对妖族是不是认识太少了。

    难道妖族都是这么放得开的?

    澜凤被问得脸上又涨红了些,连耳朵尖都不自觉地开始泛红,懊恼的同时又忍不住辩解:“不是!”

    虽说妖族崇尚天性,讲究及时行乐,对男女情愫云雨燕好之事向来放得开,但……也不是逮着什么人都胡乱苟合的!

    譬如凤凰一族,向来是一夫一妻琴瑟相依清守一世的!

    哪里不讲究了?

    她那是什么眼神?

    嫌弃他?

    “不是?”顾青挑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三个字,慢悠悠地轻笑一声,手指点他储物袋,语气破有些无奈,“知道禁脔为何物,还会收集双修秘术……你都没成年吧?”

    澜凤气滞,捏着储物袋的手仿佛被烈火烧灼一般,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被顾青看得满脑子发热,偏偏又辩驳不出什么,最后自己憋得浑身难受,一脚跺开了身下斑驳萦绕的雾气。

    他已经涅槃了!成年了!

    再说了,她既不是他师父,也不是别的什么人,一个魔族,凭什么管他双修不双修的!

    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顺着澜凤脚下散开。

    顾青眉梢动了动,低头看去,意外中又有些哭笑不得,将关于妖族讲究与否的闲话丢开,认认真真评判了一下澜凤方才调动气息的法子,随后满意地点头,实事求是地赞赏了一句:“嗯,你这化风术提升得还挺快,看来是悟出了点儿精髓,倒不用我费心思多教了。”

    澜凤先是诧异于她突然转换的话题,其后又猛地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残余波动的气息,眼眶不自觉地缩了缩,随后心情又复杂起来,胸间巨浪涌上去又落下来,筋脉之中血气流转,带动妖气缓缓地滋润着全身。

    虽然此刻置身过虹桥感觉不明显,但功法提升是实实在在的,只要出了秘境,必定可再上一层境界!

    然而满脸涨红脑子发热的少年却并没多少兴奋,反而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懊恼愤然冲天而起,如火一般燎得他胸闷气喘,头晕脑胀,恨不得再跺几脚。

    她还什么都没教呢!

    自己就这样,被她气得……突破了?

    凭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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