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才第一次见到黑金时就吓破了胆儿。

    上一秒还在大厅肆无忌惮的男人,下一秒就如泄了气的皮球。

    忐忑,恐惧,软绵绵…双腿向前迈进地艰难,像没有骨架的稻草人,风一吹就会散掉。

    被壮汉押着,李万才的头部被头套尽数遮挡,空留得以窥视的一丝空间。穿过人声鼎沸,深入内部。

    耳边噪声愈发的远,只剩衣料摩挲的声响,细微且有些许压抑,也将李万才的感官无限放大。

    周遭的陈设是怎样,李万才早已无心去想,和众多赌徒一样,他怕死,不是一般的怕。如果不是双手被绳子束缚,李万才觉得自己一定能抖得比筛子还好看。

    透过头套上的洞眼,那道门越来越近,鲜艳的红夺目,烫眼,让李万才有种血的错觉。

    李万才的腿又软了几分,摇摇欲坠。

    被押着在红门前站定,极富穿透力的嘶叫让他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形。这扇门将生死隔绝开,李万才心中一万个不想进去。

    尽管已做足了准备,但被推进门内,脱去头套的一刹那,李万才还是被惨叫吓了一大跳。

    眼前恢复清明,强烈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痛。

    ……震惊,恶心,害怕,悔恨……李万才的口中发涩,大脑轰鸣,他无法用合适的语言描述眼前的场景,连张张嘴都做不到。

    天哪!这…还是人吗

    红的,黑的,黄的…相互交叠。透过泪眼,李万才觅得惨叫的源头——血肉模糊,蜷缩,匍匐…若有若无的抽搐,证明“它”并非死物。

    “烂肉”不时发出□□,李万才听的毛骨悚然。

    “呕……呕……”偌大的房间冲斥着浓烈的腥臭,熏得打手们也止不住干哕。

    可主人居于上位,对这场视觉盛宴满意至极。

    感受弱者的恐惧,享受他们的膜拜,黑金爱死了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神,把人带进天堂,又拽入地狱的神!

    神明居高临下,看着那团“烂肉”向自己蠕动。

    “这感觉很痛苦吧,老规矩,三选一…告诉我你的选择…告诉我…”黑金一把捏住“烂肉”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说啊,你说啊!…俄罗斯转轮怎么样只要轻轻一扳…嘭!脑浆喷溅的声音想想就爽…哈哈哈…!”

    黑金笑得放肆,更让男人有些抓狂——他根本无法抉择,嘴唇不停颤抖。

    “你怎么还没想好……告诉我……你马上就可以不用苦头……别挑战我的耐心……”黑金的手猛然收紧,力度之大,让那人头部的伤口再度被撕裂。

    “转…轮,要…转轮…”一股热流顺着额头喷涌,濡湿面颊,让男人的意识有所回归。

    “好,很好!阿策,拿枪来…”黑金喜不自胜,他就喜欢干脆的人。

    “是…”梁边策恭恭敬敬。额前的碎发掩住眸子里微不可察的怜悯。

    六个弹道,一发子弹,却从未有人活着出去。这之中玄机,梁边策心知肚明。

    当着男人的面,黑金将子弹扣进弹道。朦胧间,李万才在侧边隐约看见,左轮□□已被调换……

    炉火纯青,精妙绝伦。

    像是专门为来宾设置的表演,李万才目睹了全过程。

    “……”喉管似被胶水糊住,李万才努力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嘴周一片粘稠,下唇早被他咬的鲜血淋漓,“红虫”沿下巴流淌。

    阳光漫上窗沿,透过铁网钻进来,那是夕阳下最后一抹余晖。

    男人颤栗着接过枪。阳光爬上枪管,折射出银色的光芒,这是能够给予他的最后一丝柔软。

    “哗…哗…”男人拨动转轮,姿态虔诚,他多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咔!”是枪支上膛的声音,男人缓缓举枪至太阳穴。

    扳啊…快扳啊!一旁的黑金在心底呐喊,眉目之间是掩不住的急切和丧心病狂。

    “……砰!”

    世界都安静了,只剩枪响的余韵久久回荡。没有人会告诉他真相,他也永远不会知晓,永远都不。

    多可笑,他竟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活下去,那么死心塌地,那么心甘情愿。

    阳光被尽数打碎,幻作光影,零星覆在男人的尸骸上。

    光点来回跳动,速度一点点变缓。

    没有人为他送行,也没有人会为他送行,这便是最后的再见……

    光点不再动了,一如陨落的鲜活生命……

    在这里,错误要用命来填……

    血,放眼望去满是鲜红一片,鼻息间泛着浓重的铁锈味儿。

    黑金神清气爽,他兴奋极了,眸子中漾着挡不住的痴狂。

    “这样就死透了啧…真没劲儿”黑金抬脚踹了踹尸体,失望地撇撇嘴。

    弱者就是弱者,到死都免不了被骗,居然还真选俄罗斯转轮,蠢货!

    黑金挑起一旁落在血泊中的□□,戏弄般地压出余下五枚子弹。

    一枚,两枚……

    子弹尽数砸在冰冷的骸骨上,弹跳,滚落,染上深红。

    “不小心手滑,多安了五颗。唉,你瞧我这只手啊……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管管它,子弹就当赔礼了,晚上可千万别来找我呀……哈哈哈!”黑金狂妄地挥挥手,留下一串奸笑。

    尸体被打手拖走,留下一道绯红印记,延展至红门一角,消失在黑暗尽头。

    余光瞥见李万才,黑金收起笑,一双蛇眼对着李万才上下打量。

    傲慢,精明,野心,疯狂……

    恐惧自脚底心儿向上奔腾,李万才不敢与黑金对视,他有些不寒而栗。

    “阿策,”黑金挑挑眉,似是有了新主意。“剩下的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尾音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李万才只想向下瘫,他根本猜不透面前老头的意图,他后悔这辈子当了人。

    “大爷,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一定把钱凑够……”

    李万才抱着黑金的腿,试图为自己求情。

    “滚!离老子远点儿,没钱还来赌告诉你!这就不是穷鬼能来的地儿!”

    黑金一脚把李万才踹翻在地,用手拍拍裤腿。

    晦气!都把我的裤子弄脏了!

    空旷的房间变得更加空旷,盈进的新鲜空气冲淡了铁锈味。

    梁边策看着肩上明晰的血印子,皱了皱眉——他才下不去手。

    黑金有意培养自己,梁边策心下明了,可他无法让自己成为像黑金一样的人,他无法“斩草除根”。

    梁边策总是心软,他来这儿只是为讨囗饭吃。

    “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李万才真的坚持不住了,长时间的高度紧绷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也直发昏。

    眼睛发涩,耳道共鸣,通体僵直……这感觉比死还难受。

    “大爷,…我还钱…我一定还钱,求求你…我…想活…”李万才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咣、咣”乱磕。

    “咣…咣…”皮肉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直叫人头皮发麻。

    “行了!…你…走吧…”梁边策并非草木,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哀求。

    梁边策总是心软……

    后门口

    “回去早点把钱凑够,今天的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懂”梁边策拆着手套,眼眸深邃,似要把李万才看穿。

    “明白,太明白了…我一定听您的…”李万才点头哈腰,避开男人的目光,梁边策着实看的他有些发毛。

    “好了,走吧,”梁边策转身回头,“记住…你只有三天时间,…还有…以后别再来了,这里不属于你……”

    风声蓦地变大了,男人的声音在风中摇曳缥缈,让李万才隐约有些听不清楚。抬眼望去,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衣角随风肆意翻动。

    夕阳已走至终章,狂欢只属于黑夜。

    李万才回到余城已是深夜,些许风吹草动都让他犹如惊弓之鸟。

    黑夜中不灵敏的视觉和若有若无的狼嚎声,更挑战着李万才的神经,白天的惊吓让他不可谓不害怕。

    白天目睹的事李万才只字未提。

    午夜梦魇降临,梦里皆是那团“烂肉”的惨状和满目腥红。

    赌场里依旧纸醉金迷,觥筹交错。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隐藏在暗处的锁链缓缓收紧,交织在余城上空……

    梁边策在前厅喝着闷酒,不时有衣着暴露的女人上前搭讪,但都被梁边策婉拒——他向来不善言辞,也并不喜和女人喝酒。

    小八在前厅找到梁边策,将他支走,女郎只好悻悻离去。

    “梁哥,…老大让你去砖窑,…发的…是急电。”小八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好……”梁边策心下一惊,胸中也已了然。

    他放走李万才的事,还是传进了黑金耳朵里。

    “梁哥…你…”小八一脸担忧,砖窑里的物件,可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在砖窑里收拾手下,是黑金一贯的作风。这也对砖窑里的劳工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备车,走。”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辛辣顺着喉管蔓延至全身。

    黑夜中,车灯显得十分刺眼。

    余城一角石牌村

    李万才游荡在村口,漫无目的。

    他根本不知道从哪儿才能搞到那么多钱。谁成想……会越赌越输嘛!偏偏…越输又越想赌…

    这下好了,可坏事儿了!

    唉,八千块…都够自己买好几个媳妇儿了。

    你说说,那会儿咋就叫猪油蒙了心啦!

    李万才骂骂咧咧,他恨不得狠劲儿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谁也没空搭理这个念念叨叨的穷光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余城,他们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

    回头客餐馆

    “臭要饭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没钱还摆阔小心老子一菜刀劈了你!”

    餐馆老板的炸药桶已然被点燃,偏偏李万才还不死心的朝跟儿前凑。

    “这位大哥呀,你…行行好嘛,不赊碗儿饭……那也好歹给杯酒吃嘛。”李万才心里也慌啊,他直勾勾盯着老板手上的刀,为自己的处境捏了把汗。

    “给酒喝嘿…想的倒还挺美,行!一根手指头抵两碗酒,你喝不喝啊?”徐老六一把抓住李万才的手,作势要砍。“告诉你!老子可不做亏本买卖!”

    我的妈呀!还好李万才反应快,一下把手“嗖”的抽走。酒没讨上不说,再落下个残废,就真是得不偿失了。——看这傻大个儿的架势,是要把我整只手都剁了呀!

    “哎呦喂,都来看看欸,这怎么还欺负人了…嘿呦…没天理了…”

    哼,苦肉计谁不会呀,看爷爷我分分钟秒了你~

    李万才躺到地上撒泼打滚,毫无形象可言。徐老六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一下灰尘四起,这可把徐老六的脸都给气绿了。

    餐馆里的食客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饭馆外也聚了不少人,显然都是来看好戏的。他们想看看徐老六到底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说的那般。

    “哎,我可听说这徐老六打女人呢,他媳妇儿啊,天天哭…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呦!”李万才还在撒泼,周边人早炸锅了。

    “呵,可不是咋的,都死好几个了…你说这老六是不是真有啥癖好呀…”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徐老六干着那‘运输’的活儿,油水大着呢,多‘娶’几个媳妇儿咋了…”

    “娶媳妇儿他那媳妇不是买来的吗?”

    “我还能不知道吗,他那活儿呀……哎哎哎,你干啥呢……”

    知情者甲正跟吃瓜群众乙和丙聊的正嗨,不想却被徐老六拎住了后衣领。

    自己的捞金大法马上就要被公之于众了,孙子才坐得住呢!徐老六这会儿没功夫管李万才。

    “我看你小子的嘴是不想要了,没点儿把门!怎么着?还得老子教教你”徐老六本就魁梧,嗓门又大。一吼起来,能把人给吃咯!

    “徐哥,我真不是这意思,您……行行好,别跟我计较…”路人甲被徐老六满身的戾气吓住了,都怪自己嘴欠!

    徐老六没和路人甲废话,提溜着他和李万才,一股脑给扔了出去——他得快点查清楚消息是怎样走漏的,这条“产业链”可不能在自己手里断送掉。

    这下轮到李万才无语了,敢情自己废了老大劲儿,到头来!屁都没有

    可看着徐老六阴沉沉的脸,借李万才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再上前理论。

    路人甲还没走几步,就被徐老六又拽了回来——现成的线索,不用白不用。

    唉,怎么说呢,路人甲的惨叫猪听了都害怕。

    李万才除了走别无他法。

    “切!爷年轻的时候可潇洒着呢!要什么也就是勾勾手的事儿!”

    李万才说的是实话。

    在班子里的那十来年是他最惬意的生活。

    作为班子里唯一的小丑扮演者,李万才那会儿可是吃香得很,他扮的小丑不管是妆容动作还是杂技道具,都能把孩子们逗得咯咯直笑。

    如果不是染上赌瘾,自己早混出一片天来了!

    还记得班主痛心疾首地让自己离开班子时的样子,李万才悔不当初。

    与自己一同离开班子的还有程括,两人还算是有些联系,常在一起喝酒划拳。……李万才的赌博也是他带起的。

    重操旧业似乎已不太可能,但李万才还想再试试。

    被逼上绝路的人,求生欲往往最强。

    李万才无法再去面对黑金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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