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合香很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就是发射日了，夏松作为燃料组的技术大佬，直接被押回去加班，这顿饭自然也是没有约成。不过苏合香和焦曲从铜鼓岭下来的时候在一个本地奶奶的指引下找到一家非常好吃的农家菜。
饭店的主人是本地的渔民，两人来的时间虽然不算太早，但也有当天的渔获可以挑选。
新鲜的石斑鱼只需清蒸就能品尝到细嫩的肉质和鲜美的味道；皮皮虾用油炸过，又有椒盐提味，难剥的壳交给焦曲，苏合香只需要享受虾肉的美味。
除了各种海鲜，自然少不了海省名菜椰子鸡。
在内陆的时候苏合香也在饭菜尝过，被咸咸甜甜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直接劝退。本来也不想再尝试的，但架不住周围食客一致的力荐，还是点了一份。
汤是纯纯的椰子水熬成的，甜味和咸味都淡淡的，反而是椰子的香气更为鲜明。鸡肉也不像苏合香之前吃过的那样干柴，入口嫩滑，还有几分软糯，直接吃的确有一点寡淡，但是配上店家调好的蘸水，酸酸辣辣的口感还有点上头。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路过了紫贝市的老街。现在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商业区，长长的街道上满是商铺和行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虽然现在还是冬天，但得益于海省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气温很是宜人，焦曲去跑去卖椰奶炒冰清补凉的地方给苏合香买了一份小甜品。
捧着炒冰回来的焦曲注意到坐在小桌子旁的苏合香正在看着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个妈妈在大声的训斥的自己的小孩。
小朋友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站在一个卖气球的小贩面前说什么也不肯走，虽然不哭不闹，却倔倔地站在小贩旁边一动不动。
孩子妈妈拉着脸训了好几句，最后还是给小朋友买了气球。
“苏苏，来吃点甜的。”焦曲心头一软，把买来的清补凉放在了苏合香的面前。
那个小贩的气球非常漂亮，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想来苏合香小时候应该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气球，也没有和家里人这样倔倔的撒过娇，才会盯着那里看吧？
听到了焦曲的声音，苏合香收回了视线，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清补凉。
“这么大一碗？”
“嗯~”焦曲有些得意地晃晃手指，“平时都不让你吃冰，这回有这么大一碗可以吃，开不开心？”
苏合香拿起勺子，看向焦曲，“真的都给我？你只买了一碗，自己不吃吗？”
焦曲脸色微垮，做委屈状，“女朋友好狠的心啊！一口都不分给我吗？”
苏合香把碗转了一圈，看到了另一个勺子，抽出来大方的递到焦曲嘴边，“给你！”
焦曲没有接勺子，而是就着苏合香的手享受了这一口投喂。在苏合香反应过来之前，焦曲就弹起身子跑了出去。
“味道不错，我再去买一碗！”
声音和背影一同消失，苏合香目瞪口呆的举着两个勺子，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幼稚！”
“哇——”
“好浪漫啊——”
“这是什么神仙男友！”
一声声惊叹从背后响起，苏合香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之间焦曲举着一丛巨大的气球，拨开人海向自己走来。
苏合香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
刚刚看到小孩要气球，苏合香就想起小时候，和妈妈要气球的过往。
那时家里的大表姐结婚，婚礼办的很是热闹，具体的细节苏合香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屋子里浓烈的烟酒味、新娘子红红的嘴唇，还有在卧室挤挤挨挨排了半个墙的气球。
婚礼在表姐家的院子里办的，年幼的苏合香被妈妈一竿子支到厨房刷碗去了，等她终于被允许吃饭的时候，外面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
吃了顿饱饭的小苏合香开心极了，捡了个落在地上的气球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刚出门迎面就是妈妈的一个巴掌——
“捡气球干什么？没见过气球吗？”
小苏合香捂着脸，不知所措地攥着手里拴着气球的绳子不敢说话。
见过是见过，可是从来没有一个气球是可以让小苏合香拿在手里的，她从来都没有玩过气球。
“啪——”又是一记耳光。
“还不松手？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小苏合香看着对面怒气冲天的妈妈，不敢抗议，也不舍得放开手上的气球，最终以一记带着腥甜的巴掌和强行掰开手指的疼痛落幕。
晚上缩在被子中，舔过口腔里伤口的小苏合香枕着疼痛把头埋进梦里，梦里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拿了好多气球让她玩。
时隔二十多年，在祖国最南端的省份，这个身影和二十多年前祖国最北端的小女孩的梦，重合了。
“要不要玩气球？”焦曲把气球扯下来，从一堆色彩缤纷的卡通图像中探出头来，“请问这位好心的女士，要不要收留我的这些气球呢？”
苏合香笑了起来，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水意，“要！”
拴气球的绳子被小贩编成了一个环，正好可以戴在苏合香的手腕上。充饱了气的气球一个个鼓鼓囊囊的，把苏合香围了个结实。
气球上有淡淡的塑料气味，算不上好闻，但是苏合香没忍住，悄悄抱着一个气球吸了两口。
我也可以有这么多气球！
看着抱着气球开心得像小姑娘一样的苏合香，焦曲心酸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开心。
即使不曾知道苏合香过往的每一个细节，但从那些破碎的、伤痛的、渗着血泪的片段也能感受到她过往的不易。
都说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虽然苏合香没有，但是焦曲相信自己可以用一生去帮她治愈童年。
来紫贝市的第一天，就在飘满气球的夜里结束了。
第二天，苏合香还沉浸在气球堆的喜悦中，出门时脸上是睡饱后的神采奕奕，而焦曲却显得有些没有精神。
“焦哥，怎么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苏合香伸手摸了摸焦曲的额头，“不烫啊。”
焦曲差点跳起来，“要看火箭发射太激动了，没睡好。”
原本神色恹恹的焦曲被苏合香这一爪子摸的精神了起来。一把握住苏合香的手，发现女朋友手上干干净净，焦曲松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能和众多行业内大佬坐在指挥室一起倒数点火，焦曲就激动的不能自已。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自己穿着科研大褂坐在指挥室的样子。
这谁受得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的焦曲，一直数火箭数到了天亮。
火箭发射基地离两人的酒店很远，所以要提前出发。
起了大早，不对，是根本没睡的焦曲起床发现自己眼下的青黑，瞬间慌了神——怎么能以这副姿态出现在科研人员面前？
抓耳挠腮了好半天，焦曲紧急找了跑腿帮自己买了气垫，还在网上做了功课，买的遮瑕力度高的牌子。
但是色号不能凭空确定，于是焦曲就让跑腿把所有的色号都买了回来，折腾了半天把黑眼圈给遮住了，顺遍也给脸打了个底——不然只有眼睛附近颜色白，也太奇怪了一点。
看到苏合香干干净净的手指，焦曲带着自己化妆没有被发现的喜悦出了酒店。只是苏合香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焦可爱选的这个品牌可是以香气闻名美妆圈的存在哎！
憋着笑，苏合香跟在焦曲身后一起去吃了早餐，这才启程前往发射基地。
夏松被绊着走不开，但是他的同事过来接了两人。
“您就是苏合香苏老师吧？”一个戴着眼镜的大男孩出现在两人面前，“您好，我是跟着夏老师学习的实习生郑映阳，夏老师让我来接您和您的朋友。”
苏合香被这句苏老师叫的一愣，“郑老师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客。”
郑映阳摇头，“您怎么会是普通人呢？央视的那部大国工匠我一集不落的看完了，最佩服的就是您了！在精细操作这个领域，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得比您更好了！”
听了郑映阳真情实感地夸赞，苏合香内心十分复杂，只能微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郑映阳一边带路，一边扭头和苏合香说话，双眼放光的样子像极了哮天。
“苏老师您要不跳槽来紫贝火箭发射基地？您这双手在这里肯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焦曲的眉头已经拧出了大大的疙瘩，还没等他说话，苏合香的手就悄悄地塞进他的掌心，把还没说出口的话都拦了回去。
“我已经退休了。”苏合香淡笑道，“身体出了些问题，已经不能再从事精细操作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郑映阳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迭声道歉。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合香笑着岔开话题，就着路上的风景聊起了其他事物。
郑映阳虽然配合着苏合香的话题聊着天，但是脸上写满了求知，就差把“你为什么退休”写在脸上了。
苏合香看出了郑映阳的好奇，但是假装没看见，并没有提及这个话题。苏合香没有消费自己的想法，苦难是自己的，无论是同情还是怜悯，都不需要外人来给。
把俩人带到地方后，郑映阳又围着苏合香转了好久，最后还是被夏松一个电话叫了回去，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往苏合香这边看。
焦曲气得不行，仗着自己身高肩宽，直接把苏合香搂在胸前，把女朋友挡得严严实实。
看什么看！臭小子！
“生气了？”苏合香戳了戳焦曲的胳膊。
“没有。”焦曲把脑袋往苏合香的脖子处一埋，声音闷闷的，“就是烦，这小孩看起来没什么情商。”
苏合香拍了拍焦曲环在身前的手，“以后又遇不到，没情商也跟咱们没关系。”
听了这话，焦曲直接闷笑出声。
刚刚郑映阳想加苏合香的好友，苏合香直接以“微信好友满了”为理由拒绝了。
要知道，这个社懒的好友列表也就百八十号人，离满员还有好大一截呢！
苏合香用拍哮天的手法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脑袋，“别笑了，快起来！再有半个小时火箭就发射了，把相机架起来！”
“啊？就在这？”焦曲看着周围的景物，整个人都呆滞了。
两人现在站在一个二层小楼的楼顶上，周围可以看到粗犷的、原生态的滩涂和树林，景色也算美丽，但是和焦曲想象的控制室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不是说火箭发射基地吗？这和游客去的火箭发射观礼点有什么区别？”
抬起科研梦碎的男朋友的脑袋，苏合香胡乱的揉了一把，安抚道，“我们离的近一点，周围的人都是航天工作人员的家人或亲友，这样有没有安慰一点？”
焦曲被想象和现实巨大落差打击的厉害，哼哼唧唧的又把头埋回苏合香的脖颈处，“没有！”
“……”
这也太像雨天不能出去遛弯的哮天了。
果然谈了恋爱之后，男人都会慢慢狗化。
“我昨天激动了一整夜……这落差也太大了……”焦曲贴着苏合香，一咏三叹地控诉着。
苏合香被焦曲这几下蹭的后背都在发痒，“别蹭了，再蹭你化的妆就掉没了。”
“！！！！！”
焦曲大为震撼，连忙掏出手机检查自己的脸，果不其然，额头和两颊的底妆都蹭没了。
再低头一瞅，苏合香的衣领上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哦豁，这下完蛋了！
努力蹭了好一会，颜色不仅没有变浅，范围反而扩大了。
又吃了苏合香一记眼刀，焦曲这才缩回手，把相机的三脚架给架了起来。
拍摄器材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渐渐的也快到了火箭发射的时刻，周围的人群激动了起来，老房子顶上老旧的护栏被挤的咯吱作响。一旁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了好几声，才让激动的人群退回安全地区。
可能是这里紧邻发射中心的缘故，房顶上有个不大的棚子，下面有台电视，屏幕上是火箭发射的直播间。
“10，9，8，7——”
电视里传来了倒计时的声音，周围的人都跟着一起倒数起来，苏合香和焦曲对视了一眼，也加入了倒数的大军中来。
“5，4，3，2，1！”
“点火！”
随着电视里中气十足的一声令下，大团大团的雾气从火箭的两侧升起，在晴朗无云的天气里，这些比火箭还高的雾气像是火焰燃烧前的颂歌，在火箭升入高空前唱与世人听。
尾焰划出长长的拖尾，冲入云霄。巨大的轰鸣声与马赫环[1]交织在天空中，留下肉眼可见的白色印痕。
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苏合香心潮澎湃，渴望与感动在此刻交织成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焦曲没有去看相机，只是设置了自动追踪。一边抬头看火箭升空，一边与苏合香十指紧握，共同见证此刻。
周围的家属亲友也激动非常。
一个中年大妈举着手机边拍边流泪，“儿子！妈妈看到你参与制作的火箭了！妈妈为你骄傲！”
大妈不远处的一个大哥哭的像个泪人，边哭边给家族群直播火箭发射，“看！这是我老婆参与设计的火箭发射了！”
人们拍照的拍照，录视频的录视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和喜悦，高涨的情绪是泪水也无法模糊的。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大家开始合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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