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曲的疯狂投喂下,苏合香一顿饭把酸甜苦辣咸都尝了一遍,吃饱后手上还被塞上了一碗糖水。

    “真的吃不下了。”苏合香把手上的碗一放,往后缩了缩身子。

    现在焦曲这副投喂的架势,看起来好像小时候村头喂猪的王奶奶,要是把他送到几十年前,绝对能拿下“生产标兵”这个称号。

    “那就先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吃。”

    焦曲瞄了一眼苏合香面前满满的碗,不仅没有把糖水端走,反而又往里加了一大勺桂花酱,“这个配桂花酱好吃,等会你休息好了,酱也差不多化在碗里了,正好。”

    苏合香终于知道哮天为什么那么喜欢焦曲了,这么个喂法,怪不得自己在家喂哮天的时候,狗子吃完还粘着自己哼哼唧唧。

    “现在也算是酒足饭饱,焦哥要不要听一点老掉牙的故事。”

    苏合香低下头抠起了手指,这些年很多话一直都藏在心里,自己也曾努力过尝试过,但是很多话很多事在过去的年月和场合中,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难以言喻。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彻夜长谈,也许是因为现在轻松又安全的环境……总之苏合香现在很想聊点什么。

    “可以听吗?”焦曲一愣,神色变得温柔起来,“等我一下,讲故事要有讲故事的氛围。”

    “好。”苏合香有些茫然,讲故事要有什么氛围?

    焦曲的动作很快,回来在桌子上放了一堆东西,又起身过去拉好窗帘,把灯光调暗,“好了,你的听众已做好准备。”

    房间又一次陷入昏暗,微弱的光线让苏合香看不清焦曲脸上的表情,也瞧不见远处的景物,好像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自己和不会有表情的听客,很适合讲点什么。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苏合香舔舔唇,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东北的小村子。

    十年前,明林村。

    北方寒假放得早,基本上元旦前后就会放假了。明林村靠近俄国,临近华国最冷的地区,每年冬天都像渡劫一样。

    十二月的明林村冷的像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寒风和暴雪呜呜地往地上砸,出门片刻,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会冻的青紫。

    即便环境如此恶劣,小苏合香还是很喜欢上学。学校有暖气,有不会咣咣作响的窗户,有可以把肚子吃得九成饱的餐盘,还有会对小苏合香笑得温柔的老师。

    这天得风一如既往的大,小苏合香一边在纸上算着数学题,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盘算着还要多久能吃开始吃午饭。一阵刺耳的打砸声伴随着妇人尖锐的嘶喊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与温馨。

    “苏合香!死丫头你给老娘滚出来!”

    小苏合香循声望去,是自己的二伯娘,平时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际,现在这是怎么了?

    小苏合香愣愣的看着对面这个保安都拦不住的亲戚,一脸茫然。为什么二伯娘会来学校?其他几个亲戚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二伯娘看着苏合香这副样子,怒火更甚,“装什么哑巴?你个小贱人,跟我走!”

    “凭什么跟你走?她妈卷了那么多钱跑了,你想一个人独占好处?门都没有!”一个更尖利的女声响起,是苏合香的四伯娘,“卢家的彩礼就那么一点,还不够她妈从我家骗的钱呢!你还想一个人独吞?”

    “你家一共才几个钱?家具十年都没换过了吧?能被骗多少?”二伯娘用鼻孔瞪着四伯娘,神情倨傲,“要不是我找到卢家,就这个赔钱货,称斤卖了都不到1000块!”

    “呸!”四伯娘啐了一口,“扯你娘的臊,就卢家那个瘸子光棍,能出几个钱?这年头谁家两三万就能娶个媳妇回去?”

    “你们吵吵什么?这里是学校!”姗姗来迟的班主任看着教室门口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脖子都气红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们这群大人怎么能在这耽误孩子们……”

    没等班主任把话说完,苏合香的三伯就粗声粗气的开口了,“一屋子赔钱货,上哪门子学?”

    班主任是老派的文化人,根本说不过这些天天絮叨家长里短的人,吵了没几句就气的站都站不稳了。

    小苏合香从第一句喝骂开始就被班级里的众人架在了火堆上,少年男女的视线直白而锋利地把她身上的衣服都剥得所剩无几,冬日的寒风欢呼着打着旋冲进了她的骨髓,冷的她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小苏合香硬着头皮走过去,想扶住班主任,被一拥而上的亲戚们拉扯着拽出了校园。

    众多的声音在此刻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一样,把小苏合香层层叠叠的裹了起来。小苏合香第一次觉得语言是这样可怕。

    小苏合香只能从“赔钱货看紧点,别让她跑了”、“爹娘都不要了,赶紧嫁出去得了”、“她妈卷了老子的钱”、“一家子都是贱命”之类的语言中拼凑起一个事实——

    妈妈和爸爸进了chuan销,骗走了二伯和四伯,还有几个亲戚的存款,现在这些人把她从学校薅出来,打算找个人换点彩礼。

    小苏合香被亲戚们关在了自己的房间,为了防止小苏合香逃跑,亲戚们收走了她的棉衣,还把房间门牢牢地锁死。没有人在意只穿着单衣的苏合香怎么在这个没有炕、没有炉子、甚至是没有热水的房间熬过寒冷的冬夜。

    刚开始,小苏合香缩在自己的被子里,试图打开窗户,但是冬天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根本打不开。

    又冷又饿的小苏合香翻出了自己所有的毛衣,一件一件的套在身上,又把藏在墙洞里的钱翻出来塞进最里层衣服的口袋,几乎是数着数度过这漫长而寒冷的一夜。

    第二天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小苏合香偷偷从门口的工具箱里拿走了螺丝刀,又揣上了昨天掉在客厅装有户口本的书包。三伯娘给小苏合香塞了一个冷的发硬的馒头,又分给她半壶热水。

    靠着热水和螺丝刀,小苏合香终于撬开了窗户,掰开一个勉强能让她通过的缝。

    结冰太久的窗户很难推开,小苏合香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惊动外面的人,只好把身上的毛衣一件件脱掉,顺着窗缝丢出去,然后穿着秋衣顺着窗缝爬出去,再把雪地里的毛衣捡起来匆匆套上。

    因为害怕有人会追出来,小苏合香甚至不敢站在原地把所有的毛衣一件件套上,只能套上一件然后捧着剩下的衣物没了命地拔腿狂奔。

    在明林村寒夜的暴雪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经跑出村子一段路的小苏合香才哆嗦着套上剩下的毛衣。后背不知道是汗还是渗进来的雪花,已经冻的有些僵硬了,但是小苏合香现在根本感受不到冷,甚至还觉得有点热。

    这不是好兆头,再这样下去会被冻死的。

    就在小苏合香哆嗦着往前挪动时,一辆大车停了下来,“小姑娘,你哪的?”

    小苏合香抬头一看,是个开大车的大娘,“我是那边村子的,家里人让我嫁人,我跑了……”

    这路口连着好几个村子,单凭这一句,这个大娘也不能把自己送回去。只要不回明林村,就还有希望。

    大娘皱眉,“你先上来,大冷天穿这么少,会冻死人的。”

    小苏合香肢体僵硬的爬上了车,被车里的暖风一吹,整张脸又麻又痒。

    大娘从车座后面扯了一件军大衣扔到小苏合香身上,“那你这是要去哪啊?”

    “去火车站,我要去南方找我妈。”虽然小苏合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是绝对不能让大娘把自己送回明林村,“我爸他外面有人,把我妈赶跑了,我知道我妈在哪,我坐火车去找她!”

    大娘面露同情,发动了车子,“我正好送货去县里,那边有火车站,我带你过去!”

    “谢谢大娘!真的谢谢您!”小苏合香差点哭了出来。

    这一路大娘又问了很多,把小苏合香送到火车站附近后,大娘不仅没要小苏合香递过去的钱,还把军大衣送给了她。

    小苏合香战战兢兢地买了最近一班去往南方城市的火车票,几乎是刚进火车站就上了火车,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城。

    在哈城换乘后,小苏合香来到了金陵,身上的钱只剩三百多了,省一省还够吃一段时间的。

    金陵是个大城市,街上的车,路上的灯,处处都彰显着这里的繁华。

    南方的冬天比北境好过太多了,那种夺命刺骨无孔不入的寒冷,在这里变成了细细密密缠绕的阴寒,不舒服,但是可以忍受。

    小苏合香试着去找一份工作,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老板愿意雇佣这样一个没成年、没有固定居所,穿着破烂还讲着一口方言的小姑娘。

    又一次被保安从银行放置24小时提款机的地方赶出来,小苏合香抱着腿坐在秦淮河旁的长椅上,呆呆的望着河面,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没有身份证的她甚至不能去网吧包宿。

    短短几天,小苏合香从老师眼中的好苗子变成了浪迹街头的流浪儿,那些关于大学、关于未来、关于人生的各种畅想在此刻就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荡然无存。原本小苏合香还想用自己在烧烤摊打杂的经验给自己找一份后厨或者服务员的工作,只是现在身上剩的钱都不够去办一□□康证,去端盘子都没有饭店愿意要。

    小苏合香有点迷茫,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自己是这样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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