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这是这个故事的开始,庸俗至极。

    六年后。无锡。

    日航饭店门口拥堵了快半个小时,黎孟知终于把车开了出来,后座两位老人始终坐立难安。

    “有点堵,你们坐好。”

    “哼,你悠着点吧,别再把车开进花坛里去了。”得亏是孟老爷子说的这话,黎孟知只能闷着声听着。

    老爷子戎马悾愡半生,持筹握算半生,老了脾气也丝毫不减。

    开到花坛是过年的那一阵,她和沈穆远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她生着气开车出去,还没出别墅区就撞进了花坛里。现在想想原因是什么,早忘了,只记得好像得有两个月没说话。

    她这一年出门都被要求带着司机,这次陪她姥姥回来,司机不在,她忍不住想摸摸方向盘。

    她看着窗外的永乐东路上灯火齐明,道路也拥挤,有好几年没过来了吧。

    “知知,我听你妈说,你和穆远的婚期定了?”姥爷说到这儿脸上洋溢着几分喜气。

    “嗯。”她转过了头,不再执着窗外的街。

    “兜兜转转也……穆远也好……”姥姥和她自己的老头子小声念叨着。“小石头也就……”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整天瞎操心。”姚老爷子打断了她,冲她摇摇头。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外孙女长舒口气,老爷子哪能不懂她的心,只能拍拍她的手,聊以安慰。

    黎孟知只专心着前面路况,“早着呢,还有大半年呢。”

    她把二老送回家,又独自开车走了。

    这几年的时间,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好,每年她姥姥姥爷要回这里住一段时间时,可她却是离开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这座江南城市,旧地重游,遍地是她的年少轻狂。

    她来无锡一周,已经第四次踏进南下塘这家叫“九度”的小清吧里,吧台的调酒小哥已经认识她了,“姐,来了啊?”

    “老规矩。”她在这儿喝了三天的柠檬水。

    “您这每次都不喝酒的,多没意思。”

    “我来听歌。”她看着台上的小青年。

    那天,她随意在街上找了家店坐下,就第一次就听见台上的人唱,

    “远处有晚风渐息,橘黄色的暖灯下,是你的双眼迷离啊,摇曳的光晕耀得我睁不开眼,你是我抓不住的梦啊,催着我前进……”

    这是路崇宁唯一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当年路崇宁的版本,如今再听到,她像是听到有熟悉的风从耳旁呼啸着掠过,若即若离地浸透四周的空气,心猛烈地加快跳动了两下,在这条老街上的一隅,她挪不开步子。

    调酒小哥已经把他的基本情况全交代了,“人叫韩晨,n大,研三学生,没有女朋友,你放心。”

    他特意强调人没有女朋友的时,黎孟知嗤笑着摇摇头。

    n大啊。

    “在这儿驻唱了快两年,一直挺受欢迎,据说有个公司的海选过了,要去北京了,快飞黄腾达喽。”

    她第一次向台上的人举了举杯子,

    韩晨唱完最后一首歌,那到他的息时间了,“你好,谢谢你这几天捧场。”

    她把刚从花贩那买的花递给他,“不客气,你开心就好。”明明面前的女人表情淡得如轻烟,却袅袅皆入人心。

    “谢谢。”他故作镇定喝了口水。

    黎孟知看着他手足无措,“这是,我的水。”

    他红了耳朵,又赶紧放了下来。她轻点了两下水杯,嘴角扬起盈盈笑意。

    她攻势凶猛,他完全招架不住,他谈起了下个月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公司的面试,激动到有不合年纪的单纯。

    韩晨站起了身,“我要上台了。”

    “等会儿。”黎孟知握住他的手臂,附身在他耳边,“我今天等你结束。”

    他耳边的笑快要溢出来了,倪睿一转头,托起她的脸吻了上去,全场哗然,掌声雷动。

    他放开她,立刻转身上了台。

    黎孟知的唇发麻,有密密麻麻的酥感在浑身乱窜。

    韩晨抱着吉他,看着她,笑容满面。“这首歌就唱给你吧!”

    旋律响起……

    “就像没有预定的剧情

    感觉拉着我们在靠近

    月光下牵你的手漫步旅行

    听心跳和弦的声音”

    ……

    舒伯特玫瑰

    baby还相爱太完美

    爱情的光辉香水

    弥漫着小暧昧……”

    她还是觉得《将醒》好听。

    没一会儿,她接到了温叔的电话,说姥爷从沙发上起身时突然动不了了,已经送去医院了。

    她神色大变,立刻起身出门。

    没过了一会儿,那个位置就坐上了新来的两个人。“蒋哥,他唱的《将醒》模仿你这个原唱模仿得太到位了……哎,哥,你想什么呢?”

    路崇宁看着小舞台上的人,“是挺像的,我最近接了个戏,明天得去北京。”

    他立刻瞧着他的耳朵,“你耳朵最近没问题吧?”

    “好了,没什么事。”

    “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唉,说了也是白说,你本来也没有收回心,这不兜兜转转还是回去了,去吧,店里有我,宁哥勇敢飞,兄弟永相随。”

    两人碰了碰杯,消磨这平静的夜晚时光。

    凌晨3点,韩晨下班,看着空着的座位,她临走时也没留给留句话,人早走了,没有再回来。

    一个月后,北京。

    从孟老爷子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后,公司形势随之有些动荡,黎孟知再没消停下来。

    她有意就这次机会清理一波董事局的人,老爷子要清净养病就一直没接回来,她两地奔波了快两个月,孟女士终于结束了这次的外派,回到了家中。

    “领导回来了啊。”黎孟知见到母亲心里倒也踏实了些,可以专心处理那些人。

    “少贫,你姥爷身体怎么样?”

    黎孟知不再嬉笑,“送医院及时,已经稳定了,没什么问题。”

    “嗯,公司呢?”

    “我还应付得来,您不用操心。不过,他们要知道你要回来了,马上闻着味就要过来了。”

    “我连夜就走。知知,你辛苦。”她担忧地看了眼女儿。

    黎孟知扶额苦笑,“您不回去看看他们?”

    “明天凌晨去,晚上从无锡走,知知……”她又叫住要离开的女儿,“你和穆远的婚期选个时候正式公布出去吧。”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

    “好,我去安排,您休息吧。”

    今年京城入秋比以往都要早,刚进入9月,连下了好几场暴雨,庄严肃穆的北京城更添几分温烈的美。

    夏去秋来,人来人走,蔓延着岁月的馨香。

    黎孟知正往林焕东家开,车刚上王府井大街,接到个电话,说他是韩晨。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是谁,对面讲了半天话,她这才想出他是谁。

    “北京站是吧……过去得半个多小时,你找个地方……好。”

    北京大雨,他刚到北京手机被偷,在这儿举目无亲,钱包里只有她上次给的名片,这才打给她救急。

    她这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到底确实是说了让他来北京后来找自己的。

    她拨电话给严齐,“照片发你了,找个人接他。我正去东子家呢,你安排完也赶紧过来。”

    “明白。”严齐看着开会时间马上就到了,人却没到齐,“您身边终于有新面孔了啊,上次去无锡认识的?”

    黎孟知不愿意多谈这事,“今天沈穆远也来东子家,项目书带过来给他看看,省得他说我天天不上”心。”

    严齐这边有人陆续进来了,“严齐?今天知知又没来?”

    他们大都是些势力盘旋交握的人,对着小辈,向来不肯松口叫一声“孟总”。自老爷子出事,这群人没少盯着知知,她懒得应付他们,最近都少来公司了。

    “怎么回事?她黎孟知再金贵,不能再这么肆意任为吧……”

    这话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都是多少年的老伙伴了,又不是不知道黎家和孟家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是真真切切把她疼到骨子里的,就算这几年有几分溺爱不明的,也不应该是他们可以议论的。

    知知这几年位子升得快,不满的人多了,可惜想抓错处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也许是知知见到这些人都虚虚假假叫一声“叔叔”,他们可能真忘了挺多事。

    她22岁进公司以来,什么时候低头妥协过,甚至是孟老爷子来求情都要把她眼中钉逼出董事局的人,现在是还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否则哪还有你们说话的位置?

    “黎总今儿身体不舒服,给您们添麻烦了,望各位‘叔叔’见谅。”这是她的原话,他传达到位,便歉意地打着电话走开了。

    “您是在开车吗?自己开的?”他接着和她通话。

    “嗯,老孟回来了,司机给她用了。”

    严齐明显急了,“家里就一个司机吗?我找人去接你。”

    “没事,别担心!”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车子被猛烈一撞击,“砰…”

    “怎么了?”他有预感要出事了。

    她缓了一下,“没事,被追尾了。”

    这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满天的乌云,黑暗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先别下去,先报警。”

    “好,你那还有一个汇报会吧,我等着结果呢,你先处理公司的事。”

    “我知道,我让陈森过去。”

    后面因为这儿追尾都堵死了,撞车的司机过来了。

    她降了车窗,雨点立刻乱了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雨太大了,我刚没刹住,撞了上去。要不我们先把车挪一下吧,该怎么赔就怎么赔,现在不能堵在这儿吧。”对方小心翼翼地赔不是,态度放的极好。

    她并没有要刁难的想法,看了眼后面的车辆长龙,“好吧。”

    两辆车一前一后挪开了位置,迎着下班高峰期的车从他们身边路过,时不时有人探头一看究竟,一看到她这一溜9的车牌,话在嘴边溜了一遍都收了进去。

    两辆车停在路边,雨太大,黎孟连车都没下,就等着人过来处理。

    而另一辆这边后座上的人摘了耳机,修长的手指顶了顶压得太低的鸭舌帽帽檐,“在和我说话吗?”

    路崇宁看到小司机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京城里这牌子,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回去铁定要被削,我的工资啊!”

    后座上的人笑。

    这是最普通的奔波所望,也最落俗。“别紧张,你撞的也不严重,走正常理赔就好。”

    他这第一天来北京,就只有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去接他,主经纪人连面都不露,他又一次对他新入职的公司产生了怀疑,到底行不行!

    那边蒋一凡也接到了电话,无缝对接了这句话,“到底行不行啊?你安排的什么人?开个车也能追人家尾,赶紧找人先去接路崇宁。”

    “路老师,司机马上就过来,先送您去工作室,蒋总在等您了,我在这边事故处理可能还点需要时间。”

    小司机偷偷打量了一眼他,他坐在那儿一身温和之意,可是当他抬头时,眼里却有着淡淡的破碎之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却在他身上融合的很妙。

    终于在焦急等待中接到了来接他们的司机电话,路崇宁看了眼时间,晚上还有会议,时间怕是来不及,“你一个人可以解决吧。”

    “没问题,您先走。”

    大雨成瀑,迷潆一片。车里的人撑着伞下车。

    他看到被撞的车问题不大,走正常理赔没多少钱,也不知道怎么的,小司机说话懊恼成那样。

    他个子高,狂风撑开他的外套,白色牛津帆布鞋一踏入雨里就被打湿了个透,他也不在意,继续抬着长腿跨向车子。

    他走路体态极好,转身、收伞,俊朗的脸庞侧过,大雨里也藏不住的那张脸的白净,凝脂点漆。

    黎孟知隔着雨雾,眼睛寸步不离地环绕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日长以岁,她还能在这座城市奔走的人潮里,再次遇到他。

    六年了,那双琉琉萤火般能点染寒凉黑夜的双眸依旧能在狂风骤雨里裹挟着汹涌的暖意。

    他在大雨里带着温柔的湿意,能让人不自觉亲昵靠近,就是这份令人心动的温柔,她当年是真的喜欢啊,那份纯情她也曾当作瑰宝珍藏。

    他们也曾一起沙盘推演过无数次未来,现如今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这些年宛如经历了一次死亡,恍若隔世。

    她于这满目荒唐里睁眼,亦重燃心海澎湃。

    陈森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板凶猛地撞上了正准备离开的大奔,直接逼停了它,接着迅速挂档,倒车,又一次撞了上去。

    出事了!!他冲过去时,黎孟知已经停下来了。

    她双眼通红,像是卸掉了半生的伪装,毫无生气。

    她把车钥匙扔给了陈森,“处理一下。”冒着雨走进陈森开来的大g里,狂风呼啸,在身上剜得生疼,一路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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