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苑烈酒不一般,给怜煜灌了两碗醒酒汤,七七八八都吐了,他还是没有醒。
怜煜估摸着他也是个不常饮酒,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喝。
含妙把各种情由,以及杜成越交代的怎么带怜煜去喝花酒都尽说给楚凝听了。
事有轻重缓急,唯独关于怜煜喝酒喊阿姐的事情,他守口如瓶,半点没有说漏嘴。
杜成越倒也没有推卸责任,他全都拦到自己的身上,讲得清楚明白。
不关怜煜什么事情,是他连蒙带拐,将怜煜带来花苑,事前怜煜并不知情,他还惦记着回去。
自家阿弟,楚凝自然是信的
含妙出去之时带上了门,推着骂骂咧咧的含巧走远。
楚凝的手触碰到怜煜的额头。
还好。
并没有出事,郎中说他伤寒并没有好绝,不能喝酒,再有药也停下来了。
喝酒不能喝药,就怕起了冲撞,越发适得其反。
看着少年人畜无害,俊俏到难以描绘的面庞,高挺的鼻尖微微发红,垂落的睫,映出一片漂亮的阴影,深深的蚕窝。
楚凝心里五味杂陈。
今儿个小厮回来传信,说小公子跟着杜夫子家的孙儿去购置文房笔墨,怕等久,请公主先用午膳。
杜明檀的孙儿,杜成越。
楚凝略有耳闻,是个跳脱活跃,在京圈里是很吃得开的性子。
怜煜话少,他结交这样的朋友,彼此也能中和几分,他不爱玩闹,总是不好。
再细问小厮,竟然忘记拿些使用的银子给怜煜,空手出去怎么成?
楚凝连忙让含妙和含巧送银子过去。
两人绕到了墨书局没见着人,好在京畿各家的马车都是要刻标的,能看出来是谁家的。
京畿拢共也没有几家姓杜的。
何况杜成越在长安大道常来常往,店铺掌柜和小摊贩都眼熟他。
从这些人口中,不仅摸出来这家酒楼的方位,还知道酒楼酒楼挂羊头卖狗肉,做一些阴阳的勾当。
一会子就摸到了花苑里,含巧气冲冲的气势,带着身后一堆看热闹的人。
裕安长公主和驸马流言蜚语本来就多。
闻着风向追跟过来看热闹的人几乎一长串,连旁邻的人都伸长了颈够着往角楼看。
含妙拦不住人,她拉着含巧,“切忌冲动行事。”
含巧仿佛没有听懂,□□剑,似乎还有些抓到怜煜狐狸尾巴的兴奋痛快,迫不及待。
“若是他再敢败坏公主的名声,姐姐放心,我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
含妙:“”
真庆幸公主没有跟着过来,里头的人也不是所谓的驸马,没有什么真热闹看。
否则公主的名声都毁了,不毁也不会传得太好听。
吐出来后,又憩了一会,少年半混半醒中,大半都吐了出来,残余的酒也足够他晕眩。
即使醒了,脑袋依旧昏沉,分不清眼前,思绪堵在混沌当中。
额头上的那只绵软,带着馥郁的馨香,从额头,触碰他的眉眼,沿着高挺鼻梁骨下来。
痒得长指抓住了被褥角,死死地绻攥住,他浑身的感知都跟着面上的绵软游走。
少年的下颌线生得漂亮,这得益于他优越出众的骨相,任何一处都挑不出来错。
无论看上多少遍,仍然叫人惊艳不已。
甚至会在心里惊叹,怎么会有男子生得这样漂亮?生为女子在他面前都暗淡了。
楚凝看得入迷,女郎的手轻轻点上喉骨时。
塌上的少年霎时间惊醒一般,瞬间睁开了眼睛。
是本能出招,在角斗场里培练养出来的警觉。
一只手准确攥住楚凝的肩,将她从上而下调换,压在他原本躺下的地方。
另一只手弯勾成鹰钩爪的模样,扣在她颈侧的脉搏处。
酒涣散了他大部分力气,而今也掐不死人,只起到钳制的效用。
他的眼眸凌厉裹着阴寒,和平日里露出来的乖,完全不一样。
让人感觉到压迫的危险。
完全在状况之外,楚凝轻唤,“阿煜”,想要叫醒他。
少年并没有作答,他的眼神专注到异常,避之不及。
被迫顶着压力对视过后,楚凝发现,他只是睁开了眼睛,然而并没有清醒。
他只是,想必是出于防备身体作出本能的还击反应。
上一刻,楚凝庆幸他没有醒,否则也太尴尬了,下一瞬,她就后悔起来。
“阿煜”
楚凝又叫了几声,试图将少年唤醒。
声音软而娇怯,并没有效果,钻入少年的耳窝子里,像哄一般,听得他以为还是在梦中。
不清醒的怜煜越发兀自笃定这是一个梦,也只有在梦里,阿姐才会这样哄一样的叫他。
不是长辈样式的叫阿煜。
无论说什么,都是卡在阿姐的长辈上的关心和照顾。
同样都是叫阿煜,两者不一样。
少年僵硬的脊骨都被哄得酥软,眼神缓慢涣散,睫半敛下来。
手上鹰钩的攻势也瞬间收拢起来,不再扣着了,手轻抚在楚凝的肩头。
刚刚倒转,软烟罗色的裙衫,前头绦带歪松,露出半片雪白。
楚凝不敢动弹,她的脸在一瞬间涨红,灼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
趁少年手软,她猫着身子要钻出去,开始时少年并没有感觉到动静。
楚凝眼看着快要逃出桎梏。
不料簪发的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勾挂住他的服衫丝线,拽出来一节。
拽得他醒了,一摆手又给楚凝拉拽了回来,长腿抬起困制住她。
离得太近了。
滚烫炙热的呼吸全都扶过楚凝的耳侧,泛起颤粟。
虽然平日里也有过近的时候,今天的近完全不一样,何况这是在塌上。
楚凝也从来没有生出一丝害怕。
而今,有害怕了。
居高临下的角度,她竟然不知道少年的肩骨这样宽大厚实,与之相比,显得她娇小玲珑。
覆压下来仿佛一座山,遮住了殿内的烛火,更具压迫感。
他不再乖觉,反而有些浓重,陌生而危险气息笼罩着楚凝的周身。
惊惶当中,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面上不动声色。
“阿煜,是姐姐。”
咽了一口沫,尽量出口之言妥帖,“你先起来好不好?”
怜煜没有照做,俊脸浮上一丝委屈,起来?
不要。
他听到了阿姐,在梦里想要和阿姐贴贴,就凑过去了,额头奶猫一样地靠在楚凝的肩窝。
鼻尖蹭着楚凝漂亮的蝴蝶骨,温柔眷恋,嗓音朦胧不清,含糊粘人,小小声叫着阿姐。
太小声了,几乎是噎在喉中。
楚凝并没有听见。
她也无法专注听他的动静,究竟在说什么,少年的手不撑着,真的重得跟小山一样,简直喘不过来气。
“阿煜。”
楚凝面颊羞红,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滚烫灼热了起来。
又不敢太大声,只好轻轻推攘他。
推着推着,她的面色变得僵白,而后缤彩纷呈,五颜六色。
楚凝嫁人了,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知道什么是危险,也很熟悉,本来是有些不确定。
只以为他随身携带的什么防身兵器,因为大度,不太对。
后来动了一下
她知晓了,也不敢再妄动。
男女力量悬殊,阿煜不省人事,他是分不清的,眼下真要把他叫醒,只怕闹得够呛。
外头都有人守着,惊动了人进来。
此情此景,就算是楚凝问心无愧,能解释清楚,别人看着怜煜,只怕也不会相信。
等了一会,好在她不推攘叫醒他,少年就没有多余的动作。
楚凝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心惊胆颤并没有消退。
真是万幸,酒厉害,迷迷糊糊当中也分不清,怜煜睡了过去,等耳畔传来熟睡的声音,楚凝才彻底呼出心里那口吊着的气。
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底下挣扎出来。
给怜煜盖上被褥,虽然还是很明显,有欲盖弥彰之嫌。
楚凝整理好鬓钗和襦裙,正色离开。
到了寝房,一路过来,吹散了不少面颊上的热气,心头倒是稳落了许多,步伐也逐渐缓和。
一个婢女给楚凝拆卸的发簪。
“咦?怎么只有一支步摇啊,公主的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呢?”
楚凝闻言顿住,就是这支簪子闹出来的事情。
“许是掉了吧。”
不想再提,“无碍,一支簪子而已,叫人再打一支来。”
含妙端了水上来,拧了帕子,温热地敷上面,女郎颤动了睫。
推开含妙的手,“天热,拧成凉的帕子来。”
公主从小公子那一回来,脸色重重。
看来小公子下花苑的事情,叫公主生了大气。
也是,谁家孩子闹成这,长辈不生气呢?
花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里头多是不正经不干净的怜人。
怜煜睡得迷迷糊糊,次日醒过来时,手撑着昏沉厚重的头,他看了看眼前,是在长公主府上,他自己的房中。
到底怎么回来的?
应当是杜成越将他送回来的吧,跟他出去之时,他也的确说过,要将他送回来,那应当就是他送回来的了。
后来的事,没有全忘记,就是断断续续地连不起来,他喝了三碗酒。
然后就馥郁的香。
脑中一直压制的情愫受了上头的酒意,不受控制的决堤,他想到了阿姐。
脑子里一直想着,阿姐好似真的出现了。
阿姐嗓音哄他叫阿煜,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靡软之音,面带红霞。
梦里的阿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重要的是,他可以离阿姐好近。
可眼下梦醒了,梦中的甜蜜消散,只留下一室空寂,怜煜的心也跟着变得酸涩起来。
如果一直能够跟阿姐在一起离得近,一直停留在梦中又何妨?
为什么,只是一场梦而已。
少年坐于榻上沉默良久,良久之后,他终于有片刻的清醒,打算下榻了。
另一只手杵到塌上,冷不防掌心被咯到。
怜煜困惑,掀开被褥一看。
簪子?
有点眼熟的簪子。
蝴蝶花样,似乎是阿姐的簪子,怜煜拿起簪子时,目光不经意掠过,见到宽袖肘的位置被勾卷起来的衣丝。
这簪子勾的?
少年思忖良久,他忽而睁大了眼睛,难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早起怜煜并没有见到楚凝,含妙带着备好的早膳来送的他。
少年没见到期翼的身影,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
本该要走了,又没有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阿姐还没有起吗?”
少年小心翼翼藏情求问的样子,落到含妙的眼里,就成了逛花苑后的心虚讨饶。
“都怪奴婢们的不是,昨儿个守夜的婢子偷偷打起了盹儿,夜里祛蚊虫的香薰燃尽了没有及时添上。”
“蚊虫闹了一个晚上,公主没有睡好,现下还没有睁眼呢。”
原来是这样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揣在胸襟处的簪子捂得发烫。
“劳请照顾好阿姐。”
含妙应下,“小公子安心。”
怜煜走两步又拐回来,“对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罐药。
“给阿姐擦,不留疤的。”含妙福身接过。
楚凝看着妆奁台子上的簪子,心里微微怅然。
想到送药给他时,他的怪异,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怕痒,男儿家血气方刚,已经知道了避嫌。
都怪她不曾生养,忘了。
是她做姐姐的疏忽,忘了给安排,阿煜十八岁了,勋贵人家的男子到了十八岁也该启蒙收房了。
独儿嫡子家的更早,十五六七就要收通房丫鬟在身边伺候。
男儿家早通人事更好,也怕以后在红颜祸水上栽跟头。
旁的人不放心。
楚凝亲自让张麽麽仔细挑些人进来。
怜煜到了杜宅,杜成越罕见的清醒,在门口来回踱步,左右探看,望眼欲穿。
见到怜煜的马车回来,他连忙就冲到面前,拉着怜煜的手。
“昨儿个你回去,公主没有责怪你吧?”
责怪?
怜煜一头雾水,“不是你送我回去的吗?”
杜成越:“?”
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大眼瞪小眼无言了一刻,杜成越一拍大腿,“不是啊!”
唉叹一声,他把昨日的事情跟怜煜交代了个明明白白,只是照常的省略了,他听到了不该听的那一部分。
怜煜的脸色也变得十分精彩,他慌张又怕,想立刻掉头回去跟阿姐解释。
不是那样,他不想去花苑,也不会去。
但该说的,该交代的,杜成越已经帮他交代得干干净净了。
他要怎么跟阿姐说,何况阿姐还在歇息,现在回去,必然要吵到她。
怜煜惨白着脸,仿佛霜打过的茄子,杜成越揽过他的肩膀,跟他道歉。
“阿煜,这事怪我,都怪我办事不厚道,我任打任骂,我是真的拿你当兄弟,你打骂了不要记恨我。”
良久,怜煜摇头,“没事。”
“阿姐并没有说什么。”今早他也没有见到阿姐。
杜成越瞪大眼,“一声责怪也没有吗?”
怜煜点点头,不被责怪似乎,也不痛快,好似阿姐不管他了……
“哎呀,那说明阿就没事了。”
“你也别担心,那日来的人多,但是有我在,你捂着脸面摊睡,旁人要看戏也没看到什么,风平浪静。”
“看什么戏?”怜煜又问。
杜成越呵呵笑,打着哈哈转移,“没事没事,哎你今日带了什么好吃食?”
一整个早上,怜煜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杜明檀以为他身子不适,提早结束了今日的授学,放他回去。
少年一路忐忑。
马车轱辘转的声音,好似碾在他身上似的。
待会他该怎么面对阿姐,今儿个真的是夜里没睡好起不来吗?
还是不想见他。
“小公子,到了。”小厮在门口叫道。
怜煜怔然回神,“知道了。”
怜煜下了马车,头垂着,脚迈不开,府门传来女郎不变的声音。
“阿煜,回来了,今儿个倒是早。”
少年耳朵一动,抬眼过去,女郎亭亭玉立,柔软温和,笑靥如旧。
与往常并没有半分差别,在她的眼里并没有看到责备之类的旁余之物。
阿姐并没有因此责骂他,怜煜悬心一落之时,又有片刻的凝泄。
他去花苑。
阿姐不在意,不生气吗?
怜煜抬脚上台阶,没等他凑近,府里出来了一个男人,是很久没有见到的邵瀛。
他站到楚凝的近旁与她并立,亲密无间揽过楚凝的腰,目光落到怜煜的身上。
似笑非笑看着怜煜,眸带玩味,跟楚凝说了一样的话。
“阿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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