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向前,夏日晚风拂动车帘一角,带来几丝清凉。

    茶香袅袅,清香沁鼻。

    老王妃放下手中经书,拍拍顾婵漪的手背,莞尔道:“听完你的讲解,我可算是明白了。”

    “慈空主持并未夸大,你在寺中这些年,确实有静心研习佛法。”

    顾婵漪微微垂眸,双颊透粉,面露羞意。

    “老王妃谬赞,实乃慈空主持讲解细致,我不过是将慈空主持说过的,再复述一遍罢了。”

    “那还是你聪慧,若换一个蠢笨的来,可就记不住了。”

    老王妃眼珠一转,“还好今日有你陪着我,不然老婆子我只能独自回城,路上只剩困乏,如何这般有趣。”

    顾婵漪手指微屈,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眸光闪烁,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声。

    “亲王怎的没有陪着老王妃?”

    老王妃故意长叹出声,带着丝淡淡的笑意。

    “朝中事多,他的身体将将养好,圣上便派了差事下来,哪里还有时间陪我这个老婆子。”

    老王妃说着说着,情绪外露,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与惆怅。

    “圣命难违,他作为臣子,即便身负重伤,躺在床榻上,圣旨一到,他也得快快地爬起来。”

    顾婵漪抿唇不语,沈嵘心系百姓,前世若无沈嵘执掌朝政,上教导幼君,下肃清朝堂,恐怕大晋岌岌可危,哪有日后盛世繁华。

    然而,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皆是沈嵘秉烛达旦,呕心沥血,用心治理的成果。

    沈嵘才华横溢,胸有丘壑,这样的人,即便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也困不住他。

    处于死局困境,他仍能寻到出路,最终打破樊笼,翱翔天际。

    思及至此,顾婵漪歪歪头,柔声安抚老王妃。

    “亲王品高行洁,乃经国之才,若囿于一室,岂非万民之惜?

    圣上派下差事,亲王便能为民谋福祉,老王妃何须哀叹。”

    老王妃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眉间郁结浅淡,她抬手点了点顾婵漪的鼻尖。

    “你这小丫头真是生了张巧嘴,听完你这话,我心里倒是松快了不少。”

    “但是……”

    老王妃话音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婵漪,神色严肃了许多,“若日后他办的差事多了,且每一桩差事都办的极好,百姓拥护爱戴,功高震主,又该如何?”

    顾婵漪顿时愣住,虽然老王妃与亲王在小竹林那边的院子住了大半月,但仔细算起来,她与老王妃今日才见面。

    初初相识,老王妃便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无心?

    顾婵漪锁眉沉思,前世阿兄去世后,沈嵘手握镇北军,军权在手,无人敢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当即派遣将领前往西北,率领镇北军。

    然而,即便新的镇北大将军到了北疆,镇北军也不听他的话,而是听从沈嵘调遣。

    无他,沈嵘在北疆,深得民心。

    沈嵘初到北疆时,寒冬腊月,北疆更是寒风凛冽,而军中将士却仅着薄薄秋衣。

    沈嵘质问阿兄,为何军中将士没有棉衣,咄咄逼人。

    阿兄才不得不道出实情,朝中粮饷迟迟未发,万幸冬日雪厚,大雪封山,西戎越不过高山,北疆无战事。

    不然,缺衣少粮的将士,如何抵御凶狠残暴的西戎。

    沈嵘听完阿兄的解释,沉默许久,转身而去。

    翌日,沈嵘便命人抬着几十个大箱子去了阿兄的营帐,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金银。

    沈嵘大开私库,弥补朝中拖欠军饷,阿兄大惊,不愿收下。

    沈嵘却说,军中将士守卫的不仅是大晋百姓,更是沈氏江山,他作为沈氏子孙,让将士吃饱穿暖乃责无旁贷之事。

    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土壤解冻。

    沈嵘又带着西北的乡民军士,屯田开荒。

    曾经令朝中文武百官谈之色变,不愿前往外任的北疆,在沈嵘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宛若小江南。

    既有军权,又得民心,若沈嵘有心造反,当今圣上的皇位岌岌可危。

    若不欲为人掣肘,定要先发制人。

    在阿兄故去后,沈嵘又在北疆守了三个月,待新的镇北大将军抵达,递交虎符,确保北疆无虞,沈嵘才启程归京。

    抵京后,沈嵘一边寻她,一边处理朝中之事。

    传闻,高宗驾崩前,曾给沈嵘留下一道圣旨,日后登基者,若不体恤百姓,骄奢淫逸,败坏祖宗基业,沈嵘可取而代之。

    她初初听闻时,也以为沈嵘有这道救命圣旨。

    然而,她在沈嵘身边几十年,沈嵘多次陷入险境,却没有拿出这道圣旨护身,想来这应当只是传言,作不得真。

    至于是何人传出此话,将沈嵘置于险地,她却想不到。

    不过,沈嵘那么聪明,应当能猜到。

    沈嵘为她收敛尸骸,重新下葬,又请了诸多高僧老道在她坟前念经。

    她却蹲在自个坟头,打了个呵欠,他们念的经还没她念的好听,可惜沈嵘听不见。

    处理好她的事情,沈嵘便全心全意投入朝堂之中,圣上对他的防备与戒心越来越深。

    来年秋天,圣上出京秋猎,欲借此围猎将沈嵘困杀于林中。

    但沈嵘已经猜到圣上的计划,早早留下后手。

    深秋之夜,圣上所住帐篷有刺客潜入,肃王沈谆挡于圣上身前,奈何歹人一剑刺出,圣上与沈谆齐齐毙命。

    瑞王沈谦见势不妙,立即策马出山,欲回城调遣禁卫军,却被沈嵘射杀于马上。

    那年秋天,整个秋山围场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她无数次想,还好王蕴使的毒计是让她染上风寒,病死于床榻。

    若是派人潜入小院,趁夜一刀杀了她,血肯定会喷得老高。

    若是一刀没有砍死她,再补上两刀,那她死的也太难看了。

    日后沈嵘为她收尸,看到骨头上的刀痕,指不定会更加愧疚。

    一夜之间,大晋没有了一位皇上与两位皇子。

    众人皆以为沈嵘会登基为帝,然而,他却扶持刚刚出生不到百日的四皇子为帝,自封为摄政王。

    最初,她不明白,已经没有威胁了,且沈嵘身为高宗之孙,登基为帝乃名正言顺之事,为何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后来,在沈嵘身边几十年,陪着他前往南方疏浚河道,陪他踏上西南蛮夷之地,和他一起看过海边日初,群星闪烁。

    她终于明白了。

    若是坐在那至高之位上,他便只能困守于平邺城中,在皇城之中,通过百官奏折来看这个天下。

    但他不是皇上,而是摄政王,他便能亲身前往大晋各州,不被百官蒙蔽。

    若有闲暇,还能游览大好河山,品各地清茶,尝各处美食,赏各色美景。

    思及至此,顾婵漪嘴角带笑,眸光柔和。

    “若真到了那一步,定然有旁的法子,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即便走入绝境,亲王定会护好老王妃,不让老王妃陷入险境。”

    言辞之间,尽是对沈嵘的崇敬,仿佛在这位顾三姑娘的眼中,沈嵘无所不能,遇难成祥。

    老王妃愣怔片刻,轻笑出声,“希望如此吧。”

    说了半天话,周嬷嬷察言观色,从旁边拿出一个木匣子,匣子打开,是八块精致小巧的糕点。

    老王妃将匣子往顾婵漪的面前推了推,“府中老厨子做的糕点,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顾婵漪看着匣子里的糕点,悄悄吞咽了一下。

    这是前世沈嵘素日常吃的糕点,糯米和水混在一起,碾成米浆,再晒干成粉,与时令水果一道制成。

    是以每个季节里面的馅料皆不一样,老厨子也会根据时令节气捏成不同的花色。

    玲珑精巧,且圆润可爱,奈何她是灵体之姿,每每只能看着沈嵘吃。

    老王妃见她迟迟不动,以为小姑娘害羞,只好先捏起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快尝尝,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日后我让人多做些,送去国公府。”

    顾婵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起糕点送入口中。

    软糯香甜,既有糯米的软糯,又有蜜桃的甜香,味道极佳,难怪沈嵘会喜欢这道点心。

    顾婵漪吃了两块便不吃了,老王妃特意放在车中的糕点,且是沈嵘平日常吃的,那是为谁准备的,简直不言而喻。

    这道糕点的做工极其复杂且麻烦,她略略尝尝味道便罢,剩下的留给沈嵘吃吧。

    日后若是想吃,她可以和小荷一道试着做。

    左右她在礼亲王府时,曾悄悄飘去小厨房,看着老厨子做了好多次,做不到一模一样,但七八成像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王妃见她端起茶盅,不再用点心,暗暗点了点头。

    知书达理知进退,言辞有度不露怯,虽在寺庙中住了六年,但并未蹉跎岁月。

    或许顾三姑娘的针黹女红、琴棋书画,比不上平邺城中精心教养长大的世家贵女。

    但这份气度品性,以及对佛法经文的理解,皆是京中贵女所不及。

    “聊了许久,还不知你今年几岁,可有十五了?”老王妃好奇道。

    顾婵漪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眼睛成了小月牙,笑道:“上月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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