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纪的方淮尽管对于方怀信说的话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而这回,方怀信转而取出麻袋里的书本递到方淮面前,一边问道:“你认字吗?”

    方淮点了点头,更是让方怀信吃惊不小。

    “是你母亲教你的吗?”

    方淮闻言,再一次点头:“嗯。她……教我认字,还教过我怎么做数独。一些算术方面的最基础的知识,她都教过我。”

    听他这么说,方怀信的眉头深深皱起。

    从弟弟的话语中不难猜测,这究竟是一名怎样优秀的女性,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名出自于氏族的女子。而就是这样优秀的女子,却沦落到在方宅做一个小小的侍女,最终落得个被方宗湛这么个伪君子强迫的结果。

    如果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方怀信坚信,方淮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个和自己的妹妹一样骄傲而幸福的人。

    方淮便见到方怀信似乎是深感惋惜一般地叹了口气,又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本就是偷偷摸摸钻进方淮的卧室来看他的方怀信,此时此刻听见外面内院里传来了服侍自己的婆婆的声音,不得已只能和方淮道了别,又悄悄地原路返回,从窗口翻了出去。

    而之后的日子里,方怀信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带着和辰侍的技能学习有关的书籍来找方淮。

    有些只有孤本的古籍,方怀信还会特地去复印一份给他。

    而为了避免这些东西被来送饭伺候方淮的侍女和下人发现,两个人特地在地板下挖出了一小片空间,需要放东西的时候便将那一块木地板翻起来,而平时则将地板盖上。

    甚至为了防止在人走上去的时候发出诡异的声响,方怀信还动了些脑筋,在地板下做了一些支撑,侍女等人前来服侍的时候,就算同时有两个人都站在上方也不会发出怪声,抑或是时间久了以后产生塌陷。

    而方淮就依靠着这些书本和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在方怀信没有空闲来看他的时候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样和平又愉快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不过几年的光景,最终在方怀信凝重着脸色打开他的窗户的那一天,走到了终结。

    如今的方淮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听见兄长方怀信将母亲的死讯告诉他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蜂鸣声,震得他的鼓膜都隐隐地发疼。

    他只记得,自己慌里慌张地问方怀信,稚嫩的手掌揪住了兄长宽松的衣摆,声音颤抖:“哥、哥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方怀信那个时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

    就在方淮以为他不会答应自己的时候,方怀信忽而半蹲下来,双手握住他的双臂,问道:“见萤,你真的很想去见自己的母亲,是吗?”

    不同于初来乍到时候的纤瘦,年幼瘦小的孩童早已抽条成略显修长的少年,身高与方怀信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他垂下头,紧紧皱起的眉头似在隐隐抽动。

    方淮没有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却告诉了方怀信一切。

    “我可以答应你这件事,”方怀信表情严肃正经,沉声对他说道,“但是……我只能够帮你避开方宅内的所有人的视线,要走出这座宅邸,只能靠你自己。”

    闻言,方淮愣住了。

    然而方怀信依然维持着那样严肃的表情,捏了捏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们两人同时使用易容术,变成对方的样子,我呆在这里,替你骗过守卫和侍女,而你需要自己从方宅出去,再自行前往你母亲所在的地方。”

    待他说完,方淮依然愣怔地看着他。

    方怀信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却是一滞。

    过去那个怯生生地揪着他的衣角,问他鲁班锁是什么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了。

    那个名叫“见萤”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到了嘴边的询问又被方怀信咽了回去。

    这种时候,或许不该问他“能不能做到”,而是该告诉他——

    “见萤,哥哥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做到这些。”他朝他微微颔首,坚定地说道。

    回味了好几遍兄长的话,方淮终于反应过来,瞳孔因为被迫要去尝试自己从未做过的危险的事,而惧怕得微微颤抖。

    “别怕,”方怀信拍拍他的肩膀,稍稍弯起唇角,“哥哥一直在你身后。如果父亲要罚,我陪你一起。”

    ——————————

    这不是在胡搅蛮缠吗……辛卯听了他的叙述,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听完方淮所说的这些,方以寒更是怒火中烧。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你说这些……是在逗我吗?!”方以寒目眦欲裂,向来在说话的时候心平气和的人,竟然难得朝着对方大吼,就连一旁的辛卯也是吓了一大跳。

    而这么一动怒,原本就虚弱的方以寒竟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辛卯一惊,立刻抬手去替他拍背顺气,等他的咳嗽稍稍停下来一些后,又转身去替他倒水。

    接过辛卯递来的温水啜饮了几口后,方以寒总算是缓了过来。

    他向身边站着的辛卯道了声谢,而后者拿过他递过来的空水杯后,一边看着他抬手抹去嘴角的水渍,一边说道:“不管怎么样,弄清楚他是怎么对伯父下手的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旁的事情,你听过就算。”

    说完后,她侧过脸瞥了方淮一眼,随后弯下腰去,凑近了方以寒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你应该也清楚……这家伙说出这些过往,无非是为了让你为伯父的去世而感到惋惜和遗憾。如果能因此加重你的伤势,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

    方以寒抿了抿唇,掀起眼皮,视线直指前方站着的方淮。

    辛卯见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低声说道:“这样说可能显得有些冷情,但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已经发生过,更是只和伯父兄弟俩有关。以寒,那不是你能够为之惋惜的过去。”

    此话一出,让方以寒狠狠地一怔。

    虽然辛卯已经放轻了声线,但是仍然不妨碍与他们同处在一个空间之内的方淮听清她对方以寒说的话。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女青年来。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小丫头,看着年纪轻轻,实则还是有点城府。

    他将自己和方怀信的那段愉快过往摊开在后者的儿子面前,确实是心怀不轨,希望方以寒能在重伤的情况下,气急攻心加重伤势,辛卯说得的确不错。

    然而,她竟然敢在方以寒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令人惊讶的是,方以寒不仅很清楚这番话里透出的冷情,居然还被这样的话劝服了。

    要是在过去,他还是那个把自己当成小叔父的青涩却老成的少年的时候,恐怕早就皱起眉头,对辛卯的话表示不敢苟同,继而慢慢疏远对方了吧。

    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给以寒那小子下了什么迷魂咒,他当真是小看了她。

    而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句话,方以寒的眼神不再动摇,反而越发坚定起来。

    他“嗯”了一声,以示对辛卯的回应,随即抬眸望向方淮,平静地问道:“所以……你说的这些事情,和你杀了我父亲有什么关联吗?”说完,方以寒冷笑了一声,讽刺道:“你向我们阐述这些,与自己的兄长所度过的美好的时光,是想说明什么?”

    方淮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笑开:“这么久不见,心急了不少啊以寒。重点可不在这里啊,后面我要说的……才是重头戏。”

    ……说话说一半大喘气,什么毛病,谁给惯的。

    辛卯和方以寒同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在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一句吐槽。

    “后来他确实通过易容术变成了我的模样,骗过了守卫待在了卧室里,而我也用同样的办法,变成了你父亲的样子,成功地从方宅逃离。”方淮继续说道,“可是我并没有赶上见我母亲最后一面。”

    少年方淮最终确实赶到了幼年时期所居住的村落,也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母亲,然而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没了呼吸。

    “你知道……当你看见自己记忆中美好而又温和的人,最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眼竟然那般的形容枯槁——”方淮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哽咽了。

    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根本没法不恨,恨那个让我母亲变成那种悲惨模样的方宗湛,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方怀信。如果我能够自由出入方宅,我的母亲……也不至于在我离开后的几个月里便得了重病,而在她弥留之际,我也不至于——和她说不上一句话!”

    他说到这里,方以寒和辛卯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他们已经隐隐察觉到,方淮究竟为什么会为了林隐,而想要除掉直接害死她的方怀宇和间接导致了她的早逝的方怀信。

    “我更恨——”方淮两眼通红地瞪着他们俩,“我更恨为什么我的母亲……执意要在那样的情况下生下我——”

    那是一个孩子对于逝去的母亲最为绝望的质问,却字字句句都砸在了方以寒的心上,撞得他的心脏生生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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