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几年前,方家古宅。
“……方淮?”窗棂忽而被轻轻敲响,窗外传来少年小心谨慎的低声呼唤,“你是叫方淮吗?”
蜷缩在床铺角落里的男孩儿顶着一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抱着膝盖,满脸的委屈与害怕,听见窗户边有人在轻声细语,对那个自己刚刚被赐予的姓名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那个人是在叫自己。
趴在那半开的窗户边上的少年疑惑地挠了挠头,似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咦……?你不叫方淮吗?”
年纪尚幼的孩子闻言,抽了抽鼻子,没有回答少年的话,瓮声瓮气地抬头问道:“你是谁?”
少年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搭理自己,稍稍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些微惊喜的表情,笑着说:“我叫方怀信,现在在家中排行第二。我听他们说……你是我们三兄妹失散多年的弟弟,是不是?”
听到了“弟弟”两个字,年幼的孩子像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又产生了连带效应,刺激到了泪腺,嘴巴一瘪,大眼睛里又噙满了泪花,下一秒似乎就要在方怀信面前掉金豆子了。
少年见状,慌里慌张地一手撑着半开的窗子,一手对着他连连摇摆,窘迫地说道:“哎哎哎……你别哭啊,那什么……”
少年无奈地撇撇嘴,挠了挠头,随后思索了一下,便合上了窗户。
男孩看见窗户合上的瞬间,原本小嘴一扁使劲憋住眼泪,此时此刻倒是一怔,立刻便认为,因为自己爱哭鼻子,好不容易愿意来看他的哥哥却要被自己哭走了,于是心里面委屈更甚,鼻子抽抽嗒嗒地,下一秒似乎就要忍不住嚎啕大哭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窗子再一次被打开,从窗沿透出的阳光忽而一暗,突然塞进来一大包东西,沉甸甸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口看守的守卫听见了,立马大声问道:“里面怎么了?!”
男孩儿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就着窗棂翻身进来的方怀信,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挂在里面,另外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抬眸看了一眼门口处守卫的影子,在嘴边竖起食指,又指了指纸门上的影影绰绰,示意他替自己打个掩护。
孩子见状,眨了眨眼,立即出声道:“哦、哦!没什么!我……我的手不小心敲到床架了!”
外面的守卫似乎是松了口气:“您没事就好。四少爷,如果有事,请您立刻出声喊我。”
“哦!知道了!”他高声回应,随即起身去给翻窗的方怀信帮忙。
因为是世家子弟,方怀信自幼便开始接受训练,所以落地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更是没有惊动守卫。
“二……二少爷,”他怯生生地小声喊方怀信,“您为什么……?”
方怀信还显得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嗐,这么见外干什么?什么二少爷……你是我弟弟,直接叫我哥哥就行了,别跟着下面的人瞎起哄。”
方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眨了眨眼,表情稍显为难,但还是尝试着开口喊道:“哥……哥哥。”
方怀信听了,非常满意地点头,又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问道:“方淮应该不是你原来的名字吧?在到方宅来之前,你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孩子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绕来绕去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他才抬起头:“见萤,‘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的‘见萤’。”
没想到一个被偷偷养在郊外村落里的孩子,竟然起了这么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方怀信惊讶之余,又揉了一把弟弟柔软的的头发:“很好的名字。你母亲给你起的?”
方淮点点头:“嗯,我妈妈让村子里的一个读书人给起的,说是‘黑夜中似萤火般的一盏渔灯‘的意思。”
方怀信垂首,望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弟弟,弯了弯唇角道:“对,没错。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也许你的母亲希望,就算是在黑夜中独自一人行走,你也能成为自己的一盏渔灯,照亮前路吧。”
没想到这个哥哥竟然一下子便知道了妈妈给自己起这么一个名字的寓意,以及在其中所寄托的希望,方淮有些呆呆地仰起脸看着他。
而方怀信对上了男孩儿清澈的眼神,忽而咧嘴笑了,手上一用力,直接将方淮柔顺服帖的头发揉成了一团鸡窝。
“以后我就叫你‘见萤’吧,”他说,“这个名字可比那个臭老头起得有文化多了。”
年纪尚小的方淮虽不谙世事,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短短几天内,他也知道,除了自己的母亲,或许没有谁会一开始就对他好,甚至是那位所谓的自己的父亲。
而方怀信,是他在被迫进入方宅生活后,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人。
他愣怔地望着面前高出他整整一头的兄长,而对方却龇牙咧嘴地笑着,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行了行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方怀信小声说着蹲下来,抬手抽去绑紧了口袋的绳结,双手抓着袋口稍稍一抖,便把里面装着的东西都露了出来。
而方淮见状,睁着一双水灵的眼,也跟着蹲下来朝袋子里打量。
他看着方怀信跟献宝似的,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摆,简直是目瞪口呆。
兄长手里的麻袋,此时此刻在方淮眼中,仿佛是一个百宝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宝贝——除了书本以外,方怀信还从里面取出了一些小零食和小点心,摆在最底下的,是一个方淮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
“哥哥,这个是……?”方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去,将那个看起来像是拼接在一处的立体十字拿在手心里。
方怀信有些诧异,自己的弟弟居然会对这个玩意儿感兴趣,微微一愣,随后却笑了。
他指了指方淮手里说大不大,说小却没法让弟弟一手抓住的,外形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榫卯结构的物体,问道:“见萤,之前看到过这个东西吗?”
方淮闻言,好奇地把它握在手里,左右摆弄着看了几眼,困惑地摇了摇头:“没有。”
“这是鲁班锁。”方怀信说,“这是咱们的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可以用来锻炼智力和动手能力的一种玩具。”
“哦……”方淮盯着手里的玩具一动不动,不断翻转着,观察这个叫所谓“鲁班锁”的玩意儿上的拼合线。
方怀信见状,笑着问他:“想试试吗?”
“嗯?”方淮闻言,猛地抬起头,眼底隐隐露出一丝兴奋,“可、可以吗?!”
正说着,孩子的声音因为高兴而稍稍显得有些大声。
方怀信无奈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竖起右手的食指抵在嘴唇前,低声说道:“嘘——小点儿声,会被发现的。”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门口处瞥了一眼。
方淮立刻惊慌地捂住嘴,澄澈的双眼转而看向了纸门上投下的守卫的影子。
方怀信见他竟然是这种反应,不由得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方淮手里的鲁班锁,说道:“你想尝试,那就尝试一下呗。”
方淮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在方怀信挑了挑眉,对着他手中的鲁班锁扬了扬下巴后,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这个玩意儿。
方怀信时不时瞧瞧方淮微微皱起的眉头,又看看他手里还在摆弄的鲁班锁,嘴角始终挂着隐隐约约的微笑。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和鲁班锁相关内容的方淮,竟然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把六根木条拆分开了。
方淮和方怀信两兄弟对此都愣住了。只是前者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把兄长借给自己玩的玩具给弄坏了,后者却是讶异于自己弟弟尚且未被家族发现的聪明才智。
如果是真正在氏族联姻后生下的孩子拥有这样的智慧,尚且还要因为过于聪慧受到其他后继者的虎视眈眈,更不用提这么一个身份敏感又特殊的孩子,拥有了这样过人的才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他太早地在家中显露出自己的才能,大哥不会放过他的。
“见萤,”方怀信见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你做得很好。但是……关于这一点,哥哥想和你说件事。”
方淮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刚才拆解出的六根木条,听见方怀信的话,略微愣怔地抬头望着自己的哥哥。
“很少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鲁班锁,尤其还是在像你这样的年纪的孩子,更是少之又少。”方怀信说道。
“可是哥哥希望你能保证一件事。”
方淮眨了眨眼,不解地瞧着方怀信。
“在你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身边重要的人之前,绝对不要太早地暴露自己的才能。”
闻言,方淮瞪大了眼。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欣赏惊叹你的聪慧。在这里,更多的是那些不怀好意,或觊觎、或嫉妒他人的优秀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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