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事,是我干的。”

    闻言,辛卯盖上盒盖的手一顿,随后才不急不缓地将食盒收好。

    她知道许睿这个时候来找她,其实就是为了和江云邈,还有千杼子一起瞒着她的这件事。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之前两人闲聊了这么多,真正提到它时,许睿竟然会不作任何铺垫,也没有一点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把真相切开后在她面前展露。

    她索性也不扭捏,也直接了当地问:“你们不是约好了不要告诉我的吗,就这么说出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我想了想,”许睿说,“你这么敏锐,就算瞒着你,你还是会自己猜到,藏着掖着反而生出隔阂,倒不如直接和你摊牌。而且不管怎么做,你我都免不了走得近。以你的才智,也许知道了这个秘密反倒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辛卯一愣,旋即失笑:“这么高看我啊。”

    然而许睿的表情并不轻松。

    恰恰相反,她看上去很严肃认真,语气也是一本正经:“辛卯,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目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江少和千杼子前辈只是了解了表象,关键部分他们也不知情。”

    “……什么?”辛卯没想到许睿会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对方说了什么,她才抬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道,“等等——”

    许睿没有理会,只是一把抓住辛卯的手,继续道:“这是和我家族有关的事情,但我觉得,你必须是知情者。”

    山林间起了微风,枝桠晃动着摩擦出沙沙声。许睿的声音很轻,刚巧盖过了树叶的窸窣作响。

    随着许睿告知的信息越来越多,辛卯的双眼也是越睁越大。

    许睿说,这是来自于她的氏族祖先的能力,与生俱来,但她的父亲不准她再使用。

    她不太能够理解,既然拥有,为什么不能使用呢?这难道不算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天赋吗?

    而辛卯听完却觉得,那是笼罩于一整个家族的诅咒。

    的确,那是一种强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足以让许家跻身于时空域一流氏族的行列,甚至能够凌驾于方、冯两家之上,然而这一姓氏的族人为何并未选择利用它,而是怀抱着这样堪比瑰宝的事物沉寂于世?

    因为神灵是公平的。它给了许家能够在众多世家独占鳌头的能力,但是想要驾驭,必须戴上枷锁。

    显然,许睿还不明白,施加在她的脖颈和手脚之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镣铐,而她的父亲一定非常清楚。

    辛卯并未直接发表意见,而是问她:“许睿,你说这是你们家遗传的能力,那你的爷爷奶奶,还有父母呢?”

    大概是没想到辛卯会这样问,许睿一怔,皱起眉头回答:“我的爷爷奶奶都有,但是现在没办法再使用了。我爸爸……应该也有吧,只是我从来没见他用过。”

    果然……辛卯眼神平静地望着她,随后闭了闭眼,目光缥缈地望向远处。

    许睿感觉到有些不对,辛卯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于是她追问道:“怎么了?”

    叹了口气,辛卯无奈抿唇,缓缓开口:“你的爷爷奶奶,为什么现在没办法再使用这种能力了?”

    “因为爷爷看不见了,而奶奶……”话还未说完,许睿顿住了。

    “奶奶同样,看不见或是看不清了,”辛卯声线平稳地接着她的话头,“对不对?”

    许睿愣怔地望着辛卯的双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而辛卯却继续说道:“要拥有某样无与伦比的东西,就必定会失去一些别的什么,这是操纵利刃之人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异于常人的天赋与诅咒其实是相伴相生的,你爸爸只是不想让你和爷爷奶奶落得一样的结果。”

    许睿拧起眉头,嘴里喃喃着重复:“异于常人的天赋与诅咒……其实是相伴相生的……”

    “但是,”辛卯又道,“拥有它的人是你,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究竟要不要使用,选择权在于你。”

    许睿抬眸,神色很是意外。

    望进许睿惊讶的双眼,辛卯忽而认真起来:“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决定,都不要后悔。”

    ——————————

    两天后的清早,江云邈在自己屋子里洗漱完下楼,打着哈欠去厨房找水喝时,就见到不大不小的一方空间里,居然多了一人在忙活。

    江云邈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抓了抓刚梳齐整的头发,顶起一根呆毛时才反应过来另一人是辛卯。

    “辛卯,你给我一个调羹,这个汤我要试一下味道。”许睿说着,朝辛卯的方向伸出手。

    而站在那头正在炒蛋包饭的辛卯回头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你等等哦”,随后转头在另一边找了找,随手拿了个白瓷汤勺递给她,神情放松自然,就和那天在环山公路上遇到许睿时一样。

    江云邈好整以暇,靠着门框勾勾嘴角——看来是说开了,和好了。

    他想起前几天刚到亭山的时候,师父听了自己说要帮着许睿隐瞒辛卯关于乾坤罩的事,老人家就先提出警告:“那丫头可不好骗,精得很。平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想法可细腻了。若是要瞒着她,就得作好和她关系越走越远的准备。”他原本还以为师父只是危言耸听,没想到这个小师妹居然仅凭他的反应就察觉到蛛丝马迹。江云邈原本还担心,是不是会影响这两个小姑娘的来往,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两人都没察觉到身后还多了个江云邈,配合默契地互相给对方递东西。而某人则双手抱臂,眼神玩味地在她们之中逡巡来回,直到千四丁哒哒哒地小步走到他身侧,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了一句:“江小少爷,你在干什么呢?”她小小的身子稍稍转了转,又丢出来一句:“偷看吗?”

    千四丁的声线听着像是个年纪尚幼小的孩子,还是个十分天真的小女孩。然而这三个字被如此纯真的声音说出口,却让原本光明正大站在两人身后的江云邈顿时僵硬了脸色,笑容硬生生定格在了脸上。

    正在准备早餐的两位听见了四丁的说话声,同时茫然地转身,就见头上竖着一根呆毛的江云邈神情尴尬地站在门口,结结实实地被抓了个包。

    然而眼神一撞上江云邈的脸,辛卯便嗤笑一声,旋即毫不掩饰地哈哈笑了几声,许睿则立刻咬住嘴唇,唇角笑意明显,目光没在他身上多停留便忍着笑转回去,拿大汤勺在汤锅里搅了搅,随后端着锅子走过去,憋着一肚子的笑意对堵住去路的江云邈道:“江少,让一让。”

    江大少爷被两个人笑得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让了路,却没想到许睿去餐桌上放下汤再走回来时,特地在他面前停了停,半是认真半是带笑地说:“好心提醒你一下,照照镜子吧。”

    青年闻言一愣,搭配上头顶轻轻晃动的呆毛,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显出一分傻气。

    辛卯又忍不住闷笑起来,而后渐渐转为大笑。江云邈面色又是一窘,耳根发热地快步走去洗手间,见到自己脑袋上那根立起来的呆毛又是一怔,旋即用水把手打湿后,双手来回捋着头顶把那根头发给压平。

    看见那根呆毛终于不再犟头倔脑地翘在那儿后,江云邈松了口气。虽然头发被弄湿后显得有点儿塌,但总比刚才好。

    这个念头才在他的脑海里停留没多久,就被外面清脆的笑声打断。

    江云邈木着一张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语地抿紧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真不明白怎么每次撞上这两人,他都会出些平时不会做的糗事。

    “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江云邈耷拉着眼皮,无奈地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知道今天许睿马上要走,千杼子索性就给辛卯放一天假,让她把人送到火车站,甚至打发江云邈给二人当“车夫”,借他的飞行器搭一程。

    毕竟从亭山到亭山火车站的距离不短,还得倒上一班巴士,如果能有架飞行器做代步工具,许睿能在路上节省不少时间。

    辛卯和江云邈一直把许睿送到站台。三人到达指定上车点的时候,火车还剩两三分钟才到站,于是两个女孩儿便聊了些学校里的事。辛卯把亭山镇的土特产交给许睿,又让她给另两个室友问好,有空来玩的话请她们吃饭,而许睿点头说好,让辛卯注意休息,别太累了,随后又和江云邈说谢谢,是因为她刚来那天,让她坐飞行器上山的事。

    “江少,回到中心城区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好好谢谢你。”许睿向他微微颔首道,“还有愿意替我保密的事,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可以来找我帮忙,只要我能帮得上。”

    似是没想到许睿会忽然提到他,站在一边不声不响当背景板的江云邈怔了怔,随即笑道:“你在我师父那儿也做了好几天的菜,味道还不错,这就算谢礼了。”

    站台播报响起,不远处传来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

    “车来了。”辛卯望着声音飘来的方向说道。

    列车渐渐近了,三个人朝站台边缘走了几步。等火车停稳,许睿转身和两人道别,又很是认真地对辛卯说道:“辛卯,那天晚上说的话让我明白了很多,谢谢你。”

    “小事。”她笑着一挥手,看了眼一旁的江云邈,故意凑到许睿跟前,稍稍压低声线,却依然是能让某人听见的音量,“你告诉我的秘密,我会好好保密的。除了我们俩,没别的人知道。”

    许睿唇角漾开一抹浅笑,眼角也沾染上笑意:“好,那我走了。”

    她转身上了车,在站台上的两人隔着车窗又对着她挥了挥手以做道别,而交谈的内容却与此完全无关。

    “行啊,原来不止说开了,你们俩还有了新秘密。”江云邈咬着牙,脸上挂着笑,面对着许睿所在的那扇窗,手依旧在挥动,“敢情我和师父就是两个临时中转站呗。”

    辛卯也笑容灿烂:“您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大师兄。”她刻意将最后的称呼咬得很重。“她本来没想告诉我,只是后来想想,我必须得知道。”见列车驶离站台,辛卯微笑着放下手,看了一眼一旁的江云邈又意味深长道,“相信我,她那天告诉我的这个秘密,你不会想知道的。”

    江云邈耸了耸肩,跟着她一块儿往回走:“对别人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私我不感兴趣。还有——”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旁的辛卯走快了几步,见他忽然停下,于是也跟着驻足。

    江云邈眯起双眼,问:“你的那个称呼,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在内涵我,是孙猴子?”

    辛卯扬眉,大惊:“这怎么能说是内涵?孙行者脑袋多好使啊。如果你心里不平衡,想想你的方师弟吧。”

    江云邈疑惑地皱了皱眉。方以寒?仔细算算他现在在师父的徒弟中排行第二,要是按照辛卯的说法,那他就是——

    他了然地一抬眉。太狠了……

    于是煞有介事地点头:“挺好的,我平衡了。”

    天天被拉去参加中央会议,默默坐在角落里的方以寒突然打了个喷嚏,又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不会是辛卯在说我坏话吧。”

    方以寒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对……多半是江云邈那货。”

    听见江云邈这么说,辛卯轻笑几声,随后又问:“话说,大师兄怎么到这儿来混了?”

    “混?”江云邈翻了个白眼,“我在你眼里形象已经崩塌到这种地步了?”他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就有打算来看看师父,只是正好来这儿有点事情要办,顺便把探望老人家的计划一并提前了。”

    “?有事要办?”辛卯问,“什么事?”

    “当然是……”江云邈露出狡黠的笑容,“来关照一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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