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竟然变了天,早晨还明媚晴空的蓝天此刻被阴云笼罩着,云层很厚重,看样子将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即将倾盆。
将军府邸,当高渐离出现在王瑕的眼前时,她愣了足足半晌,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令她似曾相识,而是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位漫川酒肆里的击筑先生竟是自己和扶苏的救命恩人,是他在她高热不醒的情况下趋人之急让扶苏为她服下退热药,又慷慨解囊把自己盘缠拿出给她治病。而此刻,他又受扶苏嘱托为自己送来这封信及一只信鸽。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她那么的始料不及!怎会一时变成这样?就在昨天她还满怀欣喜的告知父亲母亲他们的两情相悦,父亲虽诧异却也看得出是极为欢喜的,而他也说好昨日就回咸阳城向郑夫人禀明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可期,但此刻却成了遥遥无期的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瑕看完扶苏留给她的竹简书信,字里行间满是对他不能按时归来的歉意、无奈和相思,他让她等他,等他从遥远的南边处理完公务回来,他就迎娶她……可是,等,要等多久,等多久她才可以再见到他!这一场仗打到何时是个头?父亲攻打弱不禁风的魏国就用了一年有余的时间,更何况秦国一直以来最强劲最难攻的敌国楚国呢……她的意念里,时间此刻变成了可怕的悬念,似乎有种稍不留意就会让一切幻化成一场空梦的恐惧,为何突然,她的心开始了无端的不安,这惶恐就像是从某个地方直击而来,紧紧箍着她让人无法逃脱,也让她的整颗心瞬间百念皆灰。拿着竹简的手渐渐垂落下去,王瑕脸色忽变。
对面,高渐离看到她刹那间煞白的脸,俨然明白了什么,其实到频阳那晚,他与扶苏一番交谈,没想到俩人相谈甚欢,志同道合的理念志趣竟让俩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除了那层恩人的身份,扶苏视他为知己,还将自己心中对王瑕所愿与为难通通向他吐露了出来……不过他也早已猜测出他们是身份尊贵的人,就在漫川道上,他一眼看出俩人绝非一般等闲之辈,只不过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能如此巧合的就遇上了秦王嬴政最宠爱的儿子和最宠信的将军之女。高渐离嘴角隐隐上扬,心中所及这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不知名的一丝情绪从嘴角溢出,然后悄无声息的收敛了细微的表情:
“小姐,莫要担忧,公子特意交代在下,给小姐传完书信后,再去秦宫面见他的母妃郑夫人,就是要说明此事的。”
“你是说……公子他……让你带他去向郑夫人禀明我们的事……”王瑕诧异他竟然也知道。
“是,小姐所有的顾虑公子都已慎重考虑,因此委托在下务必将此事传达给郑夫人,还有这只信鸽,公子让在下一并转交给小姐。”
王瑕听他这样说,心里如释重负,原来扶苏是考虑周全了的,虽不能及时赶回却遣了眼前这位击筑先生传达,如此也是极好的,不是吗?一丝期待又从心里燃了起来,眼里投射出前所未有的希冀,王瑕拿过他递过来的鸟笼,脸上有了丝笑意。
“嗯,那就多谢先生再一次的鼎力相助!”
“无妨,举手之劳。”高渐离看她。
王瑕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一手从暗袋里掏出一袋私藏的碎银,递给高渐离:
“这是先生几次相助于瑕儿与公子的酬谢,一番心意请先生务必收下。”
“小姐客气了,雪中送炭乃是人之常情,不足为重,在下,先行告辞!”高渐离推辞,轻轻作揖,转身离开。
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明明是即将尘埃落定的事了,可为何她有种压抑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抬头,阴雨即将来临……
……
高渐离出将军府不远,一辆马车便停在他跟前,应该说自他晌午走进了扶苏的府邸,这辆马车就一直在后面跟着:
“先生击筑的琴音令在下一直难忘,可否邀先生再奏一曲?”车内传来一声低哑的男音。
高渐离看着这辆不同于平民百姓家的铜质车撵,想必里面坐着的亦是哪位王公贵族,心中不由一悸:
“敢问阁下,我们何曾见过?”
“先生技艺超群,在下曾在漫川酒肆中有幸听赏,过后就再也无法忘怀,不知先生可否赏脸让在下再尽听一曲?”
听他如是说,高渐离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击筑技艺已名声远播,甚至传到了咸阳,很好!已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当下镇定自若,握拳作揖:
“多谢阁下夸赞!然也!”
“请先生上来吧,我们酒肆再聚。”
竹帘被打开,高渐离走了上去……
……
将军府前院一角,那片玉兰树已过了开花的时节,此时枝丫上零星的花骨朵和深了的几丛绿叶在风中凌乱摇曳,天空阴沉得让人郁闷,贺婉容走过长廊时看到弯腰正准备提笼子的王瑕,忙走过去,一手拎起那只装着信鸽的鸟笼,另一手又拎起灰兔的笼子。
“妹妹,快快进屋,这暴雨看似马上就要来了。”
“嗯!”王瑕两只手提着阿刁的大笼子,和贺婉容向里堂走去。
高渐离进府找她之前,小吉恰巧被她遣去一旁做事,此时看到两位小姐自己将笼子提了回来,忙走过去接应。待把阿刁,灰兔和信鸽放置好,小吉又忙着为她们斟茶,一人一杯:
“小姐,快喝点茶缓缓,这样的事以后小姐还是不要亲力亲为了,让吉儿来做就好。”
“无妨,他们也晒了一早上的太阳了,再说眼看天就要下雨了。”
一旁,贺婉容呷了一口茶,看着不远处那三只动物,轻笑到:
“妹妹,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闲情逸致,饲养这么多动物?”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王瑕望了望那里,只有阿刁才算得上是她真正看着长大的,灰兔是阿刁送给她的她自然也是看重的。而那只他刚送来的信鸽,信上他说让她给这只信鸽取一个名字,以后这只专属于他们的信鸽便可以跨越千山万水为俩人传递书信,互诉衷肠,他倒是用了一番心思的。呵呵,可这“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何时才能变为现实呢。王瑕愁眉不展的一丝苦笑。
“妹妹,你怎么了?”贺婉容看她复杂难变的神情。
“姐姐,能否帮我给这只信鸽取个名字?”王瑕突然说到。
“给它?”
“嗯!”
“它,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它……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我想如果没有了它,我……可能真的会一无所有。”在王瑕看来,它已然成了她与他咫尺天涯的纽带,他们会在接下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孤独和焦急的等待它为对方带来的蒹葭之思,相见时难别亦难,这爱而不见的愁思究竟要随他们多久……
“妹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贺婉容看她神情恍惚,昨个儿还是欢天喜地的今儿怎么如此伤感。
王瑕眼眶瞬间湿润。
“姐姐,公子他……他不能回咸阳了?他奉命随军去楚界征收粮草……我……我不知道我们再见会是何时……”
听她这么一说,贺婉容走上前,忙握住她的双手,怎的如此冰凉,心中不禁一紧:
“妹妹,你莫要难过,这是有些太突然了,不过我想公子对妹妹的情意,他即使不能够回来也应该是做了万全之策的?”
“是的,所以,他留了这只信鸽给我。”
贺婉容顿时了然。
堂内,片刻的静默……
“就叫它‘小思’吧!”
贺婉容看出王瑕眼里对那位公子扶苏的别离愁苦,她取“相思”谐音,以表两人长长久久的相思之情,心有灵犀的情意。
“小思……”王瑕望着那信鸽,喃喃低语。
屋外,挂了一天的倾盆大雨哗哗作响……
……
是夜,雨已停,甘泉宫侧殿。
“公子放心,那人明日醒来估计要到酉时了,那个时候在进宫已为时已晚,况且……也怕是他进不来的了。”
“身上可搜出了什么?”胡亥坐与案几前,神情冷冽,喝了一口酒。
“正如公子所料,大公子的腰牌及大公子给郑夫人的一封书信。”说完呈到胡亥面前。
胡亥轻瞥了一眼,却未看,低沉到:
“放回原处。”
“这……公子为何不毁掉此信呢?”
“无妨,我自有思量,放回去。”胡亥冷冷的说。
“诺。”胡亥的贴身管事于庚不理解的从案几上拿回竹简和腰牌,又塞进绸袖内,末了,又补了一句:
“公子,那人进将军府提着的信鸽,可出来时未再见,想必是大公子留给小姐用来……”
胡亥听到此处,心中怒火瞬间点燃:
“但凡看到有信鸽从将军府中飞出,立即射杀!”
“诺!”于庚看到主子眼里的震怒,立即弓腰作揖,悄然退下。
猛然,一股莫名须有的烦躁袭来,胡亥脑海里王瑕的那张脸又出现,昨天他站在城墙一隅,远远眺望着人群中那个被挤来挤去的娇小的身影,一脸兴奋的迎接着自己的父亲,脸上是他从没有见到过的如三月春风拂面般的喜悦,她那一颦一笑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心弦,两天未见而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怎会对她如此清狂……闷哼一声,胡亥起身向外走去,眼里又恢复了冷寂,一切……应该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了……
……
第三日,是秦王为王贲设宴的日子,将军府里一派喜气洋洋,从早上开始府里上下一刻不停歇的忙碌着,仆人们先为夫人和小姐的服饰妆容准备着,再就是将军打仗前过门不久的侍妾音然,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闺寝里,王瑕坐在铜镜前正梳妆打扮,肤如白雪,眸如星光,执起玉盒中唇脂,箸点朱唇,轻抿,一抹橙红,霎时间秀色若丹霞;一袭淡黄色绸缎“褒衣大裙”将少女特有的玲珑体态勾勒的婀娜多姿,腰间缀一根绿色绸带系扎正中,因为是极其正式的场合,王瑕早已把那红色荷囊收了起来。小吉的巧手一出,一头温婉秀气的垂云髻引入眼帘,肩胛处两侧披短发,长到腰间的墨发被一个银饰小簪轻轻的束股与背后,一副待字闺中的大户人家小姐的模样,只看那安静坐着的背影就引得人一瞥便是惊鸿。一旁的贺婉容竟也看呆了,不由赞到:
“妹妹这一番细致装扮,月貌花容,倾国倾城的美!”
“姐姐谦虚了,如果换做姐姐,不知要比妹妹美多少!”贺婉容在王瑕的心里,她那端庄、优雅的气质是任谁都比不上的风姿绰约,即便是她,也是过而不及的。
说到此,俩姐妹相视而笑。
其实最令王瑕头疼的是那些繁缛的宫廷礼节。昨晚贺婉容还在□□她礼数举止,可这会儿了,只要想起她昨天说的那一大通,脑子里就是一团乱,说她不紧张那定然是骗人的。索性,贺婉容捡了几条最重要的礼教给她重温,见秦王需做的正规跪拜礼:行拜礼,女子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合拢放胸前,上身直,膝着地,拢手下垂,头微低,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半日的时间稍纵即逝,酉时时分,王贲将军携同夫人、侍妾及女儿坐上马车,前往那威严气魄、金碧辉煌的秦宫……
这也是王瑕第一次以将军之女的身份正式的虔诚的面见秦王和他的妃子们……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