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

    外屋厅内,扶苏正襟危坐在中央,孩子们依次把竹简放在矮桌上,扶苏规定诵读之书《劝学》须一律背诵并抄录。只见这群约摸十岁的幼学们个个跪坐在布垫上摇头晃耳的朗读,有模有样……

    在王瑕看来,此处倒是有趣,她坐在最后排靠窗处,托着两腮,眼睛从后排慢慢移向前面,停到那位低头正专心看竹简的扶苏公子身上。门外日头正好斜落在他的白衫上,照的他全身泛着金色光晕,一侧地上拉过一道长长的黑影,他眉眼此时舒展的如同屋外平静的湖面,无波澜却分外澄净……哪知扶苏倏然抬起头,惊的她连忙低头,故作读书状。

    扶苏扫视了一圈,起身慢步巡查孩子们的学业,走到窗前,看着装模作样的王瑕,嘴角上扬一个弧度,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眼前明晃一下,那刺眼的光来自……她长袍下右脚踝处的……银铃铛,在日头的映照下正闪烁着缕缕五彩光束,猛然间,扶苏脑海里涌出一些东西来,不禁蹙眉……神色忽变,再看一眼这位自称“王公子”的人,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

    崖下变得渐渐黯淡下去,天色已晚。

    “好,今天的课业就到此,每人回去将此文篆体抄录一遍,明日辰时再来此。”

    “谢先生教诲!”作揖后,孩子们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装进布袋里,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出了门。

    扶苏整理好书册,再抬头,看到王瑕闭着眼倒头趴在矮桌上,看起来睡得挺香。他迟疑了一下,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唤了一声:

    “章邯,晚膳备好了吗?”

    “公子,已备好。”章邯双手作揖,利落答到。

    扶苏给他一个眼神,从他身边走过,独自向那间不远处的竹屋走去。

    “叫你家公子,一起用膳吧。”章邯心领神会,对着王瑕的随从说到。

    “哦……哦!好的。”小吉应了声,跑了进去。

    “小姐,小姐,醒醒啊快醒醒。”小吉摇着她,看她无丝毫反应,不得已拿起砚台上的毛笔,笔头轻触她耳廓内,趴着的王瑕被挠的难痒,终于睁开了眼。

    “小姐,你这都能睡着,真要冻着了可怎么好,快起来。”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几时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已经酉时了,公子请咱们一同进晚膳呢。”

    “哦哦!快扶我起来!”想了想又悄声叮嘱道:

    “吉儿,这次我们女扮男装偷偷溜出来,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我是公子,王公子,切不可再唤我小姐了,记住了吗?”

    “好的,小……哦……公子。”差点又喊错,吉儿捂住嘴。

    “走吧!”

    ……

    夜幕幽黑,一弯月牙,星星点点照的小院亮堂。

    几人用完膳,小吉帮章邯一道撤去案几上残羹食具。

    湖边,桑树下,扶苏负手而立,望着头顶苍穹,问一旁站着的王瑕:

    “王公子,明日的课业可准备好了?”

    王瑕对着他笑:

    “那是自然,本公子的课寓教于乐,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王瑕本想说跟他上了一日的课,看他无非都是背书呀写小篆什么的,孩子们看上去倒都挺爱学的,可是他授课氛围未免也太死气沉沉了些,要她授课可绝不会像小时候先生教书那般死板无趣,所以这会儿满脑子全是明天授课的画面,人自是兴奋不已了,也就顾不上评论扶苏了……

    回头,一片桑叶松开了枝干,飘飘然落下来,正巧落到王瑕肩头,借着月光,扶苏随手拨了去,看她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自言自语着,想必心中早已有数,再深看一眼她,竟和好多年前黑夜的影子重合……

    “公子,夜已深,该歇息了!”章邯走过来。

    “好,带王公子和他的侍从去内寝歇息,今晚我们住竹屋。”

    “公子?”章邯吃惊,公子的内寝从未有其他人进过,更别说进去休息了。

    “去吧!”扶苏颔首。

    章邯只好领着俩人走了进去,王瑕和吉儿跟在后面,进门前王瑕回头看了一眼树影下的扶苏,他颀长的身姿如此耀熠,连月光都遮不住。

    ……

    是夜,月却更明。

    身边小吉睡得甚熟,躺在榻上的王瑕竟毫无睡意,兴许是午后那一觉睡得太踏实吧,此刻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悄然起身,套上外袍,蹑手蹑脚的向屋外走去……

    徐镇的夜,沉眠在山涧之中,如此安逸、静谧!立于小院几丈远的山坡上,密林葱郁,王瑕从荷囊里掏出方盒,拿出那支精致的竹笛放在嘴边,遥望着对面的山群,轻柔的音调蜿蜒绵长,娓娓而来!如林间生灵跳跃,似是在召唤什么,忽闻崖上草丛窸窣,有什么东西在蹿动,突的她尾音一转,连续的低沉音律,目不转睛的盯住对面……哪料,冲她而来的却是一支从天而降的□□,就在她迟疑不定的瞬间,猛然被一股力揽入怀中,手中的笛子顺势掉了下去,一股淡淡的墨香绕着她,天旋地转,来不及细看,“嗖”的一声那箭从她高高的发束上穿过,重重的、狠狠的扎进正对着她的树干上,她固定在头顶镂空的簪子应声而掉,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腰而泻,夜风中缕缕飘曳!与扶苏的墨发不禁交缠一起。王瑕口呆,看着眼前搂住她的人,剑眉怒翘,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大喝到:

    “章邯?”

    夜色里章邯不知从何处钻出来:

    “公子,卑职失职,密林太隐秘,人没追上,跑了。”看到依在公子怀里长发飘逸的王瑕,章邯一怔,不过,他立即恢复神情。

    扶苏紧蹙的眉仍绷着,语气却缓了下来:

    “无碍,你速去崖上查看,是否留有什么痕迹。”

    “是。”话音刚落,章邯如一道暗影,瞬间消失不见。

    扶苏低下头来,看向怀里的人,语气关切柔和:

    “你……还好吧?”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额上,从惊恐中回过神的王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紧抱着他的腰身,立马松开,脸颊突然滚烫,向后退一步: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我先去歇息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扶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瑕定在那里,却没敢再回头。扶苏捡起她刚刚掉落的簪子,走到她身前,未再说什么,只是递给她。此刻王瑕墨一样的发丝和夜色缠绕,融为一体,散发着淡淡的皂荚清香,她竟不敢抬头再看他,只盯着那双大手,慌忙拿过簪子,疾走而过,右脚脚踝的银铃一声一声急促的回荡在寂静的林中……

    果然是她!当年他偷偷溜去兰池宫是因为几天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诉说心中的恐惧和孤寂,对祖母的思念、对父王的畏惧……那是怎样一种无望和悲伤!可是夜色中她突然窜出的小身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却着实让他心生羡慕,她问自己是谁的那刻,他有想告诉她的冲动,可是潜意识里他却阻止了自己,生于皇室,生于深宫之中,谈何自由逍遥可言?甚至像他这样高贵身份的人或许本就不该有共享秘密的朋友。直到她离开时脚下那串银铃声响起,似是唤起他心中隐隐的小雀跃,母妃总说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特别爱哭,可是只要听到祖母送他的手摇铃时,他就会立即被吸引过来,一下子会被逗得又咯咯笑起来,似乎那之后,银铃就成了他的一处寄托,存于心底的那份夙愿便怎么也去不掉了……

    扶苏嘴角上扬,忽神情微变,转身向树干走去,手一伸□□被他拔了出来,握住,置于身后,刚走了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隔,他轻抬起脚,向后退了一小步,地上一个拇指大的竹笛,他拾起来擦了擦,若有所思,随后也向院落走去……

    丑时,章邯回来了。

    “公子,林中树叶枝干多处被压,这次应该不止一人。”

    “嗯,看来有人已经发现了这里,章邯,之后多派几人扮百姓模样驻扎这里,保护好这里的村民。”

    “是!”

    “这支□□……看着有点眼熟。”扶苏盯着手中的镞(箭头),脊两旁有翼,翼缘有刃,前端锋利……

    “查查这三棱形的青铜质镞的来处!”扶苏交于他。

    “是,公子。”章邯接过。

    “宫里有何动静?”扶苏眼眸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今日朝堂上武将李信和王翦将军就攻楚一事起了争执。”

    “哦?”扶苏眯眼。

    “李信向陛下承诺仅用二十万兵马就能灭楚,而王翦将军认为灭楚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而后呢?”

    “陛下派李信二十万出征攻楚。”

    “呵呵,父王终究还是怕了。”扶苏心里哗然,楚国虽地广人众,根基深厚,可也已是衰弱不堪,对于王翦将军的提议,父王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军身经百战,在秦军中又德高望重,六十万大军?近乎秦国全部的兵力?他是想拥兵自重吗?

    扶苏突然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内寝的方向:

    “你去查下屋里那两人的身份。”

    “公子,她们是女人。”

    “嗯。”扶苏左手里握着的是王瑕掉落的竹笛。

    扶苏满心疑惑,她当年能在秦宫里自由出入,如今又总一副女扮男装,跑到这偏僻之地……还有刚刚的笛声……她究竟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公子早已经知道了。”章邯回到,难怪公子不让她们住四面透风的竹屋而让她们住与内寝休息。

    “趁天未亮再歇息一会儿。”扶苏眼里沉下去,没想到他的好让不争终究还是让那些人对他下了狠手。

    转身,他回到矮塌上躺下,门前,章邯抱剑而憩。

    镇子里公鸡的第一声打鸣声起,天已微亮,许多人家已经起来开始清扫自家庭院……没一会儿,镇子里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小吉睁开睡眼,一觉睡到现在,她的这个囫囵觉睡得简直不要太香了!也是,从昨个天不亮就和小姐马不停蹄的赶往徐镇,想着晌午就能上山的,哪知小姐偏偏要和这个教书的公子一起,这一路上她光顾牵着马匹跟在后面跑了,真是乏极了。这会儿起身看到一旁是空的,人一下子更灵醒了,小姐人呢?赶紧下榻去寻。

    从屋内走到院子,一眼就望见对面山头的那俩人,直到看见她家小姐红着脸冲她跑过来……

    山坡上,王瑕换了身水蓝色长袍,头发已被高高束起,不过这次用来固定头发的不是那个簪子而是一个银色的冠,远远望去那背影真像是个名副其实的公子哥,只不过是个看上去秀气俊俏的翩翩公子哥儿。她低头、弯腰、蹲下、又起身……一直重复着一系列动作,地上落叶、土壤堆聚,手里的一根木棍在昨晚站的那处地方来回挑拨,眼里不放过每一处……

    “你是在找……这个?”扶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听到声音,王瑕回身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昨夜丢了的笛竹,突然像变了个人,欣喜的奔过去一把拿了过来。

    “能告诉我,为什么夜半吹响它?”

    王瑕暂且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擦了又擦,从荷囊里拿出方盒小心翼翼的放进去。

    扶苏静静的等着她的解释。

    “谢公子帮我找到了笛子。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待装好了,王瑕抬头望向他,不过她没打算告诉他这笛子的用处。

    “那又为何要扮男装?”扶苏直视着她,再问。

    “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出门在外,女扮男装总好过穿的花枝招展安全些吧!”王瑕被他审视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脑海里莫名就冒出昨夜她和他亲密搂抱在一起发丝纠缠,不由得脸红耳赤,忙岔开话题:

    “一会儿孩子们该来了,我……我先回去准备。”说完匆忙走开。

    扶苏心中疑问一知半解,不过,她突然娇羞赧然的模样,让他的心跟着不由一恍,便没有再继续盘问下去。

    小吉看到自家小姐的脸红的跟苹果似的,回头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位公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王瑕一把拽了过来:

    “吉儿,你你快去把我包袱拿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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