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酒壮枭雄胆

    圆真之所以急于找借口离开思过堂,乃是因为他发现魔教的光明左使比他预想的要高明很多。他暗中安排手下亲信弟子隐蔽监视李寻欢的动向,不料被杨逍轻易就发现了。再一想他此番带了五百人上少林,只怕原定的计划很难实施了。

    圆真是个心机颇深、老奸巨猾的人,略一思索,便改变了主意。他回到自己的禅房后,装作愁眉不展、对百晓生和龙啸云说道:“唉,方丈师叔畏惧魔教,我说了半天,他也不敢让少林与魔教正面冲突,还要放了李寻欢。我是没法出面了,时间又紧迫,咱们不如兵分两路,我马上去说服渡厄太师叔,你们二位去思过堂找杨逍和李寻欢谈判,眼下魔教的大队人马并未进入山门,寺中只有杨逍一人,是绝好的机会。最好是逼出屠龙刀之后再引他们去达摩洞救龙夫人,让太师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龙啸云一听就知圆真的心思,这是不想得罪杨逍、想把他们推到台前。当下眼珠一转,为难道:“李寻欢并不知我也有份参与此事,诗音更是不知,我不能出面,还是晓生去罢,大师请多派一些弟子保护晓生。”

    百晓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每人都各怀鬼胎?心道——正好,你们都不敢露面,屠龙刀到手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他自忖与空闻方丈有二十年交情,心想就算空闻再不愿与魔教冲突、也断不会不顾自己安危。何况这里毕竟是少林寺,魔教再猖狂,难道还真敢在武林泰斗的地盘上动刀动枪?一念及此,他冷哼一声:“既是这样,那就我去罢。”

    当下圆真与百晓生出离禅房,各奔东西。龙小云忽对父亲言道:“爹,眼下魔教和少林正在对峙,这里随时都会有危险,不如咱们赶快离了此地罢?”

    龙啸云摇摇头:“你没听说魔教的人马就在山门外,咱们又怎么走得了?”

    龙小云道:“那怎么办?万一双方真打起来,可能会波及我们。”

    龙啸云深思着说:“依我看不会打的,杨逍肯单枪匹马一人进入少林寺,可见他没有真想与少林冲突,带人来只是威慑一下。何况你娘还被关在达摩洞中,照你此前的分析,李寻欢断不会弃你娘于不顾。所以今日屠龙刀还是有希望骗得的,我们不能走。一旦百晓生成功,那我们就杀了他、把屠龙刀抢过来;万一他不成功,那死的也是他,牵连不到我们。我们就躲在此处静观其变。”

    “嗯,对,还是爹厉害。”龙小云笑着说。

    杨逍步出思过堂时,雪已经止了。他仰头望天,深吸了一口雪后清冷的空气,只觉精神无比亢奋。

    一路往大雄宝殿走,忽听身后有人远远地唤他——“前面是杨左使吗?请留步!”

    止步,回首,看到一个头戴儒生巾、身着深蓝大氅的中年书生向他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跟我讲话?”他冷冷地发问。

    “在下平江百晓生。”

    杨逍眼神一凛,凌厉的目光将百晓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哼道:“原来是你。”

    百晓生也不畏惧,朝杨逍略一拱手道:“杨左使,在下听说空闻方丈已同意李大侠离开少林,却为何连杨左使亲自来迎、他都不肯走呢?”

    杨逍心中暗暗好笑,却故意蹙起浓眉、作无奈叹息状:“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百晓生立刻道:“是为了龙夫人——林诗音吧?”

    杨逍故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百晓生自负地一笑:“江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杨逍便顺势打听:“那你可知林诗音此时人在何处?”

    百晓生笑道:“杨左使难道没听说过?在下的消息都不是白白相告的。”

    杨逍即道:“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百晓生心中暗自窃喜,看来自己的情报不错,威震武林的魔教光明左使不但风流成性,还贪恋男色。自己用李寻欢为饵来逼要屠龙刀,这一步棋可是下对了。

    “在下的要求很简单,杨左使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他微笑着说,“听闻白眉鹰王已率天鹰教重归明教、愿重新尊从杨左使的号令,在下只要杨左使下令殷天正交出屠龙刀,在下即可劝说少林放了林诗音。”

    杨逍面露惊讶之色,沉声道:“原来你想要屠龙刀?”

    百晓生坦言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江湖中有哪个人不想要屠龙刀呢?”

    杨逍低头不语,似在犹豫。

    百晓生一见,立刻继续攻心:“在下素知杨左使神功盖世、睥睨天下,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就算没有屠龙刀,凭杨左使的威名、明教的声势,也足以号令武林,何必为了区区一把刀引李大侠不悦?这个世上,还是情意更重要。”

    之所以说这番话,乃是因为他知道十五年前杨逍与孤鸿子那桩往事。彼时杨逍明明已将倚天剑抢到手、却弃之如敝履,目的仅仅是为了羞辱那个道人。他也知道杨逍为人狂傲自负,目空一切,又对李寻欢颇为在意,是以他自信一定可以说服杨逍交出屠龙刀。

    果然,杨逍闻言后抬眸,眼波一闪,说了一句:“言之有理。”

    百晓生笑得暧昧:“当然,在下可是替左使在考虑。正所谓‘千金难买一笑’,用屠龙刀换出林诗音,李大侠必会喜悦,自然愿意随左使走了。”

    杨逍面露喜色,唇角勾起,颔首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百晓生笑道:“不敢,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说得好!”杨逍点点头,“既如此,我答应你!”

    百晓生心中大喜,可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立刻说道:“那就请左使马上飞鸽传书给白眉鹰王、命他带刀前来少林。”

    杨逍却道:“我今日既已应你,自会通知鹰王。只是从临安赶来尚需几日,我却不能任由林诗音一直被少林秃驴囚禁,寻欢会心痛,不如你先带我去救林诗音。”

    百晓生一怔,心中飞快地盘算杨逍所言有几分可信,会不会只是为了骗自己说出林诗音的下落才故意应允交出屠龙刀?

    杨逍见他不语,又补充了一句:“凭杨某在江湖上的声威,就连空闻方丈都信我的话、同意我去调查旧案、释放李寻欢,难道你还担心杨某出尔反尔不成?”

    百晓生仔细一想,此言倒是不差。就算自己带他去了达摩洞,圆真早就讲过,有渡厄神僧看守林诗音,杨逍断也救不出人的。不如卖他个人情,诱他先写好给殷天正的书信,再让渡厄将他除去。

    一念及此,便对杨逍说道:“在下岂敢怀疑左使之言?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如这样,我带左使去到少林关押林诗音之处,左使先写好飞鸽传书,然后再行救人,这样不会耽搁了时间。”

    杨逍点头:“好,就依你。”

    百晓生还不放心,又举起右手道:“大家同为江湖中人,一言九鼎,左使必定不会介意与在下击掌盟誓罢?”

    杨逍连半点停顿也无,迅速举手与他击了一掌,口中说道:“杨逍今日应允百晓生,若他带我去到少林关押林诗音之处,我必传书鹰王带屠龙刀前来当面奉上。若违此言,情愿死在百晓生手下!”

    “好!杨左使,够爽快!”百晓生忍不住讥诮一笑,“没想到杨左使一生风流,如今竟会为了李寻欢放弃屠龙宝刀,深情如斯,令人感动啊。”

    杨逍也不生气,淡淡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他更重要。”

    达摩洞位于嵩山五乳峰的中峰峰顶处,“禅宗初祖”达摩祖师曾在此洞中面壁九年,创下了至高无上的少林易筋经神功。

    百晓生带杨逍从少林寺后门行出,绕过初祖庵,面前便是一条陡峭的山路。不过对于身怀武功的他们而言,登山自是毫不费力,不多时便来在达摩洞前。杨逍举目四望,雪后初霁,红日冲破层层云霭,为五乳峰披上了一层暖暖的橘色。环顾群山,银装素裹,雄壮苍劲,脚下云雾缭绕,如入仙境。

    百晓生朝着洞口朗声道:“平江百晓生有要事求见渡厄神僧。”

    不一会儿洞门打开,有两名年轻的僧人迎了出来,朝他合十道:“渡厄太师祖有请。”

    百晓生一看就认出这又是圆真在少林暗中培养的亲信弟子,当下心中一宽,圆真必是已在此处布置妥当了,遂转向杨逍道:“杨左使,林诗音就是被少林神僧囚禁在此处的。在下已经履行了承诺,现在该请左使书写给鹰王的书信了。”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事先备好的纸笔,递给杨逍。

    可杨逍却没接过,一声冷笑:“我若是不写,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百晓生勃然变色,怒道,“姓杨的,亏你还是江湖中人,竟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难道你不怕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杨逍仰天长笑:“杨某本就比不得你们这些自命侠义、满口仁义诚信却实则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我既是魔教的大魔头,自然不必遵守什么信义、承诺。我如今违背誓言,倒想看看我会不会死在你手下!”

    话音未落,一拳就朝百晓生面门击出!

    百晓生仓促之下一个大转身,堪堪避过雷霆般的一击,忙从腰间抽出判官笔,正要反击,杨逍的手掌已经按在了他头顶的百会穴上。

    “你能躲过我一招,武功算不错了,”杨逍冷冷地说,“可惜你太愚蠢,又太自以为是,这叫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百晓生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停滑落。

    “杨……杨左使……这事……并非在下的主意……是龙啸云……让……让在下这么做的……”

    杨逍眸光一寒,厉声喝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为了活命,百晓生登时决定出卖龙啸云:“杨左使,你有所不知,这一切都是龙啸云的阴谋。只因龙啸云的父亲死在李寻欢父亲手中,所以他发誓要找李寻欢报仇,夺他的女人、家产、让他一无所有;毁他的声誉、朋友、让他含恨而死。十年前从他出手解救李寻欢和林诗音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了。这次李寻欢重回李园,龙啸云日日夜夜坐立不安,他想除掉李寻欢,也想夺得屠龙刀,所以就想出这个借少林之手来对付李寻欢的计策。在下完全是按他的指令在做事,请左使高抬贵手,留我一命,我可以作为证人替你去指证龙啸云!”

    听完百晓生一席话,杨逍冷笑连连:“不错,不错,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侠义之士’的交情与担当,真让杨某大开眼界!我告诉你,我不需要留你做什么证人,我若杀龙啸云想杀便杀,根本无须什么审案、问罪,就凭他胆敢害李寻欢这一点,他就得死!你,也一样!”

    话音一落,一声长啸,运力于掌,将百晓生当场击毙,跟着飞起一脚,将尸身踢落山下。

    转身回首,才知洞口那两名僧人原来早已躲了进去、关上了洞门。不由冷笑:“百晓生啊百晓生,看来你是生是死当真没人在意。其实,你今日本也可以不死的,谁让你带我来了这里,我既知里面有渡厄在,

    少不得先要聚起杀气、激起勇气,才有可能与他一战!”

    笑完,从怀中掏出酒壶,拔掉塞子,咕咚咕咚将满壶酒尽数饮下。饮毕,将壶一抛,抹掉唇边的酒渍,吐气扬声,双掌齐出,达摩洞的石门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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