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一路上,静训见识了她家殿下,能有多疼一个人儿。

    殿下惯是冷脸子,可疼起人来,直教人心窝里直颤。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舍在嘴里怕化了,完全将青瓷姑娘当成了心肝肉儿。

    青瓷姑娘偏瘦,回程又走得急,殿下担心马车颠腾,那横凳坐垫轻薄会硌着她,便一路抱她坐在他大腿上。

    生把自己当成了软肉垫子。

    那日青瓷姑娘张口咬了殿下,绸衣的肩头都咬破了。殿下也不恼,还抚着姑娘的脸亲她。后来姑娘也心软了,大约是见着殿下胸膛的伤疤了,还问殿下怎么回事。

    马骁摸摸鼻子,问静训:“你说……殿下为何对青瓷姑娘,比营房里头的事还上心啊?”

    同为靖王侍卫的杨懋在一边听着,动作一顿。杨懋是个忠厚勤恳的,从不在背后评论主子是非。

    可马骁忍不住,他一直很纳闷。赵青瓷长得确实好看,殿下心里有她,这马骁是知道的。可是,她不就是一个绣娘么?殿下还忍着不碰她,犯得着么,像对自己的王妃一样对个绣娘?

    静训上下打量了马骁一回,问:“你原是个睁眼瞎?”

    马骁不解其意,又生一问:“我不过是想,殿下是要娶柳阁老的千金的,可这个赵青瓷该怎么办?是给侍妾的名份,还是给封个侧妃?”

    静训心想,这货比暗七还蠢呢,主次不分,因果颠倒……

    “你还是别想了。”静训缓缓道,“我觉得你那脑子一转,怕是要坏。等有空了,还是请焦神医好好替你瞧瞧吧!”

    马骁:“……”他好像没有在哪儿得罪过这个大丫寰吧?

    静训说完,正好听见云嫣在唤她。她赶紧走了过去,把马骁晾在了那里。

    这边杨懋正在收牵马的绳子,就深深地看了马骁一眼——马骁立刻有种自己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等静训到了云嫣跟前,只见云嫣远远地站在树下,避开了靖王的视线,对她道:“你帮我打探一下,永晟绣坊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太子府可有为难他们?”

    云嫣担心太子府找不到她的人,便迁怒于绣坊。虽然云嫣知道太子不是那种不分清红皂白之人,可备不住哪家府上都有几个拜高踩低、狗仗人势的奴才。

    静训思忖间,云嫣又道:“这件事,还望你不要告诉你家殿下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静训了然,点了点头应下了。

    一行人一路疾行,终于在两天后赶回了京城。靖王径直将云嫣送去了浚仪桥的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原是先帝赐下的,座落在浚仪桥西北,树木葱郁之中。尤其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这处后花园是顾老夫人最为喜爱之地,平日时常在此游赏流连。

    这日顾老夫人刚刚歇晌起床,正由人陪着在园中闲逛,转头听见丫寰通禀,说是靖王来了。

    顾老夫人先是心头一喜,随即慌乱起来——天,不得了了,她的外孙子简儿来了!她的假髻呢?她的金丝抹额呢?还有碧玉金钗!顾老夫人忙唤人去取妆奁镜台,好一番穿戴。

    ——顾老夫人就喜欢看人下菜碟,每次见她外孙简儿这样一位英俊标致的人物,自然都要好好拾掇一番的。待丫头服侍着穿戴好了,顾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端坐在多福堂,等着她的外孙子。

    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

    顾老夫人心急,便差人去问自己的儿子——如今的镇国公顾慎——问问他,简儿人怎么还不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料,派去小丫寰一溜小跑回来禀告,说国公爷正领了人,在卸国公府的大门槛子。

    顾慎卸了门槛,亲自引着靖王的马车驶进了府里来。

    寻常,靖王驾临镇国公府,都是在府上的二门外下马,鲜少如此劳师动众。今日,靖王坐着马车直进了多福堂前头。靖王才下了车,回身便从马车里搀出一个小小的人儿来。那女孩儿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姿容娇研。

    顾老夫人由人搀着迎出来,见到靖王便要伏身行礼,照例被靖王搀住。却听靖王道:“外祖母,这位便是简儿跟您提过的,赵青瓷。”

    顾老夫人抬眼看去,那姑娘却是上前半步,低头一福,道:“见过太夫人。”

    知情识礼,声音也如一只小百灵,细切婉转。

    当云嫣见过礼后抬起头来时,顾老夫人却是吃了一惊。这眉目,让她想起一位故人——当年的锦乡侯姜鸣岳!

    老锦乡侯姜鸣岳与她家老国公爷是在沙场上拼死的交情,顾老夫人年轻时随着大军走,还时不时帮忙照看一下姜鸣岳家的独女。

    说起姜鸣岳家的独女姜毓,那可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只可惜姜老夫人只诞下了这一个独女。诶……不对,那如今的锦乡侯爷姜谦,又是谁生的呢?

    姜鸣岳没有纳过妾室,她不记得当年见过姜家有这么个小子啊!

    哎,许是她记差了。

    她真是老了……人老了,当年的事该忘不该忘的,都忘了。

    想到眼前这位不过是在绣坊做工的绣娘,顾老夫人渐渐收回了思绪。

    一回神便听见她的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乔氏在一旁道:“果真叫赵青瓷么?长得跟画似的。这皮子水灵白皙得,真个儿跟瓷器一样啊!”

    顾老夫人闻言,心中十分得瑟,能教她的英俊外孙儿看上眼的人物,不是天仙下凡,还能是什么?

    云嫣只低顺着眉目。镇国公夫人到底拿她当个下人打量,可云嫣也不恼,嘴角含笑,静静听着。

    乔氏又向顾老夫人道:“娘,青瓷姑娘住的英华轩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念儿正差人将青瓷姑娘的东西从马车上往院儿里搬。一会儿便让我那儿媳妇领着去看一看,若短些什么好及时添置。”

    顾老夫人满意地颔首。

    站在一边的大舅顾慎给靖王递了个眼色。国公府门外,早备好了入宫的车马,等着靖王。

    靖王于是道:“外祖母、大舅母,今日父皇召见,孩儿要进宫一趟。”

    进宫?

    云嫣抬眼看向靖王,想起了他们回京的缘由——春闱舞弊一案,牵涉众多,令京城雷动、举国哗然。

    不过,云嫣丝毫不以为意。因她知道,这半年来,靖王一直都在玉夏国,春闱舞弊之事,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靖王身上。

    这倒要感谢靖王那位远在玉夏国的舅姥爷,将他羁留这么久。

    靖王对着上首的两位长辈一揖,道:“辛苦外祖母看顾青瓷。还劳烦大舅母安排她的起居。”

    乔氏只道无需客气,顾老夫人却痛快道:“快去吧!把青瓷交给我,你只管放心!”

    云嫣抬了一双水眸望着靖王,心中明白,靖王是为防范太子,才将她寄在镇国公府上。可是,她还需要大人看顾么?又不是三岁孩童,难道她会哭闹?

    靖王转头,深深地看了云嫣一眼。他眉眼幽邃,看人时便显得意味深长。云嫣抿了抿唇,脸却红了起来,低头不敢再看他。倒是老夫人和乔氏将二人眉间深意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靖王便撤身,随顾慎走出了门去。

    刚一出门,镇国公顾慎便对靖王急道:“殿下,现下情势紧急,六殿下首当其冲。言官揪着不放,竟有人参六殿下借命题之机卖官鬻爵、扰断朝纲……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是要置六殿下于死地啊!”

    靖王寒着脸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接过马鞭,飞身上马,一路无话。

    ……

    靖王走后,顾老夫人这才想起先前靖王与她嘱咐过之事。

    顾老夫人将乔氏叫到跟前,道:“吩咐下去,青瓷姑娘住在府上之事,一律不得对外声张。违者家法伺候。”

    乔氏心领神会,笑道:“母亲这话我听着新鲜,府上哪儿有个青瓷姑娘啊?原是儿媳妇远房的外甥女儿,到府上小住一阵罢了。”

    顾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有乔氏这么一个灵光的儿媳,她也省心许多。

    乔氏现如今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她的大儿顾念是镇国公世子,刚刚娶了山西总兵宋国英的二女儿进门,府上的事还没接过手去,眼下将将能搭把手而已。

    现在乔氏仍在执掌府上中馈,琐事颇多,吩咐世子夫人宋氏照顾好云嫣,便径自忙去了。

    世子夫人宋氏今年约摸十五六岁,比云嫣大不了多少,年纪相仿。宋氏长了一张清丽的鹅蛋脸,五官标致,倒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宋氏贴身丫寰上前启道:“大奶奶,便由我领着青瓷姑娘去英华轩吧?”

    宋氏却道:“姑娘是靖王殿下亲自送来府上的贵客,自当是由我亲自带去住处。怎能失了礼数。”十分谨慎识礼的样子。

    “顾大奶奶不必拘礼。”云嫣道,“我去看过英华轩,便要折回多福堂去的。”

    宋氏不解,问:“姑娘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太夫人那儿?”

    云嫣顽皮一笑,道:“不是,是太夫人的东西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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