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滕罗崔寻起,果然如传闻中一样!”

    “姑娘,烦请自重!”

    “你知道我是谁吗?对了,你这一身妖气,想必是郊野那个女人的!”

    “胡言乱语,姑娘还是——”

    “崔寻起!要知道千家对付妖怪最有一套,你若不想看她死,那就得顺着我。”

    “你……敢问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要你!”

    “休想!”

    “我不仅要你,还要你身上那块随身不离的玉佩——”

    “早丢了。”

    ……

    不过大梦一场,千若素自嘲地笑了笑。然而死前终究不甘心,刹那间指尖的玉佩倏然成粉。

    一夕间,崔家家破人亡。

    此刻身着鲜红喜服的崔寻起,神情恍惚宛如枯木。

    他费尽心力地将爹娘摆放在一起,随后又强撑着一口气将幼子抱到枝枝身边。

    这一举动,显然吓住了妖妖。她慌乱地望去,只见一旁的雪倾谊仿佛一切了然,依旧挺拔矜冷的沉默着。

    满室骤然陷入死寂,神色早变得冰冷而坚硬的崔寻起,忽地流泪:“枝枝,全怪我是个无能之辈,徒有诗书却护不住妻儿幼子。”

    记得那时刚和枝枝成婚,他受邀前往好友家庆贺生诞。

    不成想当日宾客如云,府门外马匹受惊扬蹄,他向来做事不计得失后果,却未料到自己的好意挺身,竟会成为日后妻离子散的祸源。

    千家虽是南禹显贵,但崔家父母昔年连夭二子,故而对幼子十分怜惜。于是崔郡守硬是扛着巨大压力,数次婉拒了千家明里暗里的好意。

    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那千家庶女向来跋扈得宠,立志不嫁崔三郎必绝食而亡。

    千家疼爱女儿,不得不动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逼迫,甚至在得知枝枝有孕后,千若素更是放狠话要将其斩尽杀绝。

    枝枝是妖,相识的第二个月他便知晓了。

    可这又如何,他既心悦于她,定不会有半点疑猜。

    可千若素抓住这个把柄,以枝枝的性命相逼,他崔寻起怎么舍得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去死。

    无奈之下,父母只得同他做戏。

    向来宅心仁厚的崔郡守夫妇不得不刻薄有孕在身的儿媳,甚至为了孩子能够活命,不惜暗中买通稳婆把婴孩抱走……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打消千若素的疑心,更是为了那半妖的幼子。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千若素还是知晓了孩子的存在。她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崔寻起,不仅威逼利诱,甚至还多次抢夺这个幼子。

    原以为崔寻起很快会低头,谁料他竟敢宁死不从,不惜与她玉石俱焚。

    既如此,千若素转念又生一计。她借故千家有能隐蔽妖气的咒符,化水为孩子服下,既可保元夜在人间无恙。

    到底是天不遂人愿,这个从出生就受制于人的孩子,终究连周岁都未能过。

    期间崔寻起更是百般推诿,婚礼才延迟至今。

    明明仇渊已帮他求助了雪公子,不成想此事依旧无法化解……

    或许半点都是命,从来不由人。

    念天地怆然泣涕,孤身怜影何处安!

    踉踉跄跄中,崔寻起对着雪倾谊一叩三拜,虔诚的神色令一旁的妖妖不得不快速搀扶起他。

    “雪公子,劳烦您送我一程吧!”

    “送你?”妖妖不解地看向他,连连摇头:“难道你也要死!这可不成……不!雪雪,他——”

    妖妖瞬间慌了神,面如土色拽了拽雪倾谊。

    可恨这冷面如玉的狠心人,不过眼皮微抬,朱唇略启:“三日内,安葬好你的双亲幼子,与你家娘子好生相别,届时我亲自来。”

    什么!

    妖妖气的想揍人,这雪倾谊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可是清修救世的道士,不该劝人求生吗?

    这算什么呀!

    她强忍住哆嗦,愤怒地瞪着对方那张孤冷漠然的俊脸,气急败坏的咬牙切齿。

    正准备撸起袖子上前争辩,却见地上跪着的崔寻起方向一变,仰面朝她叩首:“素昧平生感谢成全,来世崔寻起定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头都磕出血来,妖妖拦也拦不住,最终沉着脸应了他。

    当夜守在枝枝榻前,妖妖既心疼她吞吐内丹的苦楚,私心却又不愿她醒来面对这一切。

    然而时间转眼即逝,崔寻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随后他将枝枝抱了起来,亲手为她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嫁衣,在雪倾谊和妖妖的见证下与她正式结为夫妇。

    子夜时分,崔寻起亲吻着昏迷的枝枝,无声地与她告别,最后更是吹奏了她最喜欢的曲子。

    “三郎,我最爱这首《相见欢》了!”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好似梦魇。

    思绪回到过去,崔寻起忍不住眼角含泪,却也只得强打起精神。

    这曲调,明明很欢快,却总有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离别在即,妖妖亦难忍心痛,再次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雪倾谊。

    可无论妖妖怎么劝告,他都置之不理。

    直到妖妖毫无顾忌地抱着他大哭,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才音色堪湛地推开她:“乍见欢,重逢喜,更多是悲。强留一个破碎的人,世上只会徒添一份愁苦。”

    有情苦思多,不如随相忘。

    那日,雪倾谊用祖传忘忧符帮他们化去前缘。

    待崔寻起睁开眼后,他头也不回地径自步入道观。

    从此世间少了位才华横溢的崔三郎,罗山上却多了个心怀天下的元卿道士。

    离开滕罗郡的时候,忘去前缘的枝枝亦恢复如常。不过她笑意满满的眼眸,总会莫名湿漉漉,可惜粗心的妖妖并未发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尘土飞扬的阔道上一男一女身影相映。

    “你跟着我做什么?”

    雪倾谊再不复昀羽涧时的好声色,彻底显露出他原本的性情。

    既冷傲漠然,又吝惜感情。

    早已恢复原貌的妖妖,不同于以往的活泼主动,反而三缄其口地闷声不语。

    许是耐心耗尽,他猛地停住脚步。

    以至于妖妖一时没站稳,愣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投怀送抱?”

    “不是……”

    “欲拒还迎?”

    “没有……”

    “难不成——你还真瞧上我了?”

    他几近贴身,神色倨傲堪湛。

    深呼一口气,妖妖豁然仰起头,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是的。”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雪倾谊稍作迟疑,剑眉冷冷地上挑,疏离的话语从薄唇中挤出:“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就不怕——”

    “你不就是个捉妖的臭道士嘛,可哪条律例规定妖怪不能喜欢道士!”

    “牙尖嘴利!”

    他侧颜俊秀,即使沉着脸不说话,也足够令人赏心悦目。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妖妖干脆直勾勾地盯着他细看。

    却不成想,恍神之际下巴骤然一紧,再抬眸,只见雪倾谊凉薄绝情地俯在她耳畔轻笑:“还没从你的同类身上吸取教训,人妖殊途,我们之间——”

    “可我比枝枝法力高,你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寻起。”

    “你——我可没崔寻起的温柔小意,赶紧回你的昀羽涧。我还有事在身,没空陪你玩儿。”

    说着他长腿轻迈,极为嫌弃地推开她,然而手刚抽离,就被她赌气的一把抓住。

    看着他那张写满讨厌的脸庞,妖妖终究没忍住心底的酸涩。

    她知道自己该识趣而退,但还是不想就这么轻言放弃,于是朱唇微张:“我也有要事,追你就是我的头等大事。从来都不是和你玩,我出昀羽涧就是来寻你!你都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这一路多不容易……”

    “没让你找!”

    身前人干脆利落地将手抽离,漠然扯起嘴角,俊颜满带嫌弃。

    “是啊!我愿意。就算你之前欺骗我,还破坏了昀羽涧……我都不曾怪你!”

    “所以人妖之间——”

    “可话不能这么说!我一没强迫你必须喜欢我,二来我一路相随,除了倾慕于你……我也想为人间做些善事!”

    “那你自己就可以,不必跟着我。”

    “我第一次来人间,什么都不懂……想着若能一路同行,日后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我们还可以一起——”

    “大可不必!”

    “说来说去,你就是讨厌我?”

    妖妖脸色羞愤欲绝,委屈地将头侧过去,泪水却使劲儿在眼眶中打转儿。

    头一次心乱如麻的雪倾谊,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眉心,待余光瞥到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时,蓦地有些透不过气。

    于是他稍作停顿,继而一脸平静地说:“我不会照顾人!你跟着我,早晚要后悔!”

    “我不想以后,现在能跟上就行!”

    极为坚定的眼神,看的他连准备好的说辞都忘了大半,遂强装镇定地冷声道:“要知道——”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为了找你,这一路来被大黄狗咬过,呆头鹅追过,还碰到些蛮横无理的凡人……你不了解我,如果我们相处一段时间,我觉得——你或许会对我改变看法!”

    “那要是没有呢?”

    倏然目光交织,灼灼其华。

    “这又有何妨?若你将来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到时候悄悄溜走就成!天下之大,权当多了个朋友。”

    呵,还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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