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令枝枝顿感四肢百骸皆被渐次冰封,就连呼吸都格外刺骨难挨。

    “崔寻起,起来!杀了我,你倒是杀了我啊!”她麻木不堪地叫嚣着,然而他只是颓丧地垂下双臂,任由其无力地落在父母的眼皮处,手心轻轻滑动使他们得已安息,之后他踉跄着想要起身,却忽地轰然倒地。

    “走——”

    他音色低到极致,再也无法多看那人一眼,一只手仍死死拽住新妇的袖口。

    “做梦!”枝枝郁生的懊悔,倏地被不甘驱散。

    “既然如此,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拿去就好。”他嗓音突然的温柔。

    崔寻起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枝双拳攥得泛白,心如刀绞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

    然而真到了关键时刻,她无比厌恨自己。还未出手,便浑身绵软无力,果然还是取不了他的狗命。

    踌躇间,塌上人鼓掌大笑。

    “让她走!我们的事,不关——”

    不等崔寻起说完,一旁沉默的十六娘毅然决然地扬手甩掉喜帕。冷眼扫了下她的如意郎君,随后神情模糊的以手为刀,干脆利落地将他砍晕。

    隔着昏黄的喜烛,枝枝眼底复杂不堪,她们终于见面了。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可当枝枝看到传闻中的十六娘后,见其果真姿容艳丽,通身打扮又极为矜贵,她瞬间变得窘迫与胆怯,仿佛一只无处遁形的猴子。

    “我只恨负心人,绝不会为难——”

    “可笑!你好大能耐,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我公婆,毁了我的洞房花烛夜不说,甚至还妄想图谋夫君的性命。小小的一个芍药精,当真不自量力!”十六娘目光冷冽,身形快如闪电,冲过去即恣意地朝枝枝左右开弓。

    顷刻间,枝枝双颊便高高肿起,嘴角更是渍满鲜血。这突如其来的受力,不免令她脚步生困。

    “你竟然会——”

    “当今四大世家,哪家不会点儿道法!之前看在夫君的份上,已经给你这贱婢留足了情面。没想到今日,你越发不自量力,敢和我抢男人,只怕你没这个命!”

    十六娘出招既狠又厉,枝枝无意伤及无辜,因而交锋不过数下,她就处于下风了。

    几番仓惶闪躲,四下不及中险些被抓伤肩膀。

    无可奈何,她咬着牙不得不予以回击,一来二去双方竟难分上下。

    然而打着打着,十六娘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嘴角轻撇笑得古怪,身子突然转了向,极为不屑地剜了她一眼。继而朝她狠狠挥去,自己反往塌上虚仰,枝枝自救地顺势推拒,一掌拍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塌上有幼儿痛苦的嚎哭。

    婴啼凄厉,霎时便分了她的心。

    十六娘则趁势逮住时机,恼怒的额角当即青筋毕爆。秀面沉寂毫不留情地使出连环掌,接着还将一记暗器牢牢钉在她胸口。

    蚀骨之痛如水般流向全身,烈焰焚灼的滋味,直烧的她满地打滚。

    “没想到,你们早就珠胎暗结了。崔寻起,你负我!”

    “是你自己蠢不可及,妖怪一个!妄图做三郎的贤妻。”十六娘反手拽起塌上那个受伤的孩子,眉目怜惜地看着他,可惜孩子的气息越发微弱。

    “芍药精再等等,我这就送你上路!”

    虽然怀里抱着个孩子,但十六娘却越发狠厉。倒是枝枝顾忌幼子,只好狼狈不堪的四下闪躲,硬撑中挨了她好几掌。

    最后,她匍匐在冰冷的地上竭力挣扎。

    不知想到什么,浑身是血的她,含泪朝崔寻起爬去。

    “怨我蠢笨……东西还……你!”她手心全是血,掌中攥着个已看不出模样儿的东西。

    “贼心不死,还是我下手太轻!”

    扑面而来的劲掌如风,拳打脚踢中,十六娘得意地俯视着自己曾经的情敌,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绝不能让这女妖死的如此简单,她千若素定要这芍药精破皮拆骨,仔细领略生不如死的滋味。

    再使一点劲,还差一指就要触到了。

    枝枝勉强昂起头,可惜无论如何努力,她还是够不到崔寻起的衣袖。

    见状,千若素抬脚重重的踩在她手背上,用力之狠地将鞋底压在上面反复碾磨,嘴角止不住上扬:“可怜呐!瞧,他爹娘到死都不愿意承认你,三郎对你亦不过如此!怎么不说话了,倒是抬眼看看我们的孩子啊!元夜这孩子长得真像三郎,可惜被你这毒妇打中心肺,现在他已经不会哭了。”

    元夜么?她的那个小元夜又该像谁呢?

    从来稚子无辜,枝枝悔恨地哆嗦着,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

    吞吐艰难,心肝俱裂的疼痛席卷而来。瞬间她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细线,倔强无比地仰视着千若素,语气极其虚弱:“快!”

    她费力地举起自己的内丹,嘴角鲜血不止:“给孩子服下,怨我命该如此,求你给我个痛快吧。事已至此,这玉佩还给他!”

    千若素目光越发幽暗,只冷冷地瞥上一眼,继而想也不想的将她踹飞至墙上,神情恶毒地立在她面前,用脚使劲儿踢了踢地上人的脑袋,漠然的俯在她耳畔轻笑:“贱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遍体鳞伤的枝枝,不由得牙关紧咬,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送佛送到西,成全你便是——”

    “是吗?”凛冽孤傲的清冷声传来。

    紧接着一道银光从窗外射入,重重的打在了千若素身上。

    倏然间千若素变了脸,表情极其古怪。

    “枝枝,你没事吧!”迟来一步的妖妖,迅速飞奔到枝枝身边,心疼的将她一把抱起。

    看到怀中人浑身是血,竟是再也看不出半分往昔的风采时,妖妖不禁眼眶通红,歪着脑袋将耳朵贴在她唇边,听她断断续续的嘱托:“我……我还是滥杀无辜了,妖妖!他们的孩子,那孩——这里……救他!”

    太迟了!

    妖妖目光一沉,五味杂陈地望着那个已经不会动的孩子,木讷着将内丹重新塞回她嘴里。

    随后桀骜愤恨的起身,将枝枝安放到僻静的角落后,快步朝千若素奔去。

    “你可以杀她,但绝不能侮辱她。”

    闻言千若素大笑,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丑女,语气非常鄙夷:“这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丑八怪,干你何事!”

    “她和我同类,我不能坐视不管。她与我同性,我不会冷血无情。我不愿同凡人动手,但你是个例外!”

    未等妖妖说完,对面人就衣袖带风的狠辣出手,只是还未射出咒符,就被门外的雪倾谊绳结缠身。

    那孩子尸体随之被她胡乱抛到半空,眼瞅着就要落在桌凳上。雪倾谊忙长身轻跃,动作轻缓的慢慢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圆圆的脸蛋儿,长得虎头虎脑的……看面相倒是个有福的孩子。

    沉寂片刻,他方伸出纤长的手指,替这个可怜的孩子阖上双目。

    随即他目光冷冽,表情疏离地同妖妖擦肩而过。不经意的刹那,他身影微斜冷声嗤笑:“狠狠打!”

    不用他交代,妖妖根本无法心软。

    她心善,但有原则!

    等雪倾谊再进来时,崔寻起已经晃晃悠悠的清醒过来。

    千若素则吃力地抚着床榻,吊着半条命残喘,一旁的枝枝仍旧昏迷不醒。

    “崔兄,节哀顺变!”雪倾谊俯身拍了拍崔寻起的肩膀,将一直抱着的孩子如同珍宝般递到他怀里。

    “元夜?”

    顷刻间,崔寻起双膝跪地不停地捶打自己,声线压抑:“元夜,你怎么不说话……元夜,还疼吗?爹的小元夜,一直在受苦的小元夜。”眼神越发空洞的崔寻起,至此情绪彻底崩溃。

    堂堂七尺男儿放声痛哭,声带呕哑嘲哳,着实听的人心惊胆颤。

    眼前的境况,越发令妖妖自责,她心痛的站在枝枝身旁。若是当初她没有答应帮枝枝,或者根本不去堵雪倾谊,一切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可惜他们两人一路相争,又被千若素派来的心腹假言哄骗。

    待悲剧酿成,任谁都无能为力,唯有无可奈何的悲恸。

    “好你个雪倾谊!胆敢违背祖训,与妖怪们一起对付我,你将不得好死!”

    雪倾谊压根没正眼瞧她,语气极为嫌恶:“本来也没打算长命百岁,千若素这可不是在寻伯!”

    “你——”

    被他话语激怒的千若素,此刻表情愈发狠厉,嘴里甚至不停的咒骂。她冷眼扫过所有人,最终仍定睛在崔寻起身上,看着他那伤心欲绝的目光所向。

    聚力抬手的一瞬,陡然间反转掌势自断心脉,闭眼前记忆如潮涌般灌入脑中。

    “刚才那位好心的公子,究竟是谁啊?”

    “十六娘,救你的可是崔三呐!”

    “崔三?”

    “是啊,你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不愧是滕罗崔三郎。”

    “他——可曾婚娶?”

    “这倒未听闻,咦!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六娘,怎地脸红了。”

    “哎呀!姐姐冤我!”

    “不过听人说,他家有个祖传玉佩,若是定亲便会赠于女方,要不你派人查查?”

    笑声哄闹中,那罗衣翩翩公子彻底消失在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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