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恰逢其时,一道女声传来,将清执的话音掩去。

    抚琴匆忙而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小道童。

    阮絮立时从清执的背上轻轻跳了下来,由着抚琴扶着在一旁站定。

    身后骤然没了那抹青絮似的软玉,清执竟有一瞬的失神。

    阮絮却将这一幕映在了眼底。

    她唇角噙笑,对付清执这样的冷性子,可不能逼得太紧。

    “昨儿个我去请了道长后,又去寻了宫中来的侍卫,可他们都不肯出手相助,等我到竹轩町时,您与清执道长都没了身影。奴婢找了一宿,才找着了娘娘。”

    抚琴替阮絮理了理衣襟,又将其凌乱的发丝理顺。

    “知晓你为了我累了一宿,回去赏你可好?”

    “娘娘惯会打趣奴婢。”

    阮絮抬手在抚琴的眉心一点,二人相视一笑,皆知这场局反是给了他们好机会。

    阮絮将手中的另一只红梅递给了清执。

    “梅花高洁散香,我瞧着与道长倒也相称,不如这枝就送给道长?”

    白影青光之下,清执同阮絮的眸光相撞,他怔怔抬手,二人指尖轻点,清执将红梅接下。

    阮絮亦是转身由抚琴扶着上山。

    女子俪影轻柔,玉肤塞雪。

    “施主。”

    “道长可有事?”

    清执捏着红梅枝的手一顿,他的话音重极少带了些疑惑之音。

    “施主当真有一个妹妹?”

    阮絮愣了愣,她哪里有什么妹妹,都是拿来诓骗这道士的。

    她眉眼一扬,轻笑道:“正是,难不成道长真的想同我妹妹小叙一番?”

    “郡主,这可不是我之过,分明都要得手了,都是那劳什子道士钻了出来,才扰了这局!”

    阮嶒跪在柔嘉的脚边,捂着右脸嗤声到。

    “闭嘴!”

    柔嘉抬手将手中的茶盏摔向阮嶒,阮嶒的额角霎时便显了个血印子出来。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唤他的名字,你是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吗?你不要命,你的父亲还要不要那青云路了?”

    阮絮今日安然回观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柔嘉的耳中,知晓是清执前去相救,她更是愠气上涌。

    “我把你带来玄都观,是给你们阮家一个机会,你若是做好了,阮家自可享无上荣华,可如今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还有何话可说?”

    柔嘉将搭在膝前的绒毯理了理,愠色不减。

    “郡主当真是冤枉小的了,谁能想到那抚琴竟是故意为之,偏在我快要得手的时候去找了那清执道长。”

    柔嘉吁叹一声,她确实是未料到自己给了抚琴那么多好处,她竟未上钩。

    她抬眼扫向阮嶒:“起来吧,你暂且先在道观住下,若我有事,再派人来告知你。”

    待阮嶒离去后,慕秋端了盏热茶搁在了柔嘉的桌前。

    “郡主消消气,可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柔嘉将茶盏推开了些,怒声道:“怎会不气?”

    阮絮虽与清执并无何见不得人的关系,可柔嘉却总是觉着心颤,再加上清执两次三番地对阮絮的搭救,柔嘉怎会不慌?

    更何况,她来时,姨母早就对她百般叮嘱。

    柔嘉一顿。

    姨母?

    她双眸闪过明光,转而朝慕秋道:“去拿笔墨来,我管不了阮絮,姨母自是管得了的。”

    冷风残阳,败得一秋凉,三清像前平落下的枯叶被来往不绝的人踏碎。

    “阿娘,那儿怎么有个人啊?”

    女孩粉嫩的小手微抬,指向了石柱后的一角。

    立在女孩身旁的妇人头戴珠翠,腰佩白玉,她朝着石柱后边儿挥了挥手,轻声唤到:“好孩子,到这儿来。”

    她向着前边儿扬手,可藏在石柱后边儿的人却只单单露出一双怯懦的眼,并不敢出来。

    “你是不是很饿啊?”

    女孩挣脱了妇人拉着她的手,朝着石柱跑去,踝间的金铃脆响不断。

    她将手中拿着的桂花糖糕递给了面前的人:“你尝尝?”

    可少年却别过头,将她的手推开。

    女孩似是有些气馁,她将装有桂花糖糕的木盒子在石柱旁搁下,转而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儿巴掌大的玉佩。

    “你要是不喜欢吃桂花糖糕”

    “那你就拿这块儿玉佩去换些银子买点吃的吧。”

    秋风卷动女孩的青丝,她发间缠绕的翠色发带随风飘扬,眼尾间的红痣像是雕刻的红莲,腾然生光。

    她双眉弯弯,笑着将玉佩塞进了少年的手中。

    其掌心处传来的温热让少年一怔。

    “你叫什么名字?你阿娘没有与你一道来吗?”

    “看你这么瘦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不如我请你去我府上吃饭?我阿娘做的饭最好吃了。”

    “我叫阮”

    “三娘,该走了。”

    妇人上前拉住了女孩的手,牵着她往外带。

    “可那哥哥还”

    “嘶”

    昏黄烛影下,清执汗湿衣襟,他将云展拿过,从云展重取出了一只瓷瓶,照例吃下了两粒药丸。

    他手撑榻沿,双唇泛白,胸口起伏不断,敞开的衣襟内处,积聚的汗水顺着他的腹部下落。

    昨日将阮絮送回后,清执的旧疾亦是复发,这一日都宿在了道房内,未有出去。

    他不过是躺在榻上想要休憩片刻,谁知竟再度入梦,心疾复发。

    算了算时辰,约莫近了卯时,清执的睡意也无,他起身走向一旁的木柜,从柜中取出了干净齐整的衣袍。

    方一打开木柜,柜中便有一股茉香与松香交织缠绕,一同窜了出来。

    叠放在最上层的外袍不见一丝褶皱,平整如初。

    那是前夜清执借给阮絮避寒的青袍。

    尽管已经洗净,可仍然余留着茉香。

    清执的手伸向了另一侧的道袍。

    明烛火光下,瓷白修长的手指将将碰到那衣袍一角时,却又转而将另一侧的青袍拿起。

    清执敛眸,指尖轻轻擦过青袍的下摆,他垂眸敛眉,将青袍穿好,又转而将木柜重的一只木匣子拿了出来。

    木匣应声而开,一方白色的巾帕之上躺着的是一块儿润泽精巧的白玉。

    白玉小巧雅致,泽光盈盈,通透散光,而在白玉正中,赫然刻有“阮”字。

    夜色朦胧,絮雪飘扬,自窗牖一角窜进,最后在台沿上洇开一滩冰水。

    室内的紫金香炉散着袅袅青烟,和着药香四处旋绕。

    坐在榻沿处的阮絮替贞元帝掖了掖被角,又抬手拿起了一旁的巾帕拭去了其头上的密汗。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旋入的凉气推散了室内的青烟暖香。

    “道长来了?”

    阮絮起身为清执让出位置。

    清执披雪而来,身上尚且带着寒气,他在炭盆一旁煨了会子火,这才行至阮絮身旁。

    榻上的贞元帝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双唇凄白,连着两颊都泛起了浅淡的青色。

    清执每隔一日都要来为贞元帝请脉。

    他在贞元帝身边端跪而下,落在一旁的衣袍恰好将阮絮的裙角掩盖。

    清执似乎并未注意,他只抬手搭在了贞元帝的腕间。

    隔着迷蒙烟雾,阮絮只能瞧见清执的侧颜。

    男子直挺的鼻骨下缀有一张薄唇,清眉冽雪,风眼冷峻。

    片刻后,清执将手收回。

    “道长,陛下这身子可有好转的迹象?”

    阮絮出声询问,可她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

    瞧着贞元帝这幅面色,怎么还会有好转?

    她不过是想知晓贞元帝还有几日可活,而她又还有几日的时间可以来布局。

    清执转身对上阮絮,女子眸中虽藏有焦急,却并未有忧色。

    “陛下他”

    清执凝声,他侧眸看向榻上的贞元帝。

    贞元帝面色发青,如今只吊着半口气,苟延残喘。

    清执的手垂立,扣在衣袍处慢慢收紧。

    “陛下如今虽然缠绵病榻,但贫道相信圣君自由仙君护佑,总会好起来的。”

    阮絮轻轻点了点头,她眸光微沉,这便是没几日可活了。

    她向着清执颔首福礼,清执亦拱手相回,转而行至案桌前坐了下来。

    紫阳真人如今闭关修道,是故便由清执隔一日来为贞元帝请脉,除此之外,清执还要在此守上一夜。

    阮絮将搁于小几上的药碗端起,纤手搅弄着碗里的药,推散了其中的热气。

    她虽然在搅弄碗中药,可余光却落在了一旁端坐的清执身上。

    男子手持《南华经》,修长的玉指扣在桌沿,羽睫落影,薄唇轻抿。

    阮絮原以为自那日回玄都观后,清执对她能比从前要稍微亲近些,却不想他仍是这般清冽冷隽。

    只是这清冷疏离重又似乎有某些东西不一样,而阮絮却说不上来。

    譬如那日清执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阮絮的妹妹。

    这倒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下并非是她可以多想的时候。

    若是贞元帝在回宫之前崩逝,等不到所谓的一月,阮絮也得跟着葬于一抔黄土之中。

    她垂首敛目,端着的药碗突然转向了自己一侧。

    “嘶”

    清执闻声抬眸,女子水蓝色的衣裙被黑黝黝的汤药浸染,裙裳上的荷花像是沾染了淤泥,挡去了韵色。

    “让道长见笑了,连侍奉陛下用药都要出这些岔子。”

    阮絮莲步缓缓,从帘帐深处而来,经过清执时,身上的药渍卷了其一身的药香。

    阮絮走向暖阁一侧,里边儿隔着她的衣裙。

    她常常在贞元帝身边侍药,就是怕会发生今日此状,是故总会在屏风内处备下一件可供换洗的衣裳。

    清执见她走向暖阁一旁,便知其是想要换身衣裳。

    清执缓缓起身,想要退出去,却被阮絮给叫住。

    “道长?您还在屋内吗?”

    女子的声音自屏风内侧传来,此时的灯烛被盖灭了一半,唯有清执这处的灯烛尚且亮有明光。

    仙鹤云山花屏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清影,玲珑有致的身姿在花屏上显露无疑,而随着其褪衣的手落下,水蓝色的衣袍也掉落在地。

    花屏底部显出了浅蓝一角。

    风过无声,室内却响起了金铃脆声。

    因着那铃铛极小,声音也极其细微,若是不仔细听,倒是发觉不了。

    “道长您在吗?”

    阮絮轻声发问。

    清执抬起的脚步微顿,阔大的袍角垂落。

    “我在。”

    男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淡柔温润,却足以让阮絮听清。

    “我瞧着又要劳烦道长了。”

    清执凝声开口:“施主但说无妨。”

    屏风内侧的人许久都未应声,直到她将那屏风后唯一的一盏烛灯盖熄后才开口。

    “道长可否帮我拿下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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