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坐在屋子里傻等。
等她的新丫鬟清月给她送吃食过来。
何来的新丫鬟?
她也好奇好么,她就记得自己深更半夜坐自己院子里对着北斗七星撒酒疯,没成想再睁开眼,老李二人全都不见了,身边的人、事、物一切都变了样!!!!!!
匡连海战死沙场带来的那股憋闷郁结还没退去,现在连老李夫妇都没了,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一丁点东西都不想吃,盯一处能盯上好几个小时不动弹。
这么折腾她,意义何在?
她一直以为,自己去了上个地界,是为了报前世欠父母的生养之恩,没成想碰见个伤她心头肉的男人,双方纠缠不清······
然后等到自己开始认真的时候,这男人竟然死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是哪儿,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没兴趣。
“小姐,您怎的又哭了?”那个新丫鬟突然惊呼出声,托盘往桌上一放便奔过来了。
李含章皱眉,疑惑,等摸了一下脸,才发现竟是湿的。
“小姐,奴婢知道老爷夫人去了,您不好受,但我们至少还有个栖身之所,马家是杭州最大的士族,定能给咱们庇荫。”
李含章推开她轻柔按在自己脸上的帕子,听了“老爷夫人去了”几个字,眼眶整个模糊起来。
虽然给了她一次机会,但没多久便夺去了,现在是彻底不给机会了么?
她甚至还抱着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想着这一次,爸爸妈妈还会在身边,所以她宁可躲着不出门,也不想面对这事实,没想到,竟然连哪怕一毫一厘的希望都不留给她么?
哪怕将她的寿禄跟他们平分也不行么?她不在意,没了匡连海,她顶天算是少了只胳膊,可没了爸爸妈妈,她连活都不想活了······
在屋子里窝了好几日,清月在旁边给她好说歹说,加油打气,到后来干脆抱着她一起哭,说跟她们一起来投奔马家的李家人要没主心骨没依靠了,她才缓缓爬起来,吃了口东西,任由她把自己弄得衣冠整洁了些,才出去见了天日。
日还是一样的日,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所以老天为什么这么喜欢作弄人,让她换到在这处日底下呆着,难道这儿的日头更凉快不成?
“少爷,少爷,您等等我呀!”
前方一条活池,水中锦鲤攒动,上方一个拱桥将活池隔开的两岸连起来。李含章站在中庭回廊,远远瞧见一个男人正面朝着她疾步走来,另一个人在后面快步追。
“你也配我等?”那男人玉冠束发,将弓竖在背后拿着,另一侧背着箭筒,冷冷睨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走远了。
心底的死水开始慢慢翻腾,连带着她的脸都发烫了。李含章抓起碍事的裙角,转身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
“好狗不挡道,滚开!”男人估计是没料到她会横在他前面,急急停了步子,退后几步,紧皱眉毛极其不耐烦地看着她,像看一条挡了道的狗。
她仔细描绘着他的眉眼,那么熟悉,她摸过几近千百遍······
她还在担心他去哪儿了,原来他还活着,而且还来了这儿!
李含章眼眶开始发热,视线模糊,到最后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还不滚开?找死!”这狗男人举箭开弓便要朝她射。
“文才,这是作甚?”远处传来一阵温柔的问责,熟悉的音调引得她看过去,发现正是妈妈。
李含章心口压着的大石头突然放下,新鲜空气重回肺叶,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往出流,她想都没想,直接朝她扑过去,扑进她怀里。香味儿变了,但她还是她的娘亲。
熟悉的女人为她擦泪,她则一直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不敢眨眼睛,生怕她消失。她不过喝了一顿酒,他们二人便不见了,若是哪日再不见了该怎么办?
“文才是个直性子,但秉性不坏,我代他向你赔不是。”过了一会,女人待她哭腔小了,才道,威严中带着些许温和。
“夫人您是?”她勉力改了口,轻轻叫了声夫人。
“我是马府马大人的夫人。李家之前同马家少有往来,即便有,也只是老爷定期去李家庄园拜访,你我都未曾见过。”
李含章听了文才,加了个马字,顿感不妙,扭头看那男人,只见他正冷漠地瞧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马文才么?
她回了屋子,立即卸去一本正经的伪装,扶额。
真希望不是那个话本子的马文才,但一听到杭州马文才,她的头就大。
他们在玩儿什么,角色扮演么?
她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因为这害她伤心的狗男人,还是因为她的亲亲父母?
现在妈妈有了,爸爸在哪里?
带着一大堆的疑问,她整日在马府瞎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想理顺思路,想让自己有点事做。直到她前去拜访颜氏的时候,终于让她找到了爸爸!好巧不巧地,她的爸爸就是颜氏的夫君,马文才的爹爹马太守,是马家的一家之主。
她知晓了这真相,头都要气掉了,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上一世他羡慕她有爹娘,这一世便抢来当作自己的。
“含章,这是作甚,快起来。”马太守急忙想虚扶她一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样子,颜氏从旁急了一会,直接带劳了。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李含章推开颜氏的手,端正跪在那里,重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又转身给颜氏磕了三个响头。
她要做啊······
一直没机会做,再不做,万一他们又丢了怎么办?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李含章自行起身,掸了灰尘,“含章先前未来得及向爹娘行大礼,爹娘便去了,今日见二老跟爹娘几分相像,有感而发,总觉得要把这礼补上。”
二人沉默,颜氏拉住她的手从旁坐了,说了一堆客套话,比如让她安心住着云云,等适应了带她出去走走等等。
她脑子里没想这些,她只想看着他们,守着他们,然后心里琢磨怎么能名正言顺地永远留在马家。
怎么留?她不是亲生的,留不下。她现在是家道中落、带着全部资产来投靠的远远远远远房表亲,是总要往出嫁的女人,一旦嫁出去了,还找什么由头回来看他们?
“爹。”熟悉的声音入了耳朵,李含章扭头看去,悄无声息进入她日思夜想名单里的人正站在门口,拱手作揖。玉冠束发,蟒纹玄衣,一扫先前嚣张跋扈的架势,恭敬得很,“孩儿有一事相求。”
马太守干咳两声清喉咙,神色立即转为肃穆,“还不问候一下你表妹?”
“见过表妹。”
李含章盯着他绷紧的面皮,心道这狗东西一看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用团扇挡了半张脸,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孩儿的棋艺已经赢了您为我请的几位夫子,在孩儿看来,其才学已不足为师,爹能否再为孩儿寻几名更好的来?”
“好,好!莫急,爹这几日便帮你寻来。”
李含章瞧见马太守即使夸人也一副严肃的神情,忍不住一抖。她这爹爹看着年轻瘦削了些,怎么这么凶?简直比她亲爹的脾气加了三成不止。
“老爷,文才已经赢了这杭州最好的连夫子,何不让他歇上几日?”颜氏从旁劝慰。
“近日骑射可有懈怠?”马太守沉默了会儿,干咳一声,又问。
“不曾,孩儿每日卯时便起身训练了。”
“嗯,这几日暂且在骑射上再下下功夫,下去吧。”
“······孩儿告退。”马文才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恭敬作了揖,离开了。
“含章,尽管在此处住着,有何难处,直接同表叔叔讲,或者同你表婶婶说,知不知道?”马太守脸色立即多云转晴,笑着瞧她,一脸慈爱。
她看见这十分明显的区别对待,本来为客的寄人篱下心理立即消减了大半。若是别个说了,她知道是客套,若是出自他们二人之口,她莫名的想信。
自从那日起,她又暗暗开始了陪同政策,不动声色地出现在颜氏面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马要上班之前,虽然不能同用三餐,但是看着他们,她就心满意足,心底便踏实不少。
其他时候,她便孤零零地呆着,想匡连海。
马文才跟匡连海有着一模一样的脸,难道是巧合?
若不是,那让她换地界的原因又是什么?意义又是什么?
日子转眼到了盛夏。上午,颜氏携她去瞧荷花。
“含章,瞧瞧那荷花,开得真好。”颜氏同她站在拱桥上,伸手指向水中。
李含章从手帕里抓了一小把晒干的馒头碎往池子里扔,见她指了,便丢了一小撮到荷花处,红黄锦鲤立即蜂拥游了过去,簇拥着荷花,煞是好看,“婶婶,众星捧月。”
“你这孩子。”颜氏笑,梨涡若隐若现。
李含章静静瞧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挽住她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婶婶,做我娘亲好不好?”
她话说出口,心一凉,开始后悔······这不是她亲娘,她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胡乱说话!?真见鬼!
颜氏笑出声,点她鼻尖,“法子也不是没有,你嫁进来不就成了?”
“嫁给表哥?”李含章抬头瞧她,困惑。
她不是没想过,但若是嫁给他,整日对着一个之前喜欢得紧,结果现在根本不认识自己的人,同时又背负着背叛匡连海的感觉,岂不是自寻折磨?
“文才的亲娘死得早,这孩子一直孤苦无依的,老爷对他又太过严厉,小小年纪就活得这般辛苦,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嫁进来陪陪他,也陪陪我······”
现在的颜氏不是她的亲娘,同她相处时候,李含章还是要小心些,她说的话,自己也定要多过一遍脑子。况且,这马太守已经是杭州最大的大户了,他娶的老婆怎么可能是个心思单纯的?
不过,马文才的亲娘没了,那颜氏是老马后娶的?听闻这小马是独子,难道是颜氏嫁进来后再未生育?李含章人傻了,同时也舒坦不少,本来上一世匡连海便整日缠着老李,她就担心有朝一日要把老李给拐跑了,没想到老天真是顺了他的心意,现在她的爹成了他的,还好给她留了个娘。
回了屋子,李含章开始一面绣荷包,一面搞脑子。
嫁他······
也不是不可以。
在她看来,天下男人只有三类:爹爹,匡连海,其他。反正她想嫁匡连海也嫁不了,其他不都一样?
问题是,她愿意了,他能愿意吗?他后面还要去抢祝英台呢,难不成她要以一家主母的身份,替他筹办纳妾仪式不成?!
想到这儿,她一甩袖子,把自己半成型的鲤鱼荷包丢得老远。
管他呢!他爱纳不纳,他要纳,她便给他纳,大不了给他组一个阿房宫plus,让他玩个够!
李含章打定主意,平日陪颜氏老马之余,规划着怎么嫁进来。一日,她终于从老马那儿讨来一柄折扇,心情激动地一面把玩一面往自己的院子走,反复展开,看着右下角的印鉴,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心满意足。正当她陶醉在其中之时,突然一个锋利的东西飞快划过,穿着她的折扇直直钉在她右前方的廊柱上。
她扭头,见始作俑者正大大方方的收弓,冷冷瞧着她,仿佛在瞧脚下的泥沙一般。李含章忍了几忍,然后任由自己积攒的情绪掌舵,直接冲上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这两日本就气不顺,左想右想都觉得烦,她这么被折腾,八成是因为他,或者她爹娘,若是因为她爹娘,她也要算到他头上!
马文才头侧到一边,停在那,估计在消化被打的事实,然后舌头抵了抵被打的那侧脸颊,才肯正眼瞪她,趾高气昂地逼近,“李含章,你别以为整日想方设法取悦我爹娘,就能永远在马家庄住下了!也别以为,我马文才不打女子!!”
“你要打我,我便去告诉表叔叔!”她瞥了他一眼,扭头将廊柱上连带着挂着折扇的箭一同拔下来,“就说你恨他入骨,巴不得要毁了他的一切!”
“你!”他拿弓指她,怒目而视,干脆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架上直指她,“我杀了你!”
李含章看了他一会儿,用眼神描摹着这人的眉眼,那么熟悉,让她掉了那么多眼泪······
不过是相同的皮囊,他根本不是那个人,简直一丢丢的影子都没有!
爹娘她可以认,即使芯子换千八百个她都认,因为她心甘情愿!
但是那个人,她坚决不认,死了就是死了,她哭过了,难过完了,一巴掌打过去了,此事就此了结,两不相欠!
她越想越气,本想将穿扇的箭当把柄留着,现在干脆抽出来,将那箭横握着,抬腿在膝头折断,用力甩到他脚边,握着残破扇子转身走了。
可恶的狗男人,果然本子上所言不虚,穷凶极恶仗势欺人,把她的折扇毁了!这又不是她名义的亲爹亲娘,他以为求一个折扇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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