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钟离觅月送别了这个少年。
十日后,钟离寻月自请卸去神殿圣女之职,为此甘愿受鞭笞之刑。
无人知晓,神殿之中,为了兑现诺言,钟离寻月遭受了怎样惨烈的惩处。
自阳国雪原甄选神殿圣女以来,仅有俩人为情所困,选择中途放弃,却最终都没能够活着走出天山。而她钟离寻月将是这第三位。
三日后,当攸锦灏终于冲破重重阻拦,再次来到神殿时,看到的却是筋脉全断、灵力尽失、面色惨白的钟离寻月。
雪殿皇子自打阳国成功退敌后便紧急闭关,此番惩处钟离寻月由墨长老全权监管。
然而在攸锦灏抱着浑身虚弱无力、狼狈不堪的钟离寻月想要离开神殿时,墨长老却制止了钟离寻月将引灵簪归还的举动:“引灵簪只能戴在历任雪神选中的圣女身上,他人无权干涉。这枚灵簪在你成为神殿圣女的那刻起便只属于你,或许你此番出山也是命运的安排,它也须得同你一起下山历练,愿你一路平安。”
语毕,墨长老手执权杖,命雪卫开启了神殿冰门,放攸锦灏和钟离寻月二人离开。
当攸锦灏心疼地抱着钟离寻月果断离去时,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阵无限惋惜的长叹声:“雪殿,天意如此,原谅老朽无能为力!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会等那人再次将她送回天山。”
雪原之外的世人皆以为神殿圣女就任时发下的誓言不过是一场空话,谁又能让她们兑现诺言呢?
却不知,向雪神发起的誓言从未有过落空。
三年前,钟离寻月曾在漫天神灵前虔诚起誓:信女愿终生侍奉雪神,葬于天山。
那么,她注定此生魂葬天山。
大雪纷飞,渐渐迷离了二人的身影。
一个月后,待越国皇帝越衡向长老会讨还报酬,意图纳神殿圣女为妃时,墨长老却几乎愁白了头发。
只因长老会先斩后奏,早就答应了越衡的条件,而他又到哪里再给他寻一个钟离寻月来!
就在此事胶着之际,钟离觅月挺身而出,甘愿代姊替嫁,长老会一众长老这才松了口气。
一场涉及越、阳两国的邦交大事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攸国皇帝三年前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命身受重伤的女子,不顾群臣反对,亲封其为静德皇后,帝后同寝,形影不离。
三年来,皇后体弱,无法为攸皇诞下子嗣,然而面对群臣的拼死谏言,攸皇眼都不眨便将上奏的官员一贬再贬,直到朝中再也无人敢拿此事议论,朝堂方恢复平静。
钟离寻月从没顾忌过满朝权贵的议论,对一众命妇明里暗里的嘲讽更是置若罔闻。
她出身阳国钟离世家,曾当选神殿圣女,出身尊贵,虽说不谙世事,一心只放在习医救人上,却也不会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之人的身上。
只要攸锦灏不开口,她就权当他们是苍蝇蚊虫,一笑置之。
倘若有朝一日锦灏他因子嗣压力不得不广纳后宫,她定会自请下堂,重回乡野。
即使她灵力尽失,寄回去的家书杳无音讯,哪怕最终她仍旧无法回归阳国雪原,她也还是钟离寻月,那个能够凭借自身的医术立足天下、救死扶伤的医者钟离寻月。
攸锦灏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子嗣和外人的话语放弃自己过五关斩六将方才抱得美人归的钟离寻月。
整个攸国只有他一人才知道他的皇后是有多么的好!
她是那样的独特!让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明了,她就是自己此生命定的爱人!
于攸锦灏而言,只要有了寻月,他就已然此生无憾。
但他也知道,三年无嗣的压力着实让钟离寻月倍感困扰,甚至让她生出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会远离自己的心。
攸锦灏又怎么可能允许此事发生!
次日,攸锦灏以南下祈福为名,与皇后一同巡游江南。
钟离寻月又怎会不明白攸锦灏的用心。
虽说与他在一起是迫于当时他为自己斩断锁妖玄铁链的条件,但她也并非不懂他期冀自己能够摆脱神殿圣女祭神的命运、好生活下去的真心。
这也是她甘愿受尽鞭笞刑罚,哪怕筋脉尽断、灵力尽失也不悔与他同下天山的缘由。
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而她遵循了神灵给予自己的启示,她相信自己在凡尘仍有未断的缘法,这才心甘情愿随他而来。
这三年来他对她的用心也无疑证明了这一点,他待她至真至诚,如珠似宝。
想到此,钟离寻月不禁莞尔。
身着云水色天丝绣花褙子对襟衫和同花色百迭裙的钟离寻月,云髻轻挽,随意簪了一只冰蓝色琉璃芍药流苏步摇,在金陵的街巷中闲逛。
攸锦灏身为一国之尊,哪怕出游在外也有数不清的国事政务缠着他让他脱不开身,这才万般无奈,派遣了信任的侍从一路上多加护持,这才安心让钟离寻月外出游玩。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那些紧盯静德皇后多时的虎狼们又怎会轻易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当钟离寻月再次清醒时,已然被人卖入了距离苏州四百里之外的金陵,流落至秦淮河畔的留人楼。
金陵城中无人不知,这留人楼乃是秦淮八大青楼之首,楼内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或许是上苍庇佑,不慎流落烟花之地的钟离寻月并未遭受薄待,而是被楼中的新任花魁娘子蝶雅姑娘一眼挑中,选作了侍女。
钟离寻月无比感谢护卫在危急关头给自己换上了一幅姿色平平的假面,这才得以让自己在留人楼中暂时保全自己。
三日来,蝶雅姑娘只是在每晚弹琴喝酒回屋时才会用到钟离寻月,让她给自己准备汤水,从未像楼内其他姑娘那般死命搓磨自己的侍女。
钟离寻月安心地待了下来。
是夜,秦淮河畔华灯初上。钟离寻月从未目睹过如此热闹的景象,但见满巷的花灯霓裳,让人目不暇接。
留人楼中,花团锦簇,文人骚客、达官贵族数不胜数。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花台中央的花嬷嬷一身的绫罗绸缎,激动地推出了近来新当选的花魁娘子——蝶雅。
蝶雅一袭重工刺绣的粉色桃花诃子裙,外罩桃粉色大袖衫,臂挽藕色桃夭刺绣披帛,额点花钿,杏眼桃腮,翩跹起舞,不胜娇媚。
钟离寻月捧着蝶雅姑娘可能用到的琵琶竹笛,老老实实地侍立在一旁。
待蝶雅一舞罢,台下众人纷纷扰扰,竞相出价。
一旁的嬷嬷更是笑弯了眉眼,喜不自禁。
原来今夜便是花魁的竞价之日。
钟离寻月望向花台中央孑然矗立的蝶雅姑娘不觉心头一窒,仿佛有什么事情超脱控制一般。
台下欢声笑语,台上一片沉寂。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留人楼内一片祥和之际,立于花台中央的花魁蝶雅却骤然拔出头上尖锐的碧凤蝶黑碟贝发簪,朝自己的脖颈狠命戳去。
“拦助她!”花嬷嬷高声尖叫道。
率先察觉出异样的钟离寻月凭借距离优势,成功拦下了为保清白、一心寻死的蝶雅,夺下了她手中用于自戕的发钗。
留人楼的花嬷嬷见此情景气得瞬间涨紫了脸,她从未想到一向乖巧顺从的蝶雅竟会在今日落自己这么大一个面子,险下酿下大祸。
留人楼的权贵公子们谁不是只图一个乐子,若是今晚乐子没寻成,反倒沾了一身的晦气,那她以后都别想在这秦淮河上混了!
眼见一旁的侍女月儿成功阻止了蝶雅自戕的举动,花嬷嬷总算舒了一口气,命人押蝶雅下去,好生调-教一番,待其服软再来接客!
“君哥哥答应过会来找我的,我不要接客!死也不要接客!你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浑身钗环尽散的花魁蝶雅顾不得满身华服,而是拼命地挣扎着呼喊道:“嬷嬷!求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蝶雅吧!”
“且慢!”钟离寻月挡在蝶雅身前,出声阻止道:“需要多少两银子才能为蝶雅赎身?”
花嬷嬷闻声顿时大笑:“月儿呀,不是我说你,你若是真有那个银子,又怎会被人贩卖至此,沦落青楼!倘若你真有闲钱,还不如先给你自己赎身才好!”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说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蝶雅姑娘离开留人楼便好!”钟离寻月闻言并未退让,而是依旧挡在蝶雅身前,不允许旁人碰蝶雅半分。
花嬷嬷见此情形,也不免猜测莫非这月儿姑娘才是大有来头?遂也不再纠缠,而是直接道:“白银万两,我便许蝶雅离开!”
“好,这是你说的!”语毕,钟离寻月背过身去,掏出了自己一直藏在胸口的引灵簪:“这枚簪子你拿去,以簪抵债,你现在就放蝶雅离开!”
花嬷嬷犹豫着拿起簪子,一眼便认出了此簪绝非凡品,别说一万两白银,恐怕就是一万两黄金也难换此簪!
见钱眼开的花嬷嬷顿时开怀道:“放蝶雅姑娘离开!”
“还不快走!赶紧去寻你的君哥哥!”见蝶雅犹豫,钟离寻月赶忙上前催促她道,还在她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
蝶雅难以置信地望了钟离寻月一眼,最终咬牙踉跄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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