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的事情虽然敲定,但花农说要等到三月种才稳妥,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

    这一番折腾,叫姬昭明对家人的认知更清晰些。

    娘亲心软,疼自己、纵自己,但到底是以夫为天,父亲定下的事儿娘都是依的。

    父亲平时瞧着温柔和气,爱妻、疼女,但他心里的原则问题很难退让。为了教训自己,真能狠心把人饿三天,唬得娘亲都不敢求情。

    如此,姬昭明也不爱往姬景行面前去撒娇卖痴了。围着杜文茵转悠照看,只盼着娘亲健康顺遂,多护着些自己。

    待到秋日丰收,姬昭明是恨不得天天去厨房报道,腌菜咸菜做了多少样式、分量,她比管家的薛氏都清楚。地窖都因为“好奇”坚持下去参观了两回。姬家富贵,几个菜窖已经塞了一多半。白菜、萝卜、茄子……全都清理得干净,摆放整齐,好一副丰收景象。

    等到姬昭明看见一大捆鲜嫩的韭菜,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放过话要在冬日种韭菜。赶紧问采买婆子韭菜根还在不在。

    “自然是在的,这会儿割了一茬,精细养着,再过半个月就又能收了。”采买婆婆笑答。

    姬昭明高兴谢过,转头就去找娘亲了。要连根挖韭菜,还想弄小菜园子,这必得娘亲出头的。姬家现如今是她祖母薛氏管家、三婶祝氏协理,姬景行夫妇一向是关起门过日子。姬昭明还和爹娘住一个院儿里呢,想折腾,得看杜氏怎么安排。

    杜氏没想到女儿还记着这事情,想了想还是应了。女儿今年闹腾得厉害,还特别执拗,之前那一番折腾,熬得自己也跟着吃不下睡不着。

    杜氏如今因为身孕熬了几个月,可不想再来一回,她可熬不住。而且这回花费不多,毕竟冬日里田地也是空着,于是安排了秋婆子和守仁带姬昭明去庄子看看。

    本来杜氏想亲自带她去,姬昭明看着她才养回些血色的脸,当然不肯。好说歹说,保证绝不离开秋婆子、守仁半步,杜氏才答应。

    秋婆子和夏婆子一样,也是杜氏陪嫁带来的心腹。夏婆子一直贴身照顾杜氏,平时也管着姬昭明的事物,算是统管内务。秋婆子经常在外行走,算是主管外务。杜氏陪嫁的田产店铺的大小事情,她都一清二楚。守仁是秋婆子的大儿子,做事细心妥帖十分得力,有他看着,杜氏才能放心让姬昭明随便折腾。

    平日里不觉得,如今姬昭明要出门,杜氏才发觉女儿身边竟然没有人手。

    本来姬昭明有个奶娘,该是奶娘仔细照顾她。但昭明周岁后,就表现得非常独立。还同姬景行说:“女儿和爹爹娘亲一家人日日都能相见,奶娘为了我却要和家人分离,明儿十分不忍”。姬昭明说服父亲,给了厚重的谢礼,放她和家人团聚。

    姬昭明不想留她其实另有原因。开始她总抱着姬昭明往姬景行面前凑,没觉得怎样。但白日里她却只哄着姬昭明在屋里玩,姬昭明要找娘亲,她也总找理由不愿带她和杜氏亲近。

    姬昭明可不是真的无知婴儿,不会被她哄得跟自己亲娘离心。能理解奶娘的死心,但并不打算纵容。对方除了这一点,照顾自己还是尽心尽力的,所以姬昭明就高高兴兴给足银子把人谢走了。

    姬景行这方面敏感得很,心思几转,没多问就同意了。杜氏想过再给姬昭明补个婆子,但姬昭明不乐意要,撒娇说喜欢夏婆子不想要别人。姬景行不是在这方面骄纵孩子的人,瞧姬昭明乐意就顺了她。

    没成想,姬昭明还不到两岁就要往外跑,这会儿倒是有些缺人手。

    秋婆婆自然再三保证,定会一步不离得守着小姐。

    “请夫人放心,去庄子的路都很平整,有我们护着,不敢叫小姐受一点颠簸。”

    第二日一大早,姬昭明神清气爽得就出发了。然后去的路上就要把姬昭明的骨头都颠散,下马车时只能被秋婆子抱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活泼起来。

    这是姬昭明第一次出来看宅子外的世界。走出官宅的后院,来到田庄,她才真的见到她这一世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空气不怎么清新,有一垄韭菜已经割了,刚追了肥等着再发新茬。看着有生机,闻着却是有些刺激。姬昭明上辈子也没这样直面过土地,感受了一会儿,赶忙撤退躲去房舍那边。

    她本来也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还是说个思路,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儿吧。

    守仁听着小姐的意思,是要把地挖开,深挖一些,还要把健壮的韭菜根都移进去种。说要给上面盖上草席,到了冬日还要在一边烧火供暖。

    听起来好像有三分可行,像是要盖暖房,只是把房子盖在地上。又似是挖地窖,只是地窖上面没有盖。真要盖暖房,那耗得银钱炭火太多,守仁做不了主。只挖些深沟,两人一日就能挖好。就算还要费一点炭火,肯定也不至于像暖房那样需求的多。

    本来他心底是不乐意的,今年年景好,庄子上上下下能安心过个清闲的冬。为了个两岁女童的玩闹,就要把他们折腾起来,不得消停。

    没成想,小姐的想法思索起来有点灵光。守仁请小姐在厅堂暂时休息,喊了庄子里七岁的丫头小雪来陪小姐玩,自己打算先去挑个好地方做个样子,好叫小姐看看。

    守仁兴高采烈得去干活了,小雪却不知道该怎么陪这个两岁的尊贵小姐。

    小雪父母都是庄子里的老人,她懂事得早,如今都能烧火做饭给家里人吃,下地帮着撒种子、捡麦粒也都会做。可这些全都不是能带着小姐去玩的啊。洗干净手,小雪沉默着削梨切块,再默默端给姬昭明。

    姬昭明叫小雪一起吃,她也不敢,俩人就这么沉默着好一会儿。姬昭明只好主动讲话,试图了解一些对方的生活。

    “你叫小雪?是小雪时出生?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啊?”

    “回小姐,奴是节气小雪那日晚间出生。奴会做饭,也随爹娘下地。”

    “你会种地?那刚才我说的韭菜你种过么?”

    “小姐刚刚去看的那块地,最里面有五分地都是奴料理的。”

    姬昭明来了兴致,想和眼前这个小女孩探讨探讨:“那我刚才说的法子,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疏漏,或是有什么好点子么?小姐姐你教教我吧。”

    小雪种地都是听着爹娘教的做,照着样子学,还没有什么经验想法。她只知道冬日种出来的菜蔬都是在暖房里,暖房里总是能烧的暖和,比自己睡得屋子还暖和。她很想去暖房下面的地窖那里睡,但是父母不许。

    这庄子里有暖房,看起来和其他屋子差不多,只是屋子下面挖成地窖一样,在其中一直烧着火,这样的暖房里当然如春日一般,能种新鲜蔬菜。

    小雪别的不懂,但是暖房烧炭这事儿她懂。小姐看起来和年画上的童女一样好看,这会儿认真问她,她觉得就像是神仙来问她,苦思后认真回话。

    “回小姐的话。奴不懂其他,只觉得烧火暖地太费了。”

    然后开始如此这般得讲,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炭火。还说自家冬天舍不得烧炭,所以总是很冷。说着还跑去拿了几块炭和一些渣来,给姬昭明对照着讲说:这一大块能烧多久,暖房里一次要烧多少。自己捡的那些渣,攒多少能烧一晚上……

    姬昭明看着那些碎渣,想起了以前去吃烧烤时见过的炭。一节一节,空心的,好像是六角筒形的,烟很少还耐烧。机制炭的材料还能加秸秆、稻壳之类的在里面,锯末、刨花、竹屑更是能提高品质的好东西。好像还能把果核果渣混在里面,据说用这果渣炭烤的肉能有果香味……

    所以等到守仁回来请小姐去查看的时候,先被姬昭明问起了烧炭的事,这活儿也是守仁负责。

    “咱们庄子里就有炭窑,每年都有孝敬白炭一千斤。夫人在上京的庄子店铺用的炭,也都是咱们庄子里出的。小姐突然问起,是有什么指示?”

    “我就是有个想法……”研磨、混合、压模、烧制,姬昭明只管说,不管没有机械不能自动化的庄户们该怎么实现。

    守仁的表情要能哭出来了,刚庆幸小姐的安排不耗人力,这会儿就安排了个苦差事。

    姬昭明看守仁苦着脸。“是有什么难处么?就像捏泥团似的,把他们搅碎混在一起就行。”

    “别的都好说,这把粉末压制在一起,非得大力士不能行,小人怕力气不够大啊。”若说把材料搅碎可以只靠力气,那再压紧要合成一块,守仁想不出办法。

    姬昭明也被问住了。想了半天,合用的能想出来的就是液压机。先不说自己这会儿要怎么自然得设计出来,这会儿也没有那个工艺水平做呀。简单适用的原理,大概就是杠杆原理了,简易一些应该能成。但自己现在要是当场来个物理课入门,好像太夸张了,记下来且等等吧。

    “我现在没什么好法子,你们想想吧。做个模子,用块大点儿沉点儿的东西砸?煮点米粥或者浆糊什么的,搅在一起好成型?”思路她提供了,办法慢慢想多试验吧。

    姬昭明决定还是转移话题回归最初的目的,先把种菜的事情定下来:“你过来是把冬日种菜的地方都准备好了么,带我去看看?”

    守仁赶紧带路,引着姬昭明去瞧。就在院字的墙边,挖了一块宽半米、长两米、高半米的坑,挖出来的土都堆在北面,沟里已经移植了一半韭菜根进去,还有一半是长得正好的整株韭菜。

    两头还按照姬昭明的要求,留了好大的空,要留出可以烧火的地方,还得能让烧出的热气顺着进到坑里,好能提升温度。还留了一个小口,浇水时能直接顺着流进去。旁边摆着一卷草席,铺展开就能直接盖在坑上面。

    姬昭明很满意,具体怎么操作她不知道,能想出来的几个要点也都做到,剩下的事情就是尝试了。

    嘱咐守仁最近多关注其中的温度湿度,还要记录韭菜的涨势。一般来说,韭菜半个月到二十天可以割一次,姬昭明就要守仁每七天给她送一次种植的记录。然后姬昭明就满意得回家了。

    又是一路颠簸,似要散了骨头架,再被抱下车时,天都快黑了。不论是马车的这个乘坐体验,还是马车的速度效率,姬昭明心里都有无数的不满意。实在是太遭罪了,希望守仁那里能出些成果,才不辜负自己今日受的大罪。

    把小姐安生送回来,秋婆子和守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跟杜文茵交差领赏,秋婆子留下报告近期的收成,守仁则是赶着回去研究小姐说的“机智炭”去了。秋天的庄子里可没有闲人,但小姐要的也得做,只能再赶工挤时间。

    韭菜试验坑需要时间检验,反倒是新式压制炭的成果先出来了。

    第一个七天,守仁来跟姬昭明报告韭菜生长情况的时候,带来了一小盒压制得很精致的炭块。一节大概半个拳头大小,看起来压得紧实均匀。

    “韭菜预计下周能够收割。小人探手试过,坑里的温度确实与地面不同。只是那长出来的韭菜有些黄,不见绿,摸起来硬挺有水分,不像是生长不好的样子。等到下周长高再收割看看。”

    冬日肯定不能把坑敞着,所以姬昭明叫他们试试白日里也用草席盖着。

    没有阳光,韭菜叶子中的叶绿素不好合成,叶子不见绿倒是正常。姬昭明听了很高兴,这也太顺利了,试验一下就要种出韭黄了,到时候可得给娘亲尝尝新鲜。

    种菜的成果还不好说,满脸欣喜的守仁想报告的,却是关于制炭。

    秸秆、碎木这些材料在农庄里实在是太好取了,虽然压实这一步一开始没有好办法,但在秋婆子的参谋下还是完成了。

    秋婆子跟在杜氏身边可谓是见多识广,她提出来的是像制香一样,做了个比较深的模具,里面放一个有实心的托,填进去料,放上另一半压模,然后让庄里最壮实的汉子踩上去,就像模像样得压出来几块坯子。试着入窑,两次就烧出了完整的炭块。

    试烧一下,和以往的炭比,无烟无味,而且不爱散、没飞灰,最重要的是不会发爆。这可实在是太惊喜了,前一晚才成功,今日等不及再烧一窑,守仁就带着剩下的几块试验品来报喜了。

    这可是用“废料”做炭,还更耐烧,省下来的成本在冬日里那是能救命的。

    姬昭明惊叹于守仁他们的效率,才一周,再见面竟然就成了。这个执行力,都是人才啊,赶紧搂着娘亲说好话,想让娘亲奖励他们。

    杜文茵属实是再次惊呆了。女儿带给她惊喜不是头一回,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实在是太超出预料了。这莫不是神仙座下的小童,借自己肚皮托生,来人间玩乐,顺便赐福?

    燃了一块样品,还同时点了块一样大小的白炭做对比。亲自感受确认过,杜文茵赶忙给秋婆子和守仁封了红包,又吩咐往庄里抬赏钱。

    杜文茵再把守仁说的制炭法详细写下,并剩下的样品一起装盒,派人给自家夫君送去了。

    姬景行如今是翰林修撰,公务并不繁忙。才来当值没一会儿就收到妻子送来的盒子,还被一旁的同僚以为是食盒打趣。等到打开,却只看见几块炭块,等详细读过妻子的信,姬景行看着它们就像在看金块一样了。吩咐妻子留下守仁听传,姬景行按耐住兴奋,等到散值,赶回家中就去找姬大爷商议。

    冬日取暖是件要紧的事,这新制炭法取材灵活,可用劣等材料出好炭,虽然要添些人工费用,但其中也有可为。赚头有多少还得爷俩一起听守仁细说,这事情如何安排也该好好计划,当日的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

    姬昭明陪母亲吃着晚饭,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是自己的主意,虽然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但这会儿爹爹撇开自己就去问询安排,叫自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反正她这么小,抱她过去夸奖一下,顺带听他们讨论不行么?自己的主意、母亲的庄子,这会儿娘俩却被排除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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