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历, 元嘉十九年,自春不雨,天下大旱, 至于八月,麦苗毁,河将竭, 井泉无水。
四国之内, 无不是流民载道,饿殍盈野。
四国朝廷无论再有多大的纷争,在大灾面前, 都要给赈灾让路。
西魏旱情最为严重, 国内八成以上州郡都为旱情所困,长安京也没有逃脱大旱的侵袭,土地皲裂,草木枯黄,稼穑绝收,国中大饥, 米斗千钱。
西魏社坛席, 皇帝亲祷雨宫中, 暴立三日,昏厥于坛上。后坊间有传言, 西魏皇帝暴虐不仁, 屡设冤狱, 此大旱乃上天降罚。西魏皇帝穆泰听此传言暴怒不已,下令有敢妄议者杖二十, 反抗者格杀勿论。
天有大旱, 人有□□, 西魏百姓苦不堪言,不少人逃往东魏和宋国。
可这逃亡之路哪是那么容易走的,缺粮少水不说,州郡官府会追捕,他国边军发现了驱赶都是轻的。一路上草根树皮都被剥食干净,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儿水,还要防着别人来争抢,争食抢水的事不是时有发生,而是时时都在发生。
流民载道,饿殍盈野,闾里凋荒,死亡枕藉。此等景象,说一句人间地狱亦不为过。
比起西魏,其他三国的旱情要稍微好一些,其中以齐国最好。
齐国原本只有西南宁州这么一块南蛮之地,后来大冤种宋国几乎是拱手送上了蜀地和半个黔中,有了蜀地这个天府粮仓,齐国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了。
五年前齐国幼帝登基,由太后薛绛垂帘听政,宋国趁齐国政权更迭动荡之际,席荣、谢禹珪联合上疏请出兵,荆州巴渠郡与秦州武都郡兵分两路直取益州遂宁郡,齐国刚刚换帅,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被打得节节败退,薛太后无可奈何只能遣使求和,赔了大笔银钱。
之后薛太后在齐国朝中以此败仗为由头,发落了一大批反对她的朝臣,由于手段过于酷烈,引得朝中大臣反对更加激烈,双方一番博弈,齐国人心惶惶,而宋国那边好像又有了动静,外有强敌,双方不得不互相妥协,先蛰伏下来。
薛太后为了笼络民心,罢了不少苛捐杂税,又砍了一些贪官污吏,让百姓勤农耕、广积粮。虽然她多数民政是为了换上自己的人,但齐国不少百姓也是得到了一点儿实惠,在这次天下大旱中,有些人还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的。
东魏比西魏的情况要好上一些,可缺水少粮让贵族们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至于还在宋国当俘虏的龙骧将军之子,他们已经不管了,宋国人越来越无耻,条件越开越离谱,他们东魏没钱。
龙骧将军杜晓被东魏皇帝敲打了几次,邺京和军中散布的“东魏怯战,连宋国孩童都惧怕”的流言,东魏皇帝岂会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是看在往昔杜晓于国有功的份上,放杜晓一马,叫他不要不知好歹。
皇帝言语间皆是天恩,可对杜晓的独子只字不提,让杜晓心寒不已。
四皇子还派人来敲打杜晓,让他以大局为重。
杜晓形容不出当时的心情,要不是为了救出独子,他恐怕早就鱼死网破了。
宋国又比东魏要好一点儿,国境内水道众多,虽大河水位降得厉害,不少小河也都断流,想办法抢一抢水,也还勉强能留下一丁点儿收成。
兖州夹在黄河、济水、淮河、泗水之间,泗水发淮河穿兖州,还有颖水过巨野泽连济水,州中大小水脉交错,若非极旱,州中一般是不缺水的。
但今年就是罕见的极旱,兖州不少河溪在七月时陆续断流,农人自己开凿的水渠更是早就没水了。
在麦苗灌浆时,农人就在望天兴叹,这老天还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危险了。那时候好在河流水渠还在,各村里长组织担水浇地,总算是让麦苗籽粒膨了起来。可之后天气越来越炎热,火风一刮,麦粒炸芒的干瘪的,还有枯死的,农人看着枯死的麦都快哭死了。
然而这还没完,天气愈来愈热,先是水渠,然后是溪流,之后池塘里的水、小河的水都渐渐干涸了,许多人家的水井里也很难打上水来,不时会有为了抢水而起的打斗,地里的庄稼一天天看着它们不行了,农人们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光景,该怎么过?
兖州百姓愁眉苦脸之时,兖州刺史颁下政令,征民修筑水渠,以工代赈。
“喂,使君在征发力役,修水渠,引济水南下,一月可领四斗粮,你去不去?”
“真的?给粮?”
“衙门都贴告示出来了,那还能有假。”
“可是修水渠……”
“听说咱们兖州的小神童也去了。”
“小神童也去?!!!”
“小神童天生神力呀。喂,你去不去,我反正去,我田里的庄稼都死绝了,我去赚些粮,给我老娘媳妇吃。”
“我去,我也去!”
鲁郡,刺史府。
兖州舟楫吏在挂起新绘好的舆图,向刺史席豫以及州中一干官员讲解,从东平郡往西北开凿至济水,再由济水到黄河,这两段的水利工程。
“济水南下到东平郡,补上颖水支流的不足,惠及东平郡周围郡县,若今后再有如今年这般大旱,亦可缓解不少。济水到黄河一段开渠,除了引水南下,还可行船直通东魏相州,届时……”
骆衡周访等武将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届时我们可以直取相州,再攻豫州,说不定还能一口气打到洛州,把洛州也打回来。”一个清脆的嗓音帮众人把心里话说出来。
席豫等人失笑。
骆乔歪了歪头,问:“难道我说得不对?”
“说得很对,不愧是我们兖州的小神童。”席豫赞道。
骆乔奉手:“谢使君夸奖。”
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兖州文武官员就开凿水渠一事议论时,作为兖州招牌的小神童也很荣幸的参与进来了。
本来是没人想到让骆乔这个女娃娃跟着一道去修水渠,是席豫的幕僚唐嘉正提议,放出风声说小神童也去修水渠,以鼓励州中受灾的青壮以工代赈。
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那骆乔就说,都借了她的名,那她肯定不能不去,免得州中的百姓觉得她小神童言而无信,并要求:“使君,您要给我个职位,名正言顺。”
还提起要求来了。
席豫还真给了——济平渠使者——口头给的,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位。
管它正不正经呢,反正骆乔觉得自己威风了,在席臻面前显摆:“从今天开始,要叫我骆使者,知道吗?”
“无品无阶,糊弄小孩儿的,有什么了不起。”席臻酸了吧唧地说。
“哈,你嫉妒我。”骆乔更嘚瑟了。
席臻立刻就去找老爹,表示骆乔有的,他也必须要有。
他亲爹就问:“乔丫头有力气,你有吗?”
席臻被亲爹的会心一击给打击得蔫了。
“老实待着,别去添乱。”席豫可太了解小儿子了,把路给堵死:“否则我送你去建康,请你大伯帮忙管教你。”
席臻惊恐得差点儿满地乱爬,连连跟亲爹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跑不添乱,千万不要送他去建康啊,大伯父好可怕的,说起道理来一个时辰不会停。
席豫祭出兄长,总算把自家的熊孩子给治住了,心情大好。
建康京,席矩正在拆儿子送来的家书,忽然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把信给撕成了两半。
席矩:“……”
席荣妻龙灵阳:“……始旦好不容易寄一封家书回来,你做什么要撕掉。”
席矩:“……母亲,儿不是故意的。”
龙灵阳:“……给我看吧。”
席矩双手把两半信递给龙灵阳,后者接过来拼在一起慢慢看。
席瞮请旨为钦差巡查江、湘二州灾情,走了有一个多月,这是第二封寄回来的家书,言他如今人在湘州郴县,此处旱情尚不算恶劣,郴江水位还不算太低,暂且还能供县中用水,此地本就山障多湿、夏季闷热,他到郴县的前一日终于下了一场雨,然而雨后太阳更烈,闷热难受。
“怎样养?始旦在信中说什么?”席家的老祖宗王老封君问道。
“始旦说,他人在湘州郴县,那里已下了一场雨了。”龙灵阳道。
“下雨了?”王老封君笑着连连点头,“下雨了就好,下雨了就好,今年这天儿啊,太难过了。”
龙灵阳接着说:“始旦准备在郴县盘桓三日,就再南下去始兴郡,听闻始兴郡的稻米一年有两熟,他去瞧瞧,希望今年能抢一点儿收成。”
王老封君又点头:“去看看好,多去外面见见,不比在建康谈玄要好?”
席矩很赞同此言:“祖母说得是,空谈者误国,我早就说过,就该叫始旦外放去做个县令。”
龙灵阳白了长子一眼,怎么着,她舍不得长孙不行?
席矩立刻表示:爱之适足以害之,母亲该放手让始旦自己成就事业,否则其实男子汉大丈夫。
听儿子又要呱唧呱唧说一堆,龙灵阳立刻把两半信拿给席矩,让他送去给席荣,别在这里掺和女人们说话。
席矩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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