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条人命就此盖棺定论,  有心之人又岂会猜不出背后的种种手笔。

    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死于非命的柳禹骥,和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的誓要为子报仇的老父亲。

    柳光庭会友后回府,脚都还没有踏进去,  迎面而来的管家就说:“十一爷来了,定要见老爷一面,  不见就不肯走,  老奴见他堵着门实在是不太像话,  便做主让他进来,  现在微声院喝茶。”

    柳光庭微一颔首,进门后朝待客的微声院走去。

    柳禹骥之父,柳维新没有坐着喝茶,他哪里有心情喝茶,  柳光庭今日要还不给他一个说法,他……他就去闯宫,让皇帝给他一个说法。

    “从兄!”终于,柳光庭出现了,柳维新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懒得再假模假式地寒暄,  开门见山:“我儿的死,从兄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从兄迟迟没有动静,是什么意思?”

    柳光庭对柳维新的无礼略感不悦,语气却是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  说:“朝中如今是何种情形,你看不懂?两百多条人命给你儿子陪葬,  还不够?”

    “不够!我要的是真凶枭首,  以告我儿在天之灵!”柳维新激动地说:“那两百多条人命,  关我儿何时,  其中有多少冤魂,别说从兄你不知道,别脏了我儿的轮回路!”

    柳光庭说:“那你想要如何?让朝廷昭告天下,我宋国的皇帝使人私铸兵器,还被下头的人欺瞒卖了不少去其他三国?还是我宋国的皇帝为遮掩行径,屠戮两百无辜性命,连太子妃和他自己未出世的孙子都不放过?还是东魏派杀手杀了我宋国朝臣,意图挑拨我宋国君臣关系,却引出了前面我说的那两件事?”

    柳维新被问得招架不住,步步后退,惶然地看着柳光庭,对方说的这些他知道一点儿,又不知道太多。只是听柳光庭如此说,他明白这件事恐怕就真的到此为止了,他捂住脸嚎啕大哭:“那我儿的公道呢?我儿就如此枉死不成?”

    柳光庭冷酷道:“要怪就只能怪柳禹骥命不好,同样是被杀手截杀,席豫的儿子安然无恙。”

    柳维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指着柳光庭大骂:“无耻!你……柳光庭,要不是你让我儿去兖州监军,我儿又怎么会死,他现在还好好地在建康做他的侍御史,你居然说出这种无耻的话,你良心呢?!”

    “是柳禹骥主动请缨要去兖州监军。”柳光庭淡淡道。

    然而痛失爱子对柳维新打击太大了,他不相信柳光庭的话,一心认定了是柳光庭害了他的儿子,还要利用他儿子的死去换取利益。

    “你会遭报应的!”柳维新指着柳光庭的鼻子吼了一句,踉跄地离开了。

    柳光庭冷冷看着柳维新佝偻的背影,轻哼了声。

    “柳侍中。”柳维新离开后,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文士踏进微声院,对柳光庭拱手一拜,然后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柳十一爷的声音太大了,在下正好在旁边的花园小憩,被吵醒了,就好奇地听了听。柳侍中,您何必同柳十一爷说那些,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瞧着悲痛得都疯魔了,您说那些叫他传了出去,怕是对您不好。”

    “曲先生是特意来微声院小憩的吧。”柳光庭道。

    “哈哈,瞒不过柳侍中。”中年文士是柳光庭的门客之一,名唤曲康,行事狂放不羁,是建康京里有名的狂士。

    柳光庭负手走出微声院,曲康跟在他身后,听他说:“我倒是还担心柳维新不传出去。我河东柳死了一个资质尚佳的子弟,我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告诉别人我河东柳好欺负。”

    曲康笑道:“柳侍中难道还想往兖州安插人?恐怕难办哦。”

    “兖州?”柳光庭轻哂一声:“那巴掌大的地方,就叫席家的人守着国内。”

    曲康微一挑眉,心说:这是真看不上,还是自己给自己修台阶?

    他好奇问:“那柳侍中看上哪里了呢?”

    柳光庭看了曲康一眼,笑而不答。

    -

    “柳光庭那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席荣吃了口冰酥酪,不过瘾,胡噜胡噜几口就把一碗都吃完了,这才感觉到了些许凉意。

    席矩想阻止父亲贪凉,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父亲几口吃完一碗冰,放下了手里的冰碗,严肃地跟父亲说上了年纪的人要注意养生,不能任性云云,把府里良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席荣几次想打断都不成,直等到长子说完了,才无奈地说了句:“究竟你是父亲,还是我是父亲。”

    席矩立刻起身,道:“父亲何出此言?儿万不敢逾矩!”

    席荣心想,是不是自己取名没取好,名“矩”者就如此板正规矩。

    “行了,行了,坐下吃你的冰。”席荣摆摆手。

    席瞮趁着父亲在给祖父说养生,没空注意他,几口就优雅地胡噜完一碗冰。这大热天里吃上一碗冰,再舒爽不过了。

    “祖父,您说柳侍中不会善罢甘休。”等祖父父亲说完,席瞮把刚才的话题接上。

    “柳家死了一个人,他要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别人会怎么看河东柳?河东柳族里会怎么看待他这个族长?”席荣道:“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柳光庭都必须拿出态度来。之前他一直没有就此发难,只是因为利益不够大。”

    席瞮问:“柳侍中想要哪块地盘?”

    席荣不答反问:“你觉得他能要到哪块?”

    席瞮想了想,说:“徐州。”

    席荣笑了,问:“你为什么认为是徐州?”

    席瞮没答,而是先去把舆图搬来,摊开来,说:“我宋国与其他三国均有接壤,从东到西,依次是冀、兖、济、襄、秦、荆、郢、广八州,重兵把守的国门,其中尤以战略要地兖州、襄州、秦州、荆州为甚,八州之中,我们席氏控制了兖、襄、冀、荆、郢五州,冀、秦二州在陈郡谢的手中,河东柳手中仅有广州。河东柳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抢地盘,这么巧,皇帝陛下也是……”

    席矩不高兴地打断儿子的话:“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你都是从哪里学的?!”

    席荣不高兴儿子打断孙子:“你让他说完。”

    席矩:“……”

    席瞮眨了眨眼,身板笔直,风姿卓绝,还是鹄峙鸾停席公子,继续说:“手握边州,便是手握兵权,河东柳一直不死心打兖、荆二州的主意,便是如此。我们宋国除了边州,还有一个地方有一支劲旅——龙兴之地,徐州。”

    武帝在陈汉时就在他老家布置了一支军队,后来开国称帝,他老家更要好生保护起来,既是皇族威严,又是留下后手。

    因为武帝的缘故,宋国掌权的门阀们都达成了默契,不动徐州这个地方。徐州一干官员大多算是皇帝的嫡系,军队也算是在皇帝的手中。

    如今的徐州刺史黄进虽然是个墙头草,但这边倒那边倒,倒得还挺均匀,从不会倒得偏向于某一家。领军的将军施象观也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所以施象观才会那么急着摘桃。实在是黄进这个墙头草瞎倒,坏了事。

    皇帝为了遮掩住他在徐州的一些布置,煞费苦心地选择了黄进这么个才干不大却极会钻营的人任徐州刺史,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如今皇帝要平息门阀的不满,自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其中死了人的河东柳更要花大力气安抚。

    然而柳光庭又岂是好相与的,不扒下来一层皮就像叫他罢手,他河东柳的面子往哪里搁?!

    “徐州上有兖州,下为扬州,离建康也才几日的路程。州内有兵、有粮、有人,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柳侍中想要可太不让人意外了。不过……”席瞮笑了一下:“他想要,不是看皇帝答应不答应,而是看我们家和陈郡谢答应不答应。”

    “柳光庭还能不知道这个?”席荣道:“他想必已经有所准备了。”

    席瞮说:“孙儿也准备了。”

    席荣挑眉。

    席瞮把一本写好的奏牍从袖笼里拿出来给祖父看,说道:“今夏久旱不雨,孙儿整理各地上奏时,有些地方已水源断绝,粮食绝收,草根树皮,搜食殆尽。再任其下去,孙儿担心会有人相食之惨况出现。”

    “你上表请朝廷赈灾?”席荣道。

    席瞮点点头:“孙儿以为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否则等流民载道饿殍盈野的时候就晚了。朝廷的精力放在赈灾民生之上,这时谁敢作妖,就是草菅人命。河东柳若此时有动作,就是自己上赶着找不痛快。待秋凉之后,河东柳再把柳禹骥翻出来,可就没有趁热打铁时的效果了。还有,赈灾如此大事,皇帝岂能不从私库里拿钱。”

    皇帝陛下既然有钱有闲暗中搞事,那就从私库里拿钱出来救救您的子民吧,您看着您的子民啮草嘬土受苦受难,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奢靡的生活?

    席荣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好。”

    席矩都不知该批评儿子胆大包天连皇帝的私库也敢算计,还是表扬儿子为民请命。

    “还有,”席瞮说:“孙儿想下江、湘二州去看看灾情。孙儿听闻南边有稻一年两熟,若北边的粮不够,可能要从南边调粮。”

    席荣把奏表还给席瞮,没说好,没说不好,只道:“明日你便上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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