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极限操作,  如三小所愿,建康真的闹翻了天。

    皇帝下令连夜彻查,各大士族亦不坐等,前因后果很快就查清摆在各自的案头上。

    “你说是四皇子叫人绑了他们以泄私愤?”席荣微眯着眼,  不太相信。

    府卫回话道:“四皇子只叫人绑五皇子和骆姑娘,  蒋二郎是被连累的。”

    “只是四皇子泄私愤,怎么会牵扯出东魏细作来?”席荣道。

    府卫皱着眉,  心说:没说有牵扯东魏细作呀,  司徒怎么……

    “对呀。”坐在一旁的门客易千里一拍案桌,  道:“如果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私愤,  怎么可能牵扯到东魏细作,司徒,愚以为该深究,尤其是晋王府。否则很难解释,  几个孩子都是在素影园失踪的。愚可是知道,那骆家姑娘前头是去了长干里观灯然后才去的素影园。长干里游人如织,相携而行的友人一个错眼就能找不见,拍花子最喜在此处拐带妇孺。为何,骆家姑娘在长干里那等鱼龙混杂之地无事,  偏在游人寥寥的素影园就出事了呢。”

    府卫对易先生的捕风捉影能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回来的消息都说了,  四皇子安排人在素影园等着,  还叫骆姑娘的堂兄把她引过去,这亲人下手最难防备,  易先生还能将其扯上关系,  难怪他能是司徒的座上宾。

    席荣颔首:“易先生所言极是,  是要深究。”

    府卫懂了:“小的立刻去办。”

    这时,  府卫队长进来,  将一张纸条呈给席荣,道:“司徒,干办处张郎将刚差人送来的。”

    席荣打开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声。

    “易先生,瞧瞧。”席荣将纸条递给易千里。

    易千里看过后亦大笑:“这可不是巧了么。”

    席荣掀袍坐下,给易千里倒了杯茶,“与东魏的谈判进展得很不顺利,柳光庭的人与蒋驸马私下起了冲突,正使鸿胪少卿罗璧是个面团,压不住下头的副使,谢禹珪把此人拱到正使上不知道后悔没有。”

    “听说这罗璧还被骆季平给教训了一顿,说他不顾前方流血用命的将士,对东魏软了腰子。”易千里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愚觉着这位罗少卿也是倒霉,秦郎中和蒋驸马,一个是陛下连襟,一个是陛下妹夫,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呐。”

    “倒霉?”席荣哂道:“接下来他才是要真倒霉了。”

    -

    柳府。

    柳光庭又问一遍来报信的府卫:“你说干办处今晚抓到了一个东魏细作?”

    “正是。”府卫道:“还就是在素影园里抓到的。席司徒调干办处的察子去找蒋二郎和骆七姑娘,那二位没找到,反倒是在素影园里查出了东魏细作。”

    柳光庭长子柳琢问道:“那东魏细作,是以何等身份潜伏我宋国的。”

    府卫道:“是素影园里豢养的乐工。”

    柳琢挥手叫府卫退下,待府卫走远后,他才看向柳光庭,道:“父亲,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柳光庭缓缓点头:“的确太巧合了,巧合得……我都觉得是刻意了。”

    “您是说……骆家那孩子是受了谁的指使,才在京兆府衙署前说出那些话来?”柳琢道。

    “那孩子既然能反抓十几个拍花子,为什么会轻易就被人从素影园掳走呢?”柳光庭看着桌上的烛火,“可四皇子现在在显阳殿前跪着,他做的那些蠢事也不是假的。”

    柳琢疑惑不解:“您觉得,是将计就计,还是早有预谋?”

    柳光庭摇头,他也拿不定其中的问题所在。

    “对了,三皇子呢?”柳光庭问。

    说到这个,柳琢更是满头雾水,“儿子也正觉得奇怪,陛下大发雷霆,四皇子被押在显阳殿前跪着,太子和二皇子得了消息都递了牌子进宫请求面圣,三皇子却毫无动静,甚至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没看见三皇子人?”柳光庭惊讶非常。

    柳琢摇头,就连张贵妃都在派人找三皇子。

    -

    显阳殿外,四皇子闻旭跪在青砖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被父皇踢了一脚的肚子还在隐隐作痛,他缩成一团,嘴里念叨着:“父皇,我知道错了。父皇,我知道错了……”

    闻旭的身边,太子闻端和二皇子闻震,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求见的话、求情的话说了一大堆,父皇正在气头上不召见,他们只能等着。

    这次的事情真的是翻了天了。

    闻旭向来胆大妄为,父皇不仅没怎么批评教训过他,还笑言过这才是真性情,还年幼的闻旭就真把这个当夸奖,学得又蠢又坏。闻端斜睨了脸上一个红红巴掌印的闻旭一眼,又无奈又嫌恶。

    “闻旭,孤曾说过,你这性子不改,迟早要闯出大祸。看来孤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闻旭抬起头来,若是以往,他定然会犟一句“用不着你管”,可他再是蠢也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下弥天大祸了,一国皇子与他国细作扯上关系,若不能善了,朝中那些大臣们为了遮丑会叫他“暴毙”的。

    “大哥……”闻旭痛哭:“我真的不知道东魏细作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五弟和骆乔,我没叫人把他们卖去东魏,我只是想把他们丢到城外去,让他们自己走回来,吃点苦头而已……大哥,二哥,你们信我,我真的没有通敌……”

    “四弟,现在不是信不信你是否通敌,而是此事该如何善了。”闻震叹了一口气,“四弟,谁又真信你会通敌呢?只是这事太巧了。”

    以闻旭的脑子,东魏细作怕是不敢找上他,否则还没动作就翻船了。

    “那我该怎么办啊?大哥,二哥?”闻旭哭得更惨,他四下转头看,“三哥呢?”

    闻端闻震早就发现闻绍没来了,他们也想问——老三呢?

    “老三没来?”显阳殿里,闻燮逗弄着一只画眉,漫不经心地听曹邑汇报宫内外各处的动作,“老三人在哪儿?”

    曹邑道:“先前三殿下鱼服与中书舍人谢襄一同往长干里观灯,后来被人群冲散,谢舍人与护卫们就再没见到三殿下。徽音殿也在派人找。”

    “又丢了个老三?”闻燮觉得荒谬,不禁笑了出来,“好好好,今日上元佳节,我宋国都城里竟接二连三丢人,还丢的都是皇子贵戚,不错,很不错呐。”

    殿中伺候的内侍宫人扑通跪下,高喊:“陛下息怒。”

    “朕息怒?”闻燮还在笑,“你们怎么看出朕发怒了?”

    内侍宫人们皆不敢说话,曹邑奉手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叫城门五营肃清城中的拍花子,各牙行也要犁一遍,叫他们放了被拐的妇孺,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至于东魏细作,全权交由干办处审问处置,朝中其他衙署不得插手,免生波澜。”

    闻燮思忖良久,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传朕旨意。”

    “是。”曹邑领命。

    闻燮又重点吩咐了一句:“叫干办处的张瑾审清楚明白了,该抓人就去抓。兖州那边……”皱了皱眉,“怎么也要给个交代。谢禹珪安排的是个什么废物,一点儿事情都办不好!”

    曹邑微垂着头没有出声,奉手行礼准备告退去传令。

    曹邑离开后,闻燮朝身边伺候的赵永问:“太子、老二、老四还在外面?”

    “是。”赵永轻声补了一句,“四殿下还跪着。”

    闻燮道:“叫太子和老二回去。老四就叫他跪着。”

    “是。”赵永又补了一句,“昭仪娘娘也还在含章殿外跪着。”

    闻燮朝赵永看去,赵永浑身一紧,立刻把头埋低。

    “叫人去把老三找回来。”闻燮道。

    赵永连忙领命告退,出了显阳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以后晏昵殿的钱还是斟酌着收吧,以四皇子的闯祸程度,他怕他有命收钱没命花。

    “太子殿下,二殿下,陛下让您二位先回去。”赵永整理好表情,朝太子迎过去。

    “父皇还有说什么吗?”闻端问道。

    赵永道:“陛下叫奴派人去把三殿下寻回来,再没其他的话了。”

    闻旭眼巴巴地看着赵永,想知道父皇怎么处置他,又不敢问。

    闻端帮忙问:“那四弟……”

    “陛下叫四殿下好好跪着反省呢。”赵永朝闻端躬了躬身,道:“奴还要去安排人寻三殿下,奴告退。”

    闻端点了点头,闻旭挺直的上身顿时垮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又呜呜哭起来喊“父皇,我知道错了”。

    “赵常侍。”闻震唤住走开的赵永,问道:“父皇有没有说,五弟该如何?”

    “五殿下?”赵永摇了摇头。

    闻震微垂眼睫,向赵永颔首,赵永看他没有他话,就快步离开办差去。

    “二弟,咱们先出宫吧。”闻端道。

    闻震点了点头,等闻端再教训了闻旭几句,才叫人推着轮椅与太子一道出宫。

    宫道上,太子道:“老三一向最护着老四,现在老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不见踪影,心够狠的。”

    闻震沉默了片刻,才道:“无论是谁,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三弟也一样。”

    正好到了东止车门外,闻端垂眸扫了闻震一眼,不紧不慢说道:“老三害你这样,你倒是还为他说话,心够善的。”

    闻震脸上表情变了两变,垂头弯腰,道:“恭送太子。”

    待闻端上了马车走远,闻震才抬起头来,叫力士抱他上车。

    坐在马车里,没有第二个人在,闻震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靠着车里放的软枕,轻揉着自己不良于行的那条腿,问车外的侍从:“闻绍还没找到吗?”

    侍从道:“三皇子与谢舍人被冲散后,就一直失踪。”

    “明里暗里那么多护卫,愣是没一人跟上闻绍?”闻震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恐怕是不想蹚闻旭的浑水罢。他倒是还有点儿脑子,闻旭就是纯粹的又蠢又坏。”

    闻震又问:“干办处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出来?”

    侍从道:“这次抓到的东魏细作是由张郎将亲自审问的,咱们的人只能在外围活动,里面的消息打探不到。”

    闻震闭了闭眼,片刻后说:“打探不到便罢了,叫他小心办事,张瑾此人掌着间者谍报,最是多疑,又心狠手辣,一个细小的破绽都能被他察觉,有个万一,我是没办法救他的。”

    “是,小的定会好生叮嘱他。”侍从应道。

    -

    兵部干办处,设在兵部四部之外,归兵部尚书直管,专司间谍的派遣与管理,审讯抓获的敌国奸细。

    衙署设在皇城之西,门脸毫不起眼,里面却大有乾坤,尤其是干办处的暗狱,机关重重,被抓进去的就没有活着出来过的。

    此时,暗狱的甲字讯房里,潜伏为素影园乐工的东魏细作被倒吊起来,讯问差人用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郎将,此人是个硬骨头。”内候官汪充在张瑾身侧道。

    张瑾冷笑一声:“再硬的骨头,进了我干办处暗狱,也能给他打碎了。无论手段,撬开他的嘴。”

    “是。”

    汪充走进讯房,从墙上拿过一根乍一看平平无奇的铁棍,细看,上头密密的都是倒刺,倒刺间是干涸的血迹。

    他把铁棍在细作面前过两眼,在细作的惊惧中,笑着说:“看到这个没有,我一棍下去,你这身上就会带下来一片血肉。不过你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他叫差人用竹竿架起细作的上身,竹竿挂在两旁的柱子上,细作的腰弯折成一个要断掉的弧度。

    “啊啊啊……”细作痛苦惨叫。

    汪充用铁棍顶住他的下巴,叫他看墙上,“看到没,这还都是开胃小菜,待我一寸一寸打断你的骨头,就不知道你的骨头有没有你的嘴硬。”

    说罢,一铁棍狠狠抽打在细作身上,带起一阵血花。

    张瑾伴着惨叫声和血腥味,慢悠悠就着一杯粗茶吃着几块干巴的果子,丝毫不觉得这些玩意儿难吃。

    他是被从家中急招来衙署的,上元佳节还要办案,他心情很不好。

    “郎将,宫里来人传话。”一名令史进来禀报。

    “来的是谁?”张瑾问。

    “中常侍曹邑。”

    “他?”张瑾放下茶盏,大步出了暗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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