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士族起自汉代。
选官制度给了士族兴起的政治基础, 土地兼并给了经济基础,再加把控学术、垄断文化诸如此类,门阀士族的权力一步一步扩大, 到汉末已经达到能够制衡皇权的地步。
后中原大地战乱两百多年,门阀士族有的兴起有的衰弱,但始终占据着广大的政治舞台。
尤其是在南方,政权的频繁更迭使得脆弱的皇权与庞大的门阀互相妥协, 共同抵御北边蛮人政权的侵陷。
天降猛男闻信出身寒微, 是靠实打实的战功一步步走到开国武帝, 他看得清门阀的强盛而导致的种种民间疾苦。
他想终结门阀专政,打造“寒士掌机要”的朝政,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整顿吏治,抑制兼并,重用寒士,振兴文教等等。
封的四个世袭罔替的国公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寒士, 为的是打破建康京被门阀垄断的局面。
还是那句话, 闻信死得太早了,若能再给他二十年, 天下大一统, 寒士俱欢颜,说不定真能实现。
他那个败家子继任者是士族一同拱上去的, 败家子倒是很认同老爹的治国理念, 可光认同有个屁用, 干的那些是人事?
大好的地盘拱手让人, 士族不能忍, 又支持他的兄弟把他干掉。
那之后, 宋国的皇权跟士族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当年的武帝想不到自己的继任者是个败家子, 也想不到他为了打破门阀垄断封的四位国公,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到如今,景、武、成、平四位国公,景国公因败家子乱政死绝,武国公这一代的今年才三岁,成国公就不提了,就一个平国公勉强支撑住了。
平国公姚奎,知天命之年才升到第四品吏部侍郎,能不能升到三品,还得看机遇,但就现下的状况来看,很难。
到头来,朝中依旧是门阀士族把持,太子闻端有心提拔寒士也苦于没有门路。
是的,堂堂一国太子想要提拔几个人,也没有办法。
“父亲,积中这次磨勘还是不行。”平国公府里,姚杞在书房里找到姚奎,摇头:“拖了两个月,还是不行。”
姚奎叹了口气:“早料到了,若是能行,也不会一拖两个月。”
姚杞狠狠握拳捶桌,愤慨道:“这些混账东西,吃酒收礼的时候说得多好听,过后就翻脸不认人。积中品评怎么说也是上下,不说选官七品,至少也不能是九品!我想着两年了,怎么也该动一动,居然……这些混账!”
姚言感叹道:“这么看,还是骆季平命好,年纪轻轻就是四品,还封了爵位。”
他话音还没落,就惹来姚奎的怒视,最后一个字都是含在嗓子眼里出来的。
“大伯父,怎么了?”姚言小心翼翼问。
“骆季平的四品,那是拿命换来的!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姚奎生气,也有失望,“你要是觉得骆季平命好,这样的命给你,你要不要?!”
姚言认错,不敢再说话。
姚杞却还有另外的事情要跟说:“言弟,我听人说,你跟太子洗马萧本荣来往甚密,你这是打算投靠太子?”
“也、也就吃了几次酒而已,算不得来往甚密吧。”姚言眼神有些飘忽,“再说了,什么投靠不投靠的,太子是储君。这二皇子不是……伤了腿……没希望了……么……”
姚杞猜到了姚言的心思,可听他这么说出来,还是气得脑袋嗡嗡的。
当初送凝妹进宫,父亲和他都反对,可二叔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劝也不好使,姚言还在一旁敲边鼓,说些“凝妹若有龙子,我们扶他上位,也是为与门阀相衡”、“中宫皇后是河东柳氏女,太子继位,河东柳氏岂非权倾朝野”、“大伯父的国公爵只是说得好听,那些门阀士族哪个把我们放在眼里”诸如此类的话。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他倒是想得长远。
然而讽刺的是,河东柳氏与太子并不是一条心。
河东柳氏是太子的外家,可他们也是门阀士族,当家族的利益与太子的利益产生冲突,他们选择前者。
太子在士族面前也很被动。
代表寒士利益的二皇子摔了腿,也把寒士们的雄心壮志摔了个粉碎。
二叔积劳成疾去了后,父亲收敛了所有锋芒,言弟独木难支想找个依附,姚杞都理解,言弟也是想继承二叔的遗志。
可姚杞不觉得太子可以依附,至少他现在没看出来,就拿南浦谎报军情军功这件事来看,太子过于急躁了。
在朝堂之上,有些时候,比的不是权力也不是武力,而是谁更能忍耐。忍是心头的一把刀,就看谁更能对自己狠下心,忍常人所不能忍。
“杞哥此言,恕我不敢苟同。”姚言反驳道:“于微末之时雪中送炭,于强盛之时锦上添花,杞哥觉得哪一种更能让太子信重?若等太子羽翼丰满我们再依附过去,还有什么用。”
两人话不投机,谁也说服不了谁,还又吵了一架。
姚奎看在眼里,不言对错,只道:“今日种种选择,明日种种后果,你们愿不愿意都得承担,只盼你们兄弟日后不后悔,不阋墙。”
“大伯父的话我记住了。”姚言面上恭敬,心里不爽,告辞离开。
姚奎父子二人也被搞得心情不爽,然今日成国公府四房上门来拜访,他们还得打起精神来。
“我外祖父、外祖母都慈祥的,你不要怕。”在去平国公府的路上,骆鸣雁自觉自己是大姐姐,要安抚妹妹的情绪,给骆乔不厌其烦地讲平国公府一众人,把每个人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我并没有在怕。”骆乔说:“你看起来比较怕。”
骆鸣雁一梗脖子:“我为什么要怕?”
“我怎么知道。”骆乔一脸无辜:“可是你一直絮絮叨叨,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你紧张啥呀?”
骆鸣雁:“……没有。我没有紧张,你看错了。”
“是吗?”骆乔狐疑。
“就!是!”骆鸣雁逼视骆乔,她要敢否定,她就要闹了。
“好吧,你没有紧张。”骆乔从善如流,“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重复的话一直说,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重要的事情最少三遍,我怕你记不住。”骆鸣雁很认真。
骆乔:“……”自己看起来难道像脑子不好使?
这不行,必须为自己正名。
“嗯咳。”骆乔严肃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孙子兵法》会背了吗?”
骆鸣雁:“……”
“嗯?”骆乔歪头。
骆鸣雁深吸一口气:“别跟我提《孙子兵法》,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书就是《孙子兵法》。”
“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骆乔小大人一样地说:“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会看到更讨厌的书。”
骆鸣雁冷笑:“还有什么书会比差点儿把我手绣残的《孙子兵法》更讨厌?”
骆乔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骆崇绚,他可能更讨厌《太公六韬》。”
骆鸣雁:“……”
骆乔:“……”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齐齐发出一声爆笑,连前头马车里的姚莹和林楚鸿都隐约听到她们的笑声。
“这两姐妹,什么事这么开心。”姚莹好笑地道:“笑这么大声,也不怕把路人给吓到。”
林楚鸿道:“孩子嘛,就该开开心心的。”
姚莹看着林楚鸿往外探看的侧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说的话,道:“四娣,大嫂有件事想拜托你。”
林楚鸿回头,“大嫂有事吩咐即可,一家人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是为了我雁儿。”姚莹叹了一口气,向来挺直的背脊微弯,道:“你也知道,雁儿他爹去得突然,她也没个亲兄弟能帮衬她一下。二房三房都是不靠谱的,我实在担心她今后嫁人受了委屈没处说话。为了她的婚事,我是愁得头发都白了许多。”
林楚鸿静静听着,没有说什么场面话来安慰姚莹。
姚莹一片慈母心,这会儿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话。
“这家里,也就你们还能让雁儿依靠。”姚莹握住林楚鸿的手,恳切道:“大嫂想拜托你,在兖州为雁儿寻一门亲事,只要人好上进,哪怕是寒士也无妨。”
“大嫂要将雁娘远嫁?”林楚鸿惊诧道。
姚莹扯了扯嘴角,难扯出一个笑模样,“府里什么情况,你这些日子也看见了,小七多乖巧的孩子啊,被府里逼得又是打穿石板又是举石狮子的,一天天没个安生。”
林楚鸿嘴角抽了抽,府里不安生她同意,但是铁牛乖巧这个……就算她母亲看女儿怎么都可爱,也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乖巧,装乖倒是常有。
“我呢,跟你说句实话,等雁娘出嫁了,我就叫府里给放妻书,那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姚莹眉眼都是疲累之色,她为骆文守了那么多年,早已身心俱疲。
“我这边无论是回娘家还是改嫁,恐对雁儿都有不小的影响。我原本是想让她高嫁,这样外人忌惮她夫家也不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可她婆家人呢,她婆家人看不起她,她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我思来想去,远嫁,是最好的了。在兖州,有你照看她一二,我也放心。”
姚莹这真的是一片慈母之心,全心全意在为女儿打算。
她托林楚鸿在兖州看门亲事,说是寒士也无妨,可林楚鸿岂能真给骆鸣雁看门寒士,怎么也得门当户对。以骆衡在兖州的地位,至少得是将军之子,哪怕是刺史席豫的儿子,要说亲也是能说得的。
骆鸣雁嫁到了兖州,四叔一家就是她的后盾,还有骆乔在,婆家人要真敢欺负她,不怕骆乔真把人打得满地找牙?
这是姚莹在骆衡升官加爵后,思来想去下定的决心,把骆鸣雁嫁去兖州,她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
林楚鸿许久都没有说话。
骆鸣雁的亲娘尚在,且祖父祖母也在,没有叫婶婶给操办亲事的。这看得好尚且还行,看得不好就是结仇。
“大嫂求求你,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姚莹看出林楚鸿的犹豫,说着作势就要跪下,被林楚鸿扶住。
“大嫂,别这样。”林楚鸿皱了皱眉,看姚莹眼角都湿润了,无奈叹息一声,到底应下了此事,“大嫂拳拳爱子之心,我感同身受。等回了兖州,我瞧瞧有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
“大嫂谢谢你了。”姚莹握住林楚鸿的手,擦了擦眼泪。
马车到了平国公府,姚杞的妻子柯怀玉带着人在门前等着,待车上人下来,她迎上前去,开口正要笑,却见大姑子眼眶是红的,不由卡顿了一下。
“大嫂。”姚莹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笑,给柯怀玉介绍林楚鸿。
几句话后,她脸上再无异色,仿佛刚才柯怀玉看到她眼眶红红是幻觉。
骆乔跟着骆鸣雁一起拜见了姚家舅母,得了几句乖巧可爱的夸奖。
一行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平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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