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站起身,晏顷迟已经来到他面前了。
两个人沉默相对,晏顷迟的背影朝那一挡,便阻挡了墨辞先犀利的目光,萧衍翕动薄唇,没说出话,人还恍惚着,呼出去的白雾都是热腾腾的,很快消散。
晏顷迟替他理了理蹭在脸旁的软毛,用狐裘裹住了他的身子,隔绝了无孔不入的风。
“内子[1]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叨扰,我替他道歉。”晏顷迟言罢,牵住萧衍的手腕,把人拉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目不斜视,连从墨辞先身旁经过,也没任何的停留,江之郁倒是没多大反应,他人本就挨着墨辞先,方才晏顷迟踏进来的瞬间,便被墨辞先施法罩住了。
他目送着萧衍离去。
萧衍的腰被揽住,跟不上晏顷迟的步子,几乎是小跑着,几次欲回头,都被晏顷迟强行别过脸。
两个人皆没说话,待到从墨辞先的宫里出去时,萧衍步子稍稍一顿,驻足不走了。
“走,有话回去再说。”晏顷迟这回是真的动气了,先前无论怎么受挫,他都能对萧衍耐着性子,而此时,他眼中渗着血丝,仅剩的那点隐忍自持完全溃散。
他方才听到此事的时候,就开始担心萧衍会不会被墨辞先胁迫,风尘仆仆赶过来,在看见萧衍的瞬间,整个人才如蒙大赦。
“我自己走。”萧衍低头,人从晏顷迟旁边擦过去,两个人乍分开,步子还没踩实,便被晏顷迟一把拽回来了。
紧接着,萧衍身下一轻,竟是被直接扛起来了。
晏顷迟的肩是健硕的,萧衍压得腰腹生疼,腿被箍住,他踢不动,就只能垂着脑袋小声喊道:“你做什么!这里是宗门,你这样扛着我,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也怕被人看见吗?”晏顷迟啼笑皆非,“你方才同墨辞先侃侃而谈的时候,怎么没生出这种顾虑。”
“你先放我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萧衍握拳抡了他一下,“放我下来,晏顷迟你快点放我下来!快点,我要叫人了!”
“你都不怕让人瞧见,我怕什么,随你叫,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晏顷迟带着他,则了条偏僻小径朝宫里走。
“无耻!下作!”萧衍喋喋不休的骂道,“怎么一把年纪了,脸皮子却要比城墙拐弯儿还厚,晏子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安静。”晏顷迟颠了他一下。
萧衍被颠的头晕眼花,两只手还不忘抡几拳给晏顷迟,只可惜徒劳挣扎,这几拳打在晏顷迟身上,完全是不痛不痒。
待快到宫里的时候,前面恰巧有几个人影遥遥从狭长的道上走来,晏顷迟仍未放手,倒是把萧衍吓得够呛。
小狐狸毛一遮,自个儿把脸蒙住了,一副蔫了的样子。那几名弟子一见晏顷迟,刚要行礼,就瞧见肩上还扛着一个,惊得年纪小的弟子眼睛都倏然睁大了。
萧衍把脸紧紧埋在绒毛里,不给他们看。
“三长老——”小弟子刚启口,便见晏顷迟眼风一偏,落在了他身上,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了。
“嗯。”晏顷迟微颔首,离开了。
几个弟子佯作不觉,目不斜视,从他旁边经过,看也不看的迈过去了,谁都像是没见着人似的。
待晏顷迟的步子远去,有个人没忍住,刚要侧头,就被旁边人抬脚一踹,打了个眼色。
被踹得倒抽了口凉气,咋舌道:“我就看看,你踢我做什么。”
“差不多行了,眼睛别瞎转,”踹人的说道,“方才别说小娘子不愿意给我们瞧,三长老那神情也不像是愿意给我们瞧的,小师弟话说一半就被堵回来了,意思就是叫我们当作没看见。”
“三长老这样的人,想不到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那人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索性不说了。
“别猜了,我们三长老是不近女色的,”旁边人隐晦道,“你们难道辨不出那身形根本不是小娘子吗?瞎了眼了你们,那是京墨阁新上任的小阁主啊,诶嘿,这小兄弟长得你还真别说,要是不丑的话,应该挺漂亮的。”
几个人闻言,登时来了劲,凑到一处,低声道:“这小阁主不好看吗?什么情况,给我们讲讲。”
萧衍被颠了一路,胃里此时是排山倒海,他怕被人认出来,愣是忍了又忍,也没再吱声。
等到殿门合上的那刻,他才如释重负,挣扎了几下,硬是从晏顷迟的肩上溜下去了。
“疼死了!”萧衍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往榻上一歪,歇气似的说道,“完了,你不是有病,你是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晏顷迟瞧着他,余光一偏,忽然见到萧衍露出来的肌肤上,有青紫色的痕迹突出,这痕迹乍看不明显,但分明是在沿着血脉朝上爬,蜘蛛丝似的。
他停下来,目光凝注着那暗青色,心跟着坠下去了——这不是蛊毒,蛊毒已经解了,那是什么?
“你昨晚除了见裴昭和沈闲,还去做什么了?”晏顷迟冷不防的问道。
“然后,就见了你。”萧衍说道。
“你今天去找墨辞先做什么?”晏顷迟深拢眉,“是他找得你?他找你做什么?”
“下棋。”萧衍一本正经的答道。
“下棋?”晏顷迟盯着他。
萧衍肯定的点头,不露声色的重复道:“下棋。”
不用细想,晏顷迟只凭着对他的了解,就料定他打了妄语,既然萧衍不愿意说实话,那也没别的法子了。
晏顷迟沉默着,把人往里推,然后挨着边沿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握住萧衍的脚踝就开始给他脱鞋袜。“你干什么?”萧衍惊得倏然坐起,拨他手,“你这人怎么上赶着讨打!”
“你打,”晏顷迟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就这一条命,你看着玩吧,怎么高兴怎么来,反正迟早都是要交代在你手上的。”
他是真的快气疯了,连说话都失了分寸。萧衍怔了怔,汗涔涔的背脊上,衣裳都贴得紧了。
“给我看看,他碰你哪里了?”晏顷迟从他的脚踝开始朝上看,又把他的狐裘解开扔到旁边的椅把上,将里面汗湿的衣裳剥去,就剩了件里衣。
“不给看!不给你看!”萧衍扯散了被子裹住自己。
晏顷迟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箍着他,自始至终,他都不理会萧衍的挣扎反抗。
两个人在床上快打了半个时辰,晏顷迟无动无衷的任凭萧衍踢打自己,露出的腕骨上都被指甲划出了数道红痕,就是不肯松手,纹丝不动的端坐着。
萧衍渐渐静了下来,然而人还没缓过劲来,便被晏顷迟伸手,去揭身上的被子。
萧衍要往床榻另一边爬,最后硬是给晏顷迟拽着脚踝拖回来了,他气恼的抓起撂在旁边的衣裳,往晏顷迟脸上扔。
晏顷迟把衣裳扯过去,冷声道:“你哪里我没见过,不准遮!”
“看什么伤需要这样看!”萧衍也是压不住火气,“我说了我们只是下了棋,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信我的话!”
“……”晏顷迟努力克制着,胸口起伏,汹涌的怒意尽数被堵住,他说不出话,手也在这句话后松开。
萧衍见此,重新钻进被子里,裹住全身,人像个粽子似的缩在床尾,不吭声了。
晏顷迟见他脚还露在外面,萧衍察觉到这道目光,又仓促把脚缩回去了大半,咬着唇不讲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怎么样?”晏顷迟低声问。
“我说了,他没碰我,我们只是下了棋。”萧衍缩在床里面,方才挣得厉害,现在身上都是汗,觉得热了,又悄然给自己掀起了道缝。
“我是白教你了吗?”晏顷迟扶额,静了又静,几次欲言又止,才耐着性子说道,“墨辞先的修为是你能匹敌的吗?你要是被他带走了怎么办?他有上百种法子能要你的命,你是不明白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墨辞先远点,你怎么敢……”
他说到这里,话又止住了,因为萧衍在瞅着他,那双水漾的眼睛里,透着几分茫然懵懂,瞧着委屈极了,是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只可惜那是不露痕迹的伪装,萧衍必须快些从这件事里脱身,移开晏顷迟的注意,不让他起疑。
“是我不好,”晏顷迟叹息,软下语气,万般无奈的说道,“师叔不该这样凶你的,以后都不会了。”
萧衍依旧不吭声,眼里泅着的水汽,像断了线似的往下坠,他没抬头,瞧着就像在尽全力遮掩自己的失态。
“不哭了好不好?我没有不信你,”晏顷迟温声哄他,“我不看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萧衍拧着自己的大腿,拧得生疼,疼得眼尾很快潋滟出了一片红。
晏顷迟心余力绌的说道:“我信你,你是去跟墨辞先下棋了,这件事就此翻篇,我以后绝不会再提了。”
“嗯。”萧衍的鼻音浓重,随后松开了掐着自己大腿的手,痛的眼尾更红了。
“我只是看见你身上泛了暗青色,担心你,”晏顷迟完全没料到哪里不对劲,“我害怕你是被墨辞先下了什么东西,又不知道。”
“是蛊。”萧衍抬眼看他,眼尾殷红未褪,“我为了控制裴昭,养的巫蛊。”
“……”晏顷迟放轻了呼吸,压抑着情绪,勉力让自己看起来是笑着的,“你用自己身体养蛊了?沈闲给你的?”
“嗯。”萧衍点头,“这蛊好控制,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我不想让裴昭一死了之。”
“为什么没跟我说一说?”晏顷迟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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