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宇死了。
消息太过突然,袁叶离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抓着人问第二遍的冲动。就像是白鹭口中,轻轻巧巧的一句“洛尘已经被刺死”那样,仿佛其人毫不重要,从未被放在眼里过。和那些死在阵前的士兵,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因着身份,多了一个名字。
单薄得苍凉。
南宫宇不是死在卫晟云手下的,甚至不是因为白鹭的重伤,仅仅因为,他的谋划不足,脾气太过。在亲眼看见袁叶离当场被人抓住,他的计划已成一张废纸后,竟然匆匆点了三百精兵,就过去追杀。只要有眼睛,都看得见那三支暗箭,知道此事必然是有心筹划,且算好了一切后路。
即使他带着的是精兵,也比不上后头来的先头部队,加上白鹭斩伤了他的马,南宫宇差些就摔下马去,且折了一只手,扛着臂伤上阵,如果他不是将军,那简直是上战场送死的节奏。
谁也说不了这位将军,哪里做得不好。他只是中了激将之计,看着人被抓走,只要是个有血性的,就会想着冲上阵去。何况南宫家族数百年堆起来的辉煌,让这一代的南宫宇自以为是天下第一,才华无双。
不是的。
卫晟云直到死,才真正见了这位将军的容貌,被抬回来的人,一具尸体挂在城门上,作为获胜的标识。是,身份,到死都会伴随着人的东西。倘若斩下的只是一颗士兵的头颅,恐怕早已滚落尘埃,沾上泥土,再不复见。
据说那位将军,直到死依旧活生生睁着一双眼睛,睁得太用力,仿佛不想放过最后一个杀他的人。是卫晟云下令,让人将他的眼睛合上。
袁辰玉依旧没有找到,然而战局已定。宏国五皇子上位,在得知战局后,下令投降,条件比议和逊色无数倍,然则两国终于休战,鸣金收兵。袁叶离陪着卫晟云看了那份投降书,语态恭敬,全然已是属臣国之态,再没了过往的大国风采。且投降书中,明言已处斩南宫家中人,五服内流放,显然是息事宁人之意。
卫晟云和袁叶离相对一眼,都知道情况不对。
她叹口气:“宏国这位新帝,可当真是个狠人。”
说话的口气里,却带着半点惋惜。她并不是在惋惜南宫宇,对一个敌国将军投予同情,她也未到这个地步。但宏国新帝,能为了投降做到如今地步,却又狠得下手,杀累世功勋的忠臣。如果他是个仁慈的人,那就不会杀人;如果他很狠辣,那这封书信,就只能是伪装了。
若他真能将治理好宏国,假以时日卷土从来,也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
是,治理。
两国开战,元气大伤。边境之况,岂能以一个乱字涵盖,整片战场,生灵涂炭,血色蔓延。齐国富庶,尚可支撑,还不至于有物质上的损缺;但背水一战的宏国,就不同了。边境伤亡,超乎想象,甚至因为军粮有平民活生生饿死,或者为着柴火将全城屋顶拆光。
战争如斯残酷。并不单单是影响上战场的人……
这些事情,只能在回国之后,慢慢调理了。
在此期间,战况传回京城,既然胜利,叛乱自然也随之平息。路上皆是欢欣庆贺之声,凯旋而归,大约不过如此。袁叶离却没有太开心,因为她所关心的人都还没有见到。
徐州城。
下一个驿站在徐州城,袁叶离坐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想。她已经睡着了好几回,却始终睡不熟。她的父亲,在天牢之事完结以后,就回到了徐州城。这一场旅程于他来说是归家,却让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傅乐、杨柳,袁梦莹……宁王妃?
她在梦中反反复复地重复这几个名字,却又分辨不出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等到马车停下时,都还不曾想出结论来。袁叶离只能将这些归结为自己累坏了,所以才会想起他们。
她下车,进了驿站安排之地,准备回房歇息。当用过一顿饭食,打算梳洗就寝时,忽然有人来访。。
卫晟云不在,还在外间处理事务,还有很久才会来。袁叶离心生不安,并不愿意开门。房中只有几个陌生侍女,白鹭带伤,她身上连一把匕首也无,她没办法就这样开门。她挣扎了一下,听得人说“那人有要事”,才放人进屋。
可是进屋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侍女。
她定睛一看,却不觉得她有何独特之处。眉眼间毫无气质,干净普通,在人群中决计不能认出来,只有她单独出现时候,你才会稍微注意到她。那侍女手捧一个架子,那架子装饰毫不华丽,却非常朴实,实木打造的细细托盘,一看就知表面光滑,两边各有一颗红宝石,闪烁着不定的红色光芒。
这个托盘……
袁叶离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它。却不知是在何处见到的了,她完全不记得。她道:“你是谁?”
直觉告诉她,不能太信任来人,即使她也知道这样不礼貌。可那侍女微微笑了:“这不重要。奴婢手中所持的,才是真正重要之物。”
她凝视她半响,终于安下心来。她点头,让侍女掀开托盘上绸缎,让她看看,那是何物。却看到一颗珠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近乎透明,中间却有一个小小的,如同小鱼一般的黑色图案。而那小鱼附近,浮着一粒粒白色近似于珍珠粉末的东西,却又比塌粗,散发着微微的亮光。
如意珠。
袁叶离一眼就认出了这颗珠子。
本来是谢家的东西,后来她却在一场拍卖会中见到,她离场时,记得这如意珠是由一个陌生人拿到手的。袁叶离微笑:“那么,你想说什么?”
那侍女心中颇为意外,她本以为眼前人会惊讶,或者怀疑,她却完全没有这样做。但袁叶离不会,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侍女,是完全不会干扰到她的人。即使这如意珠在,她也不必要在意。
不等侍女说话,她已开口:“将她拿下,珠子留着。”
以前她或许会多问两句,但如今她还不乐意了,与她无关,她还要管?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阐述了袁叶离如今的立场。那侍女被拖下去,一瞬间的惊慌失色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却没说一句话。袁叶离盯着那颗珠子,但不久就命人去查探它。
这珠子是什么,她又有何目的?
袁叶离将珠子原封不动地摆回去,直接就寝。她不担心在这里有人会杀她,他们刚刚凯旋归来,齐国上下庆贺还来不及,而且难道这里会不守卫森严?
她就此睡去,却又做了那个梦。
在被宁王妃抓走时,所做的梦。在那里的感觉很陌生,仿佛自己原来就是那里的人,不应该觉得这有何错处才是。就在那时,她忽然就见到了,在梦境中一闪而过的如意珠。
同样的模样。
但是那时,它还在一把玉如意里,作为装饰。直到后来,那玉如意哐当一声在她面前摔碎,就此不复原来模样。袁叶离觉得很难过,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终于,梦醒了。
有人捧来了一本书,其中提到最早的,关于如意珠的历史。它是许久前宫廷工匠中打造的珠子,后来历经战乱,谢家后人寻回它,却又丢失了。人事更替无数,它却依旧如初。
并没有提到摔碎的事情,即使它确实有一道微不可觉的裂痕。
她决定见一见那个侍女。
拿着一颗如意珠,本来已经被当成刺客看守的侍女,此刻看到她,依旧是那个神秘的微笑。袁叶离知道梦是不可能由人为操纵的,而这个侍女,或许知道的事情,也根本不多。
她说:“告诉我你所知的一切。”
屋中静谧,熏香浓溢,淡色纱帐垂下,摆饰雅致动人。
那侍女跪着,却没说出多少句话。“这如意珠是天兴年间之物,由宫中工匠打造……”
“这些我都知道了。”袁叶离没有耐性:“再多说一句,就莫要留下来了。”
这并不是因为觉得她会害自己,而只是单纯的不耐烦看见她。
那侍女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说了。“它和四珍有一定渊源,而且奴婢有使命在身。”她抬起头:“不知如今,宫中可还有洛贵妃的画像?”
袁叶离被这两句话惊到了,差些打翻茶杯。立刻道:“你的使命,是何?”
她微微一笑:“这颗珠子的主人,她要见你。”
随后,她在袁叶离耳畔,轻轻说了地址。袁叶离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反抗。她带着卫晟云安排给她的人,独自前往。
马车悠悠开去,感觉路程并不算远。没有多久,她就到了那私宅,并将侍卫侍女,带了进去。却在那屋中见到了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人。整件事情中都不曾提起他,他甚至没有参与叛乱,没有经历过战争。
早在卫越辰还未倒行逆施之时,就已经以行百里路为由,云游天下,再不现身于人前。
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小的一个,依稀少年容貌,以玉为冠,银锦作袍,带着种少年的钟灵毓秀。他说:“长嫂,你终于到了。”
卫承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