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乐。
在来到徐州城之后,袁叶离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个名字。他给袁叶离的印象太深刻,却不是感情,而是惊恐。她道:“为何请我来此?”
卫承渊并不十分介意,他对待旁人向来亲切,不是卫越辰那样的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敬重或者爱护,重视身边一切。如今少年面上有了几分成熟,他道:“请莫要过于介怀,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
袁叶离眯起眼,并不太懂受人所托四字的意义。她却平静下来,在桌前坐下,喝了一口茶:“那借问一声,所托之人是谁?”
这是栋不太奢华的宅子,地点偏远,但胜在主人懂得修饰,每一处都让袁叶离觉得亲切,普通却温馨。
“仙逝已久,不在人间。”卫承渊道:“皇兄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的说法很简洁,只有心里坦然的人,才能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而不是遮遮掩掩,丝毫不露半点口风。尽管他的坦然,很有可能是建立在一些袁叶离不会愿意知道的事情上。
袁叶离注意到卫承渊并无直接说死字,而是仙逝。这代表卫承渊很尊敬那个人,尽管她也并不知她是谁。下一句话,卫承渊却开口道:“在此之前,还望长嫂跟我去一个地方。”
这话说完,卫承渊就静静地坐着,仿佛他并不担心袁叶离怀疑自己,或者旁的什么。能有这样的气度,自然并非心中有亏,甚或乃他所做之事,足以教人信服。袁叶离心中沉吟,她不会信了这三言两语,但……
一个敏锐到能够躲开倾朝祸乱,而且从未表现出对权力有欲求的人,而且洒脱得在战乱期间根本没有出现过的皇子,他能有什么目的?
她道:“那主人的墓碑在何处?”
“承渊佩服。”卫承渊做了一个拱手礼,却并不继续往下说。
“你当真不愿说?”袁叶离顺着问。她心中知晓,那人必然是有难言之隐,或者另有计谋。但她也不得不忧虑。
卫承渊沉吟半响,仿佛犹豫。“现在去不了,太远,即使说了,也于事无补。”
他终于说了实话。
袁叶离微笑,意思很明显,即使于事无补,她也还是要听。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使不真,到底也留着几分根据。
卫承渊道:“在向西八百里开外,有一个村庄。”
村庄?袁叶离皱眉,如意珠是人手所制的工艺品。却是不出声,听卫承渊往下讲。“那村庄早已无人,人人死在十数年的一场大火之中。但听附近人所讲,那村庄以前,是做让人瞧不起的营生。”
说到此处,卫承渊停顿良久,还是不肯出声。
袁叶离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何?”
“我只是在想,哪一个用词,最是恰当。”卫承渊叹了口气:“倘若梁神医在此,必然会想到更适合的词。”
梁神医。白术的师傅,现已离世,所有的衣钵都留给了自己的徒弟。他当年似乎曾问过一句:“你是否中过情蛊?”
当年杨柳下毒,意图害死卫晟云。他们喝的是一壶茶,但她却并未中毒。梁神医的意思,是这毒药,只对未中过情蛊的人有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梁神医也是知晓情蛊为何物之人。
但她依然没有说话。
终于卫承渊道:“我不知道,但那村庄中人,擅用蛊。我追寻无数次,终于找到了这如意珠的主人,并让她和盘托出。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时效已过,再是骗人,也是枉然。”
言下之意,这是老黄历了,没有人会编织一个局,编织上百年那么久。卫承渊笑一笑:“承渊游历天下,自以为见多识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奇事,实在令人膛目结舌。”
他的模样少年老成,十足君子,不似曾经的卫越辰那般白衣飘然,可却是一个受足了皇家教育,且了解权势而不对其起兴趣的皇子。如果不是缺了那么一点名利欲,那么这皇位,当初本来也该有他的机会。
这样的说辞,这样的口气,不加试探,亦无诡计,若说此人有所在乎的事,那还当真是一个笑话。她不再怀疑,却还是想知道,到底那真相是何?
袁叶离终于认可了这个答案,她正想问话,却听见卫承渊道:“所有事情,在长嫂睁开眼时就会有回答,我保证。”
话音落下,温柔静谧。
说完这句话后,袁叶离就趴在桌上,昏了过去。卫承渊看着她,有几分惋惜,然后在下一刻,再次听见了有人推开大门的声音。
一个时辰以前,卫晟云还在宴会之中。声色犬马,好酒美人,在宴会上流水一样穿梭,人人复杂的心思上,都覆盖着一重名为善意的微笑面具。他应对着各人的奉承之语,笑语欢歌,敬酒与人。
这样复杂的宴会,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以往也应付如常,从未觉得厌烦。
命运的大手将他推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他还当真埋怨,那不叫伤春悲秋,那是不识好歹。但在退到幕后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关于隐退的惆怅——如果卫越辰不曾将他拖回战局,那他是不是应当和心上人,闲话江湖。
可能还是想念的吧。他笑了笑。
面容俊朗,不是人间烟火,也非天上神仙,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气派。可就在这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那信封很新,字迹陌生,拆开却是惊人话语。落款是早已云游四海的卫承渊,其中唯有一处私宅地址,并称袁叶离在其中。
看了信后,卫晟云脸色一变,和身边人交代了两句,接着往私宅赶去。那私宅距离此地甚远,在深山老林之中,只有三十里开外疏疏落落一条村庄,连购买生活物事都费劲。他不知袁叶离为何会在那里,而自己的弟弟……卫承渊,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不明白。
卫晟云擅猜度,但不代表他愿意每件事都这样慢慢推测。他一鞭马,马声呼啸,在山谷中回荡,一往无前。
当卫承渊见到来人时,微微皱眉:“皇兄。”
他行了礼,用的却依旧是旧时礼数。他皱眉并不是因为他想见到的人不是卫晟云,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随从。卫承渊知道如今皇兄已不是那个小小皇子,却未曾想到他会有这样排场。
卫晟云知晓他的想法,但他却没有让身后人退下,面上沉冷如同寒霜,显然并无谦让之意。卫承渊稍稍思量,立刻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请皇兄的人退下,否则承渊无从说起。”
话说的太过直接,即使着急,卫承渊也不会这样讲话,可见事由确实复杂。也可以看出些许诚意,至少他并没有立刻说开,说此事与袁叶离有关。若说了,那就会让身边人听到,将消息散播开去。
卫晟云于是让身边人撤下去。
这私宅不大,至少比不上皇宫之豪华,更无侍卫侍女,卫承渊从一开始就站在殿中,并不隐瞒身份,也从未说过自己是此间主人,态度之谦卑,简直让人猜不出他其实是个皇子,或者什么阴谋的主使者。
卫承渊道:“谢过皇兄大恩。”
他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大礼,充分表达出他的意思:礼节不周,但事急从权,请皇兄见谅。行完礼后,他转身往殿内走去。小小的侧门,只要入内,就看见一人伏在桌上,正是袁叶离。
到了如今,卫晟云还有哪里不懂?
卫承渊设法将他们引来此处,而且计划周详。他甚至猜到也如何让自己的皇兄就范,甚至令他们都放下戒心。
卫晟云心中微微一冷,倘若夺嫡之事,他参与其中,只怕局势比之如今,还要惨烈。他道:“为何?”
袁叶离会如此,必然有其原因,她不是那种会听任人摆布的小白花,更不可能听从卫承渊的话。听完这一问话,卫承渊叹一口气,将袁叶离今日来此的经历,一一详细说了开来。
“如意珠是我派人送去,但那侍女是无辜。”解释完这两句,卫承渊就不讲话了。他在等。
初初听到此事时,他也觉得太过奇诡,然经过考证,并无破绽,且处处相互呼应,他不得不认同。而且,为之扼腕叹息。
卫晟云很平静地听完,随后道:“既与情蛊有关,那为何又提起如意珠?”
这是最令他不解之处,情蛊和如意珠,又有何关联?
卫承渊静静道:“皇兄可记得藏珍地宫?”
卫晟云点头:“记得。”
卫越辰为丽妃所建造地宫,搜罗来各方宝物,放在其中。
“那东西南北,四大奇珍,都是有毒之物。当初制造它的人,是为了能够害死一个人,才打造的。”卫承渊平静地说:“而它们的毒,各不相同,却要一样东西,才能开启。”
不待卫承渊说完,他已经猜到:“如意珠?”一转念又想:“那又会有何种效果?”
卫承渊又叹了口气。
他的模样,十足惋惜,却又像是知道这是必要的事情,不得不做,仅此而已。这屋中寂静,且听得见山谷中,花香鸟语。他道:“沉眠,四大奇珍为体,如意珠作引,七年为期。”
这样一句话,却听的卫晟云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天下,本不该是如今模样。”他说:“请皇兄随我来,我会一一解释。在如意珠的药引之下,长嫂会沉睡七年,直到期限届满,毒解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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