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挑眉:“白鹭姐姐?”
小玉看起来很是害怕,她双手紧紧交握:“白鹭姐姐她……很厉害。其他女孩子可能会觉得她会很粗暴,跟男人似的。但是小玉是边境的人,知道战场多乱,所以觉得她很厉害。”
她的语调单纯,又笨的厉害,完全不会让人想要苛责她。袁叶离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反而笑了一笑。
她都不记得了,在那个被称为京城的地方,白鹭这种丫鬟,是不会有人要的。甚至因为进过军营,所以会被男人嫌弃,就算作为一个奴仆买出去,都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那些人甚至会叽叽喳喳,说着她作为女子的不检点,没有人会体谅一下,旁人的不得已。甚至是有些同情的真善人,也会因为流言而不肯靠近她。
能够顾全大局,放眼于天下的人,在这世间凤毛麟角。
袁叶离走进帐篷,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白鹭。她没有醒,全身伤痕累累,躺在那床上,看起来小小的,一点都没有平常的活泼劲。
春燕走了,和染晴一起,不知在那个角落。秋鸢至今在京城,不知情况如何,有否落于她的敌人之手,或者因为身份,而被捉去上刑。这些事情,只有等到此间战事来了,才能回去慢慢理清楚。
曾经的她,并不知战场代表着什么。她是真的天真,以为去了战场,还能再次回来。不是的,权力和责任的重担就那样压在肩上,她甚至在听见小玉说的话时,愣了一愣。
她甚至想不起来,那些欢声笑语,隐藏在好茶香车,琴棋书画之间的一切。见惯了性命随时被威胁的人,又哪里能够理解,为了一两件小事,就争风吃醋的女子?只觉得儿戏又单薄,天真却伤人。
白鹭重伤,而她几乎不能行走;就连站在那里的小玉,脸上也有一股京城女子所没有的坚毅,身上麻布衣裳洗得发白,却依旧很干净。单单是回想起朝堂上的情况,还有卫越辰与丽妃,就觉得满目脏污与不洁。
并不是军营就更加简单,但在血线下拼回来的一片土地,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安心地继续争风吃醋?
袁叶离明了其中原因,也并非想要斥责他们的错。她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并无资格来苛责他们。可是现在,不需要看见,想起就觉得心烦。他们没有尝试过在悬崖下拼命求生,不曾在连天血线中眼睁睁看着旁人失去生命却苦无外援,不知为了活命而身陷敌营的滋味。
这世间就算有天纵之才,然手段通天不惧命运者,又有几何?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袁叶离轻轻抚摸白鹭散开来的长发,黑发带着些枯黄,却反而让她觉得亲切。现在她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了,她希望能够再见他们一面,可有些事情,终究只能是希望而已。她还记得,这几个丫鬟送到她面前来的那一日。
那时候她年纪还不大,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代表了什么。秋鸢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样,春燕有些懵懂但已经很能干,只有白鹭,单纯到近乎愚蠢,开始时还被其他人排挤,她很清楚,只是因为白鹭足够忠心,才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她身边的丫鬟,都有自己的心思。
秋鸢心最细,想的事情也多,即使方方面面都做得那么周到,却依旧因为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担心被踢出去。春燕忠于本分,却觉得宅子里的危险太多,所以胆怯。唯独白鹭单纯,人人都觉得她是个草包,永远不会在乎这些事。
草包?
至少,她不会这样折辱于她。
秋鸢去过烟雨楼,春燕曾被凌太妃折磨,而白鹭,帮她最多。
秋鸢心里的事情,她如果想待她好,只要给她一些财产,放人还乡,就能让她此生顺遂。如果是春燕,只要给一两本菜谱,就可以回报与她。唯独白鹭的忠心,无价能买,无物可换,无以回报。
白鹭永远只会说一句“奴婢留在小姐身边就好”。她很难说些什么话来感谢她,说了怕被人说是自轻身份,只略略说几句连自己都嫌弃过于单薄,给予她一些金银财宝,又好像太过俗气。
算了,先处理好眼前的一切,日后再说。
她振作起来,拿起茶壶,准备倒一杯水给白鹭,给她抹一抹唇。
却见白鹭醒了过来。
人初初清醒时或许都是这样的,睁开眼睛,随即白鹭紧张的打量四周,仿佛以为自己仍置身于战场上。袁叶离手中的茶杯差一些就漏了水,还好最后一刻回神,茶水在杯面上轻轻晃动,却没有真的溢出来。
袁叶离像是想到了什么,憋着笑将茶端给白鹭。
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坚强地披衣坐起身的少女,看见这杯淡淡的茶就愣了。这茶很满,满得不知如何下口。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姐,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啊……”
袁叶离为了不手抖让茶洒出来,已经在努力让自己不笑了,听见白鹭这一句话,只能勉力说出三个字:“那你喝啊。”
白鹭很难过地瞪了袁叶离一眼,扁着嘴将茶杯接了过去。白鹭一口将茶喝光,然后将杯子递回去。她气愤的模样,一瞬间让人忘记了这里还是战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袁叶离看着她,忽然就道:“你想要什么?”
她说出话来,才连忙掩住自己的嘴,仿佛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暗自懊悔,却已经说出口了。白鹭有些诧异:“小姐在……问奴婢?”
她的表情错愕,完全无法理解袁叶离的问话。
骑虎难下。袁叶离决定说了:“你原本可以留在京城,不追过来。”这是很客观的事实,白鹭本来不必要这样做。袁叶离觉得最不解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战场太过危险,只要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就不会想要来。
白鹭眨眨眼,一时没有反应。
袁叶离将茶杯放在桌上,认真地想要向白鹭讨一个回答。
帐篷中一片寂静,昏黄的烛火和油灯散发着温和而粗糙的暖意。帐篷内部是白色的,洗得有些旧了的布上有几块灰色的痕迹,看起来不漂亮,却知道摸上去很光滑。白鹭坐在床上,披着一件灰色的衣裳,平常绑起来的黑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显得她瘦弱而娇小。她低着头,垂着眼,看不见她的眼神。
却能看见,她弯起嘴角,笑了:“是奴婢愿意的。”
一时之间,袁叶离竟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白鹭主要受的伤都在身上,倒不算重,但一直压力太大,才昏迷了许久。
白鹭一点也不虚弱,不,应该说她已经忘记了虚弱二字的写法。
她抓住袁叶离,因为秋鸢不在,就对着她说,从离开她一直说到战场上的情况,叽叽喳喳半点不带喘气的。从白鹭的叙述中,袁叶离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如今的京城——已经一片混乱。
谁也不知道洛尘是怎么做的,但结果显然已经呈现在他们眼前。派人散播太子犹在人间的消息,像先前接应卫晟云到京城那样,为卫陵川和各地搭上一根线,不惜一切只为让齐国乱起来。
在战争期间,卫晟云至少接到十几份质问、试探、提醒的信函,然前线战况太紧,卫晟云只能先将洛尘关入天牢,命其自尽,再分出兵力平静各地情况,平息民心。却终究起不了大用。
他亲自回了京城一趟,并将袁辰玉接到战场。
甚至在此期间,前线告急,主将却不在战场上。这就是御驾亲征的危险性,如果不是卫晟云下令封锁消息,让所有人不得将信息外泄,恐怕南宫宇早就趁其不备,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了。
然后,就是卫陵川被关入黑帐篷,然后从合作者沦为了间谍。袁叶离劝服了他,即使她至今不知,为何卫陵川会哑了。她也没有机会问了。随后宏军大败,卫晟云提议议和,并派人将议和书送来。
那个人就是袁辰玉。
南宫宇不答应议和,一见人到,就将议和书和丢进了滚烫的油锅,并下令要将袁辰玉也送进油锅。如果不是多位主将都被卫晟云打得心怯,再也没了背水一战的心情,就根本没有后来的事情,宏国也根本不会答应议和。
喝完茶,袁叶离让小玉将白术喊过来,离开了帐篷。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天才愿意到军营中来,为最低等的军将和平民治病,丝毫不自矜身份。但白术对此毫无反应,轻飘飘地抛下一句:“恕我见识不多,不知何谓高高在上”然后就去继续写药方了。白术的药方极其有效,至少改善了军中的医疗状况。
等卫晟云再次从战场上回来时,却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南宫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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