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宽大，一只像是能罩住她整个脑袋，明明氛围旖旎，灯光，情绪，都恰到好处，可沈绾柚却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中落下泪来。
她莫名就想到了爸爸，小的时候沈成伦没有现在忙，经常带她出去玩，磕倒摔碰是难免的事，这个时候，沈成伦总会佯装揍一下让她摔跤的东西，然后轻拍她脑袋安慰，就像现在这样。
有个研究说，人总会对自己熟悉的安慰方式产生依赖，身体再次接收到时会引起强烈的生理亲近，产生安慰剂效应。
沈绾柚鼻尖不小心碰到贺行衣领，一股淡淡的茶叶味钻进她有点堵的鼻腔，清洌好闻，连神智带着都清醒了些。
她吸吸鼻子身体往后撤，贺行怀里一空，手松开，眸光依旧落在她挂着泪痕的脸上。
沈绾柚垂头弓起指骨蹭掉睫毛上坠着的泪珠，“我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她解释道。
这解释就如今夜挂在树梢的月亮一样苍白。
贺行沉默着不说话，昏黄的光线在两人身上游走。
他知道她今天去过上海，也猜到她此刻模样可能会与此事有关，而她口中那个所谓“邻居家的哥哥”正巧在上海读大学，个中缘由，一猜便知。
但她不想说，他便不会问。
贺行将她那侧的窗户完全摁下去开到最大，沈绾柚把脸扭过去不看他。
车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窗户呼呼的风声。
沈绾柚憋着气忍住抽噎，却还是有几声不听话的从她嘴中轻逸。
“想哭就哭吧。”
说完，贺行放下搭在车窗的手臂，指尖勾住扶手往里拉又向外推，脚尖极轻的点地，车门应声阖拢。
贺行双手插兜靠在窗玻璃上，眼睛被风吹得发涩，眉心的躁意愈来愈甚，他抽出刚才摸沈绾柚头发的那只手，女孩发丝的香气残留其间。
贺行掌心朝面，手中纹路错综繁杂，他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喉咙漫出涩意才搓搓指尖揣回去。他突然很想抽支烟。
月色安详清浅，贺行想到里面那个姑娘，他闭了闭眼，将冲动逼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打了个哈欠悄悄往云层里躲，身后的玻璃被轻敲两下，贺行拉开车门，女生已经整理好脸上表情，只是嗓音喑哑，“走吧。”
贺行嗯了声，将她那侧的窗户升上了些许高度，她大概是哭累了，扭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臂，椅背柔软，最后到底没捱过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女生睡颜安静，不知何时脑袋偏过来，额前几根刘海往一边撇，露出微微拧起的眉头，长如扇的眼睫不时轻颤两下，在梦里也是一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贺行一只手臂搭着方向盘开车，另一只手缓缓向右平移，将车载音乐打开。
碧蓝的天空变得暗红，原本青草丛生的花圃纷纷消散，一节又一节的枯枝从地里钻出，交叉重叠。
沈绾柚神色焦急地拨开面前的枯枝，赤着足在泥泞中奔跑。
细嫩的手臂被尖刺划伤，留下道道泛着血珠的伤痕，她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枯枝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从足底开始向上攀爬，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动弹不得。
眼看一根长枝将要戳破喉咙，沈绾柚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她缓缓睁开双眸。
天空依然昏暗，不过沈绾柚的瞳孔里却亮如白昼。
远处火光冲天，不过瞬间，火舌便席卷着天地朝她涌来，沈绾柚拔脚想跑，身下却被层层交叠的枯枝缠住，木头燃烧的呲啦声就在耳畔，胸腔跟着发颤。
不知何时，鼻尖忽地嗅到一阵奇特香味，沈绾柚再次睁开眼睛，天空重新进入眼帘，却不再是暗淡逼人的绛红，而是如水洗过般，澄澈的蓝。
想象中荒芜破败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脚踝处传来柔软的触感，沈绾柚低头，原本死死缠着她的枯枝不见了，小腿划出的血痕也不复踪影，入目所及皆是大片的红，鲜艳欲滴的红。
枯枝化为齑粉，玫瑰在风里燃烧。
她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变得透明。
……
沈绾柚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呼吸均匀绵长。路口红灯，贺行转头，目光柔和，伸手将她遮眼的刘海撩到耳后。
红灯跳转，车子缓缓启动。
音乐还在继续播放。
是首纯音乐。
coisini
爱尔兰语的意思是，怦然心动。
比起喝醉酒第二天别人帮你回忆更难堪的事情，就是你压根没喝酒自己回想起来前一天做过的愚蠢事，沈绾柚哀嚎一声躺回床上，被子死死蒙住脸。
幸好现在是放假，不用上学，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贺行。
乱发脾气打人，还在人车上哭得稀里哗啦，贺行是怎么忍住没把她从车上丢下去的？
等等。
有什么记忆让她漏掉了。
贺行，丢。
贺行……
！贺行抱了她！！！！！
啪——
房内安静，这声便分外清脆，沈绾柚吃痛地捂住自己脑门，这不是在做梦，也真的不是幻觉。
沈绾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踢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双手中指掐着拇指搭在膝盖处，静心，静心，再好好想想。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系安全带，她打他，她道歉，他问她怎么了。她说……
她说什么来着？
沈绾柚脑子突然卡了壳，像个年久失修的磁带机一下顿住，她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抱过来了呢？！
啊啊啊，沈绾柚烦躁地抓抓头发，双腿夹着被子又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把脸埋在被子堆里。
半晌抬起，也不对啊，她应该立刻推开他的，那为什么没呢？
沈绾柚脑子里一瞬划过沈成伦的模样。
得，她把人家当爸爸了。
“……”
沈绾柚跟自己无言了三秒，然后又把头埋了下去。
重金求一只没有昨晚记忆的脑瓜。
沈鸵鸟这一郁闷就郁闷了半上午，等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才想起来从早上九点多醒来后到现在她滴米未进。
大人哪有什么寒暑假可放，年初六一过就又回归了早出晚归的作息安排，因此程安和沈成伦一大早就出了门，程安见她昨晚回来没精打采的今早也就没忍心叫醒她。
沈绾柚搓搓脑袋准备下床洗漱顺道找点吃的，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
自从上次大周末被贺行吵醒，沈绾柚就把锦鲤抄换下了，换成了一个舒缓轻柔的纯音乐，歌名叫摇篮曲。
她点开免提，脑袋往后仰把头发拢在一起，从首饰架上取了根黑色皮筋叼在嘴里用指尖勾开。
“柚子！”
“……”沈绾柚吓得一抖，皮筋掉落在地，刚拢好的头发也重新散开。
沈绾柚拍着胸脯拿起手机，调成听筒模式，“你吓死我了姐，啥事啊？地震了还是海啸了？”
路晴嘿嘿笑:“哦不不不，都不是，”她神秘兮兮道:“我可能……要谈恋爱了。”路晴语气中是难以掩盖的激动。
“？”
“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沈绾柚到的时候，路晴已经在了。
“宝给你点了你最喜欢喝的卡布奇诺。”路晴将瓷杯推过去，笑得一脸灿烂。
沈绾柚见状，将斜挎小包从肩上取下，眉梢微抬:“说吧，怎么回事？”
路晴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沈绾柚一口咖啡差点呛出，“你是说……他亲了你？！”她声调不由自主提高，“还不止一下？”
路晴食指竖起，“你小点声！”她环顾四周，扇了扇羞红的脸颊，金属小勺不停搅着杯中的液体，“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沈绾柚见惯了路晴大大咧咧的模样，如此娇羞的女儿家情态她是第一次见。
沈绾柚端起咖啡猛喝一大口，缓了缓，将她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话语简单梳理了下，“他是你妈妈给你找的家教老师，比你大三岁，你暗恋他，他又恰好亲了你，”想了想，沈绾柚眉毛拧起，“所以你就打算表白，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啊，你也说他是喝醉了才……”
她欲言又止，表情微妙。
路晴唇刚发出一个音节，“两位您好，这是我们老板赠送给两位的蛋糕，是给老顾客的新品试吃。”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两人齐齐朝吧台看过去，老板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店里的金毛正趴在边上酣睡，尾巴随意耷拉着，在光下泛着盈盈光泽。
蓝莓慕斯切件入嘴即化的口感绵密，清新的果香伴着奶香，恰到好处的甜，不会腻，夹层不是寻常的布丁而是蓝莓味道的果冻，沈绾柚连吃了好几口才拔笔在改进意见上写了个无字。
服务员带着意见单离开，一时间，话题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始，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蓝莓香。
路晴率先开口:“宝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会先确定再表白的。”
沈绾柚看着对面女孩坚定的神情，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但她想路晴既然能重新开展一段新感情，应该是从以前走出来了，作为朋友，她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加油，”沈绾柚握着杯柄举起手臂，笑着说:“祝你成功！”
路晴勾唇和她碰了碰杯，而后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脸坏笑，“说说你呗，和你那个证件照男孩怎么样了？”
沈绾柚又被呛了一下。
路晴连忙探身拍拍，“哎呦，别激动宝，”她递给沈绾柚一张纸巾，憋笑道:“咱不至于奥。”
沈绾柚接过来擦掉嘴角的咖啡渍，颇为无语，怎么说着说着还扯她头上来了？
偏偏还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在她失恋之后提起。
沈绾柚面上却不显，扯了扯嘴角，“什么咋样，就那样呗。”她没否认自己的感情，因为她知道路晴一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故意否认着实没必要。
但她也没完全说实话，在她这里，暗恋终归是一个人的事，而且她也没有路晴那么好的运气，和对方是双向奔赴。
说与不说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路晴啧了声，“少来，你俩就没有点什么进展？”
沈绾柚苦笑:“什么进展？他压根不知道我喜欢他。”
路晴吃下一口蓝莓慕斯，甜食让人心情愉悦，多巴胺分泌也旺盛，她捏捏沈绾柚小脸，“你这不行啊，你得给他点暗示。”她说着，给她用自身举例。
“你看看我，我就是有一次放学回家，路上差点被车撞，他拉了我一把，正巧我就跌他怀里了。”
“后来有次补课在门口我遇见他，就跟他说我吹冷风吹得头疼走不动路，让他背我回去。”
“还有次啊，我外婆在家不小心摔倒，他帮我一起把外婆送到医院，坐在那里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
沈绾柚:“外婆没事吧？”
“外婆没事……哎呀，这不是重点，”路晴恨铁不成钢，“重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重点是什么？”沈绾柚搅着杯中咖色的液体。
“肢体接触啊姐姐！”路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就差没拍桌子站起来了。
“多制造点肢体接触，让他老想着你，你就成功一半了。”路晴姿态老到地一指，眉眼飞扬。
被指到的人默了又默，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顶着路晴殷切的眼神，她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