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早已习惯病痛。

    上辈子早年穷,母妻死后,更穷。用拾来的蓖麻子点灯看书,生生熬坏了眼睛。日后案牍劳形,军国事体繁重,纵然名医看护,好生保养,左眼也痒痛不止,几乎达到失明的程度。

    且骨头疼,胃疼,时犯风寒。真可谓点灯熬油,羸弱病体。

    不过这也是他所有政敌最恨的地方,成天看他病歪歪的,求他快死了吧?能死了吧?裴相爷偏就不死,真气人。

    等他三十五岁时终于撑不住时,裴相爷怕对手孤独寂寞,十分体贴地先把主要政敌们一一送走,政敌:……

    总之,目前虽然发烧,头晕且疼,裴相爷却并不觉得难以忍受,且思维灵敏,头脑清明。

    他撑着病体,挣扎过来,是有原因的。除了想亲眼看看母亲,还要了解目前事态的发展。

    余莹见婆婆又喜又悲,话叽里咕噜说不清,便三言两语给裴素解释清楚了。

    裴素听了,沉吟一下,轻拍母亲瘦小的脊背,安慰道:“娘,莫伤心,莹娘做得对。”

    上辈子,这正是他家败落的因由。母亲妻子熬不住游说,将银两给了魏家,结果请来的庸医却使兄弟俩病越重。

    婆媳越怕越慌,没了主意,反而越求神拜佛依赖外人,结果钱不断被哄去,虽然最后兄弟命大挺过来了,本来薄有家底的,折腾一通也精穷了。

    媳妇余莹回趟娘家,没钱打点礼品,寒酸去了,被余家上下讥讽不会过日子,且他第三次县试失败,受尽嘲笑,未来似乎陷入绝境,毫无指望。莹娘忧郁悲伤,一时想不开,竟跳河而死。

    顺娘被媳妇养父母家要了回去,不知发卖到哪儿。

    娘亲因此大受打击,不久也病死了。

    一家人,潦倒凄惨,不过两三个月,竟死得只剩下兄弟二人。那时候忧伤愤懑,简直不知怎么过来的,现在想起,还觉得心有余悸。

    “莹娘做得极对!魏家贪得无厌,小人合该远离。”他赞赏地看了莹娘一眼,简直有些感激。心想这事做得果断,与往日不同,莫不是也重活一世的?

    婚后没多久,莹娘就死了。隔了十几年,他几乎都快记不清她的长相。

    记忆中总是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缩在房里,似乎永远有些胆怯忧郁。这时候看来,却抬眼大方地看着他,眸子纯净无邪,面容白净清秀……主要是,满脸的生机勃勃。

    余莹听见这便宜相公支持自己,顿时高兴起来。

    “娘,听见没有,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裴素:……

    如此不谦虚,果然与往日不同。

    但对自己竟丝毫不畏惧,想必不知道后事。

    王氏叹口气,苦笑道:“反正人已经得罪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也补救不得。素儿,你醒了就好,可还难受?接下来该怎么着?”

    说着目色担忧,上前探身想要抚摸儿子额头。

    裴素按着母亲干硬粗糙的手掌,轻贴额头,心里酸楚,也不知什么滋味。微笑道:“娘,我觉得身子轻灵多了,可见之前大夫的药确实有效。秋儿素来比我体壮,不多久他也会醒的。”

    话虽如此,裴素早已经记不得当初的药单子了。

    想起便叫母亲拿来,展开粗糙的纸张一看,字迹潦草,开的药平平无奇,倒也能用。

    裴素久病成医,且上辈子颇为认识几个杏林妙手,疑难病症不敢说,普通的病还是能自医的。

    如今仗着身体年轻,没有宿疾,不过是风寒着凉,他便忖度着添减两味药,誊写在纸上,让顺娘趁天没黑去村口药铺抓去。

    王氏惊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医?可管用不?”

    裴素笑着谎称道:“董先生教的,百试百灵。”

    董先生是本村私塾的塾师,是本地公认最有学问的人。村人都对读书人天生敬畏,觉得什么都会,王氏顿时信了。且颇为高兴,以为儿子得到了董先生真传。

    裴素又转头盯着妻子,柔声问道:“莹娘,你病得如何?身子哪儿还不舒服吗?”

    余莹就着窗口余光看他添减的药单子。纵然她辨别不了书法,也觉得裴素写得那几个字铁钩银划,风骨天成,实在太好看了。

    心里惊异,听他问话,顺口回道:“我好得很,一点也不难受了。你这字写得可真好看!”

    裴素但笑不语,深以为然。上辈子到了后期,他书法大成,一字可值千金——他自然不卖。王公贵族若能偶得他一副对联或条幅,谁不引以为荣,珍敛秘藏。

    接着又听妻子讶道:“就你这一手这么漂亮的好字,考试竟然两次不过,要么是咱们县里高手如林,要么就是县官也太没有水平了。”

    你妹的,古代的一个县考,都已经卷成这样了吗?

    裴素一愣。王氏先吓了一跳,忙道:“素儿媳妇,可不敢胡说,背后议论县官大老爷,要是叫人听见怎么办?咱们可担待不起。”

    余莹不以为意,“我又不上外面说。哎,娘,方才一时忘了,你看这几个首饰大约值当多少,咱们亏了没?”

    “娘也不太懂这个。”

    “我看看。”

    裴素扫了一眼,说:“能值三四十两。”

    “那就好,”余莹拍着胸脯,杏眼眯成小月牙,喜滋滋地说:“没吃亏,明儿我就去当铺当了它去。”村里没有当铺,得去市镇,路远,如今已经是接近黄昏,今儿是去不成了。

    什么都假,钱是真的。钱攥在手里才有安全感。

    她找块绣花手帕把几个首饰小心包起来,便听见清淡的声音说道:“最好别去当铺。”

    “为何?”

    不当成碎银子铜钱怎么花?

    裴素一辈子谨慎惯了,办事向来滴水不露,慢条斯理道:“魏家不算是好人。借钱还钱俱没有字据,若她耍无赖,日后说咱们当的东西是偷抢她来的,到时候岂不是说不清楚。”

    杏水村都是乡邻,借钱多是口头约定,几乎就没有写字据的。似乎都觉得写字据就是见外,就是不相信借钱的人,钱还没借出去就先得罪人了。

    余莹想,若是自己,肯定要写字据。或者知道对方无赖,干脆就不借。可惜原身是个腼腆面薄的小姐,刚嫁过来时如刚离窝的小鸟,越加胆怯,纵然心里不愿意,也叫魏二嫂坑了。

    “那怎么办?”余莹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但她脑子也转得快,立即说:“要不咱们找锤子把些首饰给砸扁了剪碎,再也看不出原型,就做散碎金子用,如何?”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裴素有些惊讶余莹的反应迅速,不过仍摇头,说:“不稳妥。她若叫来人,说出金的分量,到时候搜出来一称重,反而成了咱们心虚,她的佐证了。”

    且村人用的大多铜钱,连银子也很少,更不用说金子。

    就算魏家不找事,用起来也太扎眼。他家目前不像能用得起金子,反而更加招人怀疑。

    那可真没招了。余莹细细的眉毛拧成大疙瘩,大大的透澈杏眼瞪着高中生年纪,却显得老神在在的便宜相公,心里懊恼无比。

    三十两银子对目前的她很重要的,经验不足真是害死人,难不成真要吃这个哑巴亏?

    丈夫仍从容沉静,慢条斯理道:“我有办法。明儿待我身体壮实些,你随我去近便处的一个地方,宁肯少兑一点钱,也要清楚明白,妥帖无患才成。”

    其实今儿去也行,但他实在体虚。晚上喝了药,明日应该好些。

    “好嘞,明儿我随你去。”

    余莹是痛快人,当即答应。她看着裴素,心想,这人看起来蛮有才华主意的,说不准以后有些造化,能考公成功呢。

    裴素看着余莹,苍白的唇角绽放一个浅淡的笑意。

    此余莹有点意思,尤其之前说县考的事情,真说到点子上去了。他两次考试不过,上一世甚至三次不过,的确中间大有猫腻。

    小泥炉子的火儿仍然熹微泛红,柴草哔哔剥剥。

    炊烟飘渺,饭香浓郁,天儿已经黑了。

    魏二嫂回到家里,很是大发一通脾气。

    摔碟子砸碗不至于,生气不能伤财,只把裴家上下咒骂了个遍。

    魏二在家,听她骂人听得不耐烦,呵斥她几句。

    魏二嫂方止住了骂人,心里仍旧不平,愤愤坐下,说:“成日家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什么时候我吃过这亏。这裴家小娘子,尖嘴利牙,真不是个东西!”

    魏二懒洋洋道:“想必是你太心急,露馅了。你急什么。单大爷恨裴素要死,这次就算命大,活过来,还得遭他整治,裴家迟早完蛋,到时候要你的钱不迟。”

    魏二嫂眼睛一亮,凑近笑道:“你是说二月份的县考……”

    魏二放下二郎腿,站起来往外走,摇头晃脑拉长声音道:“素儿倒霉呗,这辈子别想出头。他媳妇长得还挺美,嫁给他这霉鬼,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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