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接连三天都是阴天，这天一早就淅淅沥沥下起雨。
下午许晟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谈笑声。他往里走了几步那边的人就看到他，齐齐噤声。戚守真坐在那边被一个男人摆弄着头发，许晟认得那是他的化妆师周小庆。戚守真微微偏头：“回来了？”
宋天晴在一旁坐着等待，看他们随便说了几句话，然后许晟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做好造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戚守真去换衣服，周小庆带着小助手收拾自己的化妆工具，助手小吴问：“周哥，刚才那是谁？”
周小庆和宋天晴对视一眼，说：“少管闲事。”小吴不敢再问，快速整理着工具包。
他们一个是御用化妆师一个是贴身助理，因为工作需要经常上门，对这个年轻人和戚星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小吴是周小庆最近才招到手底下的助手，有些事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
戚守真去衣帽间换好衣服后来到书房，许晟正坐在书桌后面敲键盘，见他进来就挪动鼠标点了一下，然后推开椅子上下打量着戚守真。戚守真坦荡地站着，问：“怎么样？”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内搭同色马甲和雪白的衬衣，系着灰色横纹领带，黑色头发三七分，看起来蓬松柔软。他脸上妆容不厚，只是着重修饰了眉形。
剑眉星目五官立体，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许晟说：“很帅。”
戚守真走过来倚着书桌看电脑屏幕：“在做作业？”
许晟说：“写点东西。”
电脑屏幕上是搜索引擎的页面，上面显示着一段古文资料。戚守真问：“手呢，怎么样？”
许晟举起手看了眼，往他这边伸过来：“不疼了。”他这学期被学校安排了金工实习，磨螺丝还要做锤子，手上长了个水泡，已经好几天了。
戚守真捧着他的手摩挲，他的手指比以前粗糙了些。他听到许晟问：“什么时候出门？”
戚守真看眼手表：“再等半个小时。”
许晟捏捏他的指尖，又说：“早点回来。”
戚守真笑笑：“一定。”
已经是十月下旬，今晚要举办白象奖的颁奖典礼，就在京城。
戚守真和张怡一起入场，去年因为两部剧获得两项提名戚守真没有跟着剧组坐，今年倒是可以和《刑事档案》的主创们坐到一起。
颁奖过程很漫长，奖项多，获奖者要发表感言，中间还夹杂着表演。三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最佳男主角的奖项，镜头在几个获得提名的男演员之间切来切去，前面上方的大屏幕上显现出几个人的面部特写，台上的颁奖嘉宾意味深长地故弄玄虚，戚守真顶着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听着他宣布：“《老农》，陆宝山！”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戚守真也在冷静地微笑鼓掌，镜头故意对准他的时候他表现得无懈可击，冰冷的机器慢吞吞地移开。
陆宝山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演员，他主演的《老农》在今年六月份开播，剧情设定、人物、事件贴近现实，备受好评。《老农》也是今晚白象奖最大的赢家，相比之下《刑事档案》就收获凄惨，只拿到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混音两个奖项。
典礼结束后照样是组委会举办的告别酒会，大部分人都会出席露个面再离开。戚守真和张怡一起去向陆宝山表达祝贺，陆宝山也是真的高兴，结结实实把酒喝进肚子里，和谁说话都笑容满面。他们找了僻静的角落待着，张怡问：“你打算什么走？”
戚守真说：“等陆老师他们走了再说。”按惯例获得重量级奖项的剧组自己肯定还要再办一场庆功宴，估计陆宝山他们不会在组委会的告别酒会待多久。
张怡说：“哎，真麻烦。”
过了片刻张怡看到以前合作过的导演，起身去打招呼。戚守真也不得清闲，不少人凑上来和他套近乎，迟迟不离开。他虽然在听着面前的人说话，心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看到刚走进宴厅的人，他想了想，和人告罪离开。
“吕经理。”戚守真喊道，“好久不见。”
吕天行笑了下：“喝酒了？”
戚守真说：“喝了一点。”
吕天行环视四周，说：“走走走，找地方咱们坐坐。”
今天降温，男艺人们还好，基本都是西装革履，只是苦了穿着薄礼服短裙子的女明星。因此靠窗的位置几乎没人，哪怕窗户紧闭还是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吕天行随手解开西装扣子在戚守真对面坐下：“你最近在做什么啊？”
“这一周基本没有安排工作，平时就在家里休息，看看电影，这两天在看科一的题库。”
吕天行噢了一声：“打算考驾照？挺好的。”
戚守真说：“能开车总是方便些。”
吕天行来了兴致：“你想买什么车，有什么计划？我在这方面还算懂，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这个不急。”戚守真说，“还要考到驾照才能慢慢考虑。许晟说我可以先用他的车练手，等到能自己上路再说。”
吕天行顿感无趣：“切……对了，你认识风起文化的刘清风吗？”
戚守真慢慢皱起眉：“见过几次，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吕天行笑了两声，“我是真没预料到，你们居然还住一起了？”他边说着边往周围查看，以免有人听到。
戚守真上身坐直：“我和许晟……”
“随便。”吕天行摆摆手，“我不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但是你得做好本职工作。道理很简单，只要你能给公司赚钱，这事算什么呢？不过我希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身份，假如你们以后感情出了问题……你能理智点，成熟点。”
戚守真：“我是认真的。”
吕天行笑道：“你不用和我表衷心，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天底下那么多人分分合合，谁又能保证你们不会走到那一步？你们都还年轻，谈个恋爱而已，发生矛盾或者相处久了发现彼此性格不合，又或者遇到更心动的对象都很正常，不要有压力。至于许晟嘛，他这个人其实蛮死板的，你想摆脱他恐怕会很难……说起来你还是他的初恋，哈哈。”
戚守真有些惊讶。
吕天行乐不可支：“对了，你知道那家伙提前毕业的申请被驳回了吗？”
戚守真茫然：“我没听他说过。”
吕天行说：“他想提前毕业，所以向学校申请超前修课。合木大学嘛，这方面要求很苛刻，不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本来他只要上半年学业达标就能通过，结果……”说到这里吕天行犹豫了一下，脸上的笑淡下去，最后含糊道：“期末他有一门课缺考，申请就被毙了。”
虽然他说得模糊，但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让戚守真轻而易举就想到问题所在。上半年许晟期末考试时发生过什么事能让他缺考？
——戚镇平去世，许晟跑到阳城找他。
戚守真心里苦涩无比：“是因为我。”
一时嘴快戳破这个秘密的吕天行懊悔不迭，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他自己都没觉得怎样。再说，能多享受一年大学生活是好事，我现在想回到过去当个无忧无虑的学生都不行了。”
再之后无论说什么戚守真都心不在焉。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许晟没有睡觉，在客厅等他。明知戚守真颗粒无收他还是看完了整场颁奖典礼，镜头经常会对准戚守真的脸，此时他加的那些群里就一阵欢呼闹腾。只是今晚她们注定失望。
外面还在下雨，戚守真身上有雨水的气息，还有木质调香水的味道，很淡。他把西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露出里面的衬衣和黑色马甲，下面是西装裤，脚踩蓝色拖鞋。客厅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亮着，许晟穿着家居服坐在灯下偏过头看他，一条腿自然垂落踩在地板上，另一条腿弯曲，上面放着轻薄的笔记本电脑。
“我回来了。”戚守真说。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紧贴着许晟坐下，整个身体后倾让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睁眼一看，只见许晟把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
许晟往沙发另一边挪开一段距离，戚守真笑笑，顺势躺下头枕着他的大腿，自己的腿则翘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平躺的姿势果然比坐着舒服，戚守真舒了口气。
许晟手指插进他的发丝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问道：“玩得开心吗？”
戚守真说：“见到很多熟人，关豫他们现在都去ktv了。陆宝山老师真有气势，明明个子不高。他在《老农》里演得完全就是一个地道的农夫，可真人却很儒雅随和。我记得陆老师最经典的形象是《国殇》里的相国，和《老农》完全是两个极端，如果不主动联想根本意识不到他们是同一个演员。果然，好演员就应该这样，演什么像什么……”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戚守真就打起精神，眼睛都是亮的。
许晟轻轻一笑，俯身在他眼角亲了一口：“你也是好演员。”
“……”戚守真顿住，拉着他的手说：“许晟……”他想问他缺考的事，但又不确定该不该开口。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许晟从未提起过，如果吕天行没有说漏嘴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许晟说：“怎么了？”
戚守真沉默片刻，翻身坐起看着他：“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关于你的。”在许晟的目光中，他问：“听说，我是你的初恋？”
许晟显然很意外，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没任何反应，而后窘得脸一下子红到耳根，目光四处游走。
戚守真难得见他这副模样，惊奇地眨眨眼睛，转身单膝跪在沙发上捧住他的脸。他的脸很热，戚守真捏了捏他的耳朵，笑眯眯地追问道：“是不是啊？”
许晟先看到他光滑的下巴，往上是红润的嘴唇，英挺的鼻梁，然后是漆黑深邃，满含笑意的眼睛。他声音很轻地说：“是。我只喜欢你，无论从前还是以后。”
他的回答让戚守真仿佛瞬间置身于一处寂静无声的空间，所有的嘈杂都纷纷远离，以至于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的悸动。急促又有力，是身体给予的最真实的反应。
他缓缓低下头，在许晟嘴唇上轻轻贴一下就离开。
他的人生已经走过二十几个年头，幼年失母青年失父，兄弟离心亲缘寡淡。他失去过很多，同样得到了很多。他才二十出头，他的恋人年纪更小。或许很多人并不看好他们的未来，觉得他们年轻不成熟，没有定性。这些戚守真都可以不在意。
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身边，只要他们还握着手，他就有信心一直走下去。
把这些话告诉许晟，他会有什么反应？会高兴吗？
戚守真认真地看着许晟说：“你也是我的初恋。”
许晟弯起嘴角笑，说：“这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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