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兴冲冲地跑到二哥房里,伺候的丫头们还未及通传,就见小姐飞快地掀起帘子进了里间。

    下一瞬,二少爷的尖叫声便响起。

    “甄宝意!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闯入男子的闺房!”

    甄彦明一面大声控诉,一面红着脸忙乱穿衣,待收拾停妥,他问妹妹:“一大早的有什么急事?”

    宝意便笑眯眯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二哥,你觉得如何?感不感兴趣?”

    甄彦明摸了摸下巴,问:“你是说,你想开一家消息铺子,买卖消息,只是……这么做是为何呢?”

    他顿了顿,“倒不是二哥怕花这个钱,只是若是毫无用处,咱们也不必浪费这笔银子不是?”

    宝意道:“那用处可多了,比如张三娘子疑心其丈夫在外面养了外室,便可找咱们来调查此事。除了此类查访之事,咱们还可在铺子里设下雅间,便于客人往来饮茶闲谈,交流信息,如此一来,铺子便可网罗各路消息,不出门便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甄彦明静默须臾,“你当真想做这个?”

    宝意重重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二哥,我并不是贪图你的银子,我只是忍不住想第一个与你分享,若你觉得我在胡闹,那便不理我就是……”说着,她垂下了头,语气难掩失落。

    甄彦明心中一慌,连忙道:“怎么会,小妹你能有如此奇妙想法,二哥高兴还来不及,别难过啊,二哥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言属实,他着实没想到向来贪玩调皮的妹妹,会忽然说要开一间铺子,还要买卖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消息。

    惊讶之余,甄彦明从柜子里取出几张银票来,以表心意:“这点子钱你先收下,需要什么人尽管跟二哥说,二哥一定全力相助。”

    宝意欢喜地接过银票,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二哥!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

    听了妹妹这句话,甄彦明浑身舒坦,忍不住嘴角上扬,挥挥手,大度道:“这算得了什么。”

    宝意一溜烟儿跑了。

    用罢早饭后,甄彦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爹娘知道这事吗?大哥又是何种态度?

    当他找到大哥,暗里打听,只见甄彦修唇角微翘,眸中满是得意之色,“意儿当然跟我说了,她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告知我此事,难得她有想做的事,我做大哥的当然要全力支持她。”

    说话间还特地强调了“第一个”三字。

    甄彦明额角微抽,幽怨地看了眼大哥,却没有拆穿妹妹的小诡计。

    小丫头片子,个子没长多高,心眼倒是不少。

    因忙着过节,甄宝意便不急于着手此事,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除夕这晚,京城又落起了雪。

    大雪纷飞,如柳絮狂舞,她与沈洛卿抱着手炉在灯下对弈,烛花噼啪作响,映出两人姣好的面容。

    红袖与绿荷在一旁的脚踏上坐着,两人手支在膝上直打瞌睡。

    “去外面玩罢,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得了小姐的话,二人登时来了精神,手拉着手儿去了外面看烟火去了。

    过了片刻,宝意快要输了,便意图耍赖,佯作不慎打翻了棋盘,笑嘻嘻道:“表姐,咱们在屋子里闷着也是无趣,不如换了男装,出去转转?”

    沈洛卿道:“那可不成,忘了你上次在街上险些遭人欺负,手心都擦伤了,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着出去胡闹,不成不成。”

    “表姐,难道你不觉得闷吗?”宝意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再说咱们悄悄换了男子装扮,再扮丑些,只去大街上转一圈就回来,最多半个时辰,好不好?”

    沈洛卿仍然坚持,“不行,除夕夜街上本就人多车多,若是一不留神走散了,那可如何是好?”

    宝意低声求了她许久,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便转身瘫坐在软榻上,唉声叹气:“大过年的,连想出个门都不能……”

    沈洛卿:“……”

    她佯作没听见,可一旁的少女却长吁短叹个不停,好似是她有多对不住她似的。

    无奈之下,沈洛卿道:“出去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宝意忙问:“什么事?”

    “手腕须和我系在一起,玩一会子便回来,还要与姑母一起守岁呢。”

    “好好好,莫说是手腕,径直将我系在表姐身上我也愿意。”

    听她说得不像话,沈洛卿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都是大姑娘了,还如此淘气。”

    两人说着便去换了衣裳,沈洛卿趁宝意不注意,悄悄与府内的暗卫打了个眼色。

    有暗卫在后面跟着,她才好放心带这位小祖宗出门。

    宝意作男子打扮,月白色锦袍,外罩玄色毛领披风,脚踏秋香色缎靴,一头乌黑青丝以白玉冠高高束起。

    眉目如画,星眸流转,俨然是个俊朗非凡的少年郎。

    沈洛卿细细打量着她,笑道:“你这副模样出去,怕是会招惹来什么情债。”

    宝意刻意压低喉音,粗声道:“是吗?不知小姐可对在下有情?”

    “又胡闹了。”

    沈洛卿也换了身男装,她身量更高一些,与甄宝意并肩而行,便是两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镇北王府不远处便是开阔的大街,此时热闹非常。

    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再有耍杂技的、摆摊儿叫卖的、表演皮影戏的,整条街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喧闹声此起彼伏。

    甄宝意右手腕与沈洛卿的左手腕系在一起,她每每左摇右晃看这觑那,沈洛卿便不由自主地跟着靠过去。

    游玩了片刻,忽听得前方人声鼎沸,挤围着满街人。

    宝意心生好奇,连忙跟着人潮过去。

    “你慢些!”

    沈洛卿在她身后叮嘱,紧跟了上来。

    蓦地前方一阵巨响,漆黑的天幕上腾地升腾起耀眼夺目的烟火。

    人物故事,五花八门。

    黄烟绿烟,此起彼伏绽放,火光闪烁,极为壮观华丽,照得满大街一片明亮。

    饶是见过许多烟火,此时见到如此盛大场面,宝意也不禁有些兴奋,拉着表姐的手笑着指向高空。

    璀璨烟火下,穿着男装的少女面颊白皙如玉,眉眼弯弯,一颦一笑皆十分动人。

    高楼上,谢九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阿四满腹疑惑,爷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在说些正经事,怎么一转眼便在出神?而且……他暗自腹诽,怎么还一直盯着一位小公子看啊?

    难不成,他脸色发白,爷当真如传闻中所说?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谢九容蓦地开口:“继续放烟火。”

    阿四连忙应了,吩咐下去。

    烟火变幻无穷,似万雷炸在耳边。

    无限热闹璀璨之际,谢九容的脸上却涌现出一股落寞。

    他望着人群中笑得灿烂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希望她快乐,却又嫉妒她的快乐与自己全然无关。

    前阵子蓦然醒来时,他本以为是自己弥留之际,所做的一场美梦。

    梦中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彼时他还未做太子,尚未受伤被宝意所救,亦未体会过永失挚爱的锥心之痛。

    可没想到他竟是重生回了年少时。

    惊讶不解之余,谢九容更多的是感激庆幸。

    前世,他眼瞎心盲,认错了救命恩人,听信赵如锦的一面之词,使得宝意被她毒死。

    那日他眼睁睁地看着宝意倒在自己面前,面色苍白如纸,在那一瞬间,谢九容只觉浑身的血似是都凝固了。

    他慌张无措地抱起她,惊觉她这几日瘦得厉害,本就纤窈的身子愈发轻了,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

    饶是他如何低唤哀求,宝意终究没能再睁开眼来。

    想起前事,胸口一阵闷痛,谢九容眼眶微红,神色哀恸,负手立在城楼上一言不发。

    寒风猎猎,吹起他的披风,显得他颇为萧索。

    阿四不明所以,见主子如此情状,心头的疑团越发大了,爷这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

    而宝意这边浑然不觉,欢欣地看了许久烟火,沈洛卿见街上行人渐渐散去,想起守岁一事,连忙拉着她回家去了。

    待安然回到房中换回了家常衣裳,沈洛卿才松了口气。

    两人连忙又来到上房,只推说睡着了搪塞过去,甄彦修甄彦明两人早早地便在了,众人一道围坐炉旁闲聊说笑。

    窗外不时地传来烟火鞭炮之声,夜色渐深,宝意有些困倦,止不住地打瞌睡。沈洛卿忍不住笑,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睡得舒坦些。

    灯火葳蕤,满室明煌,红烛渐短,天色亦一点点亮了起来。

    熬了一宿,众人皆有些疲倦,唯独宝意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道:“天亮了吗?”

    甄夫人笑道:“亮了亮了,今儿是元日,快去梳洗更衣,少不得等会儿要见客拜年。”

    说着众人便各自回房洗漱,不多时一道用了早饭,管家便送来许多名谒,无外乎是各位亲朋友人遣仆从送来的,甄燕山依次看过,提笔回了。

    待日头高些,前来府上拜年的客人便多了,甄彦修兄弟两人笑脸相迎,直忙到近午。

    才略得闲,甄彦明赶忙跑到后院,见妹妹正与卿表姐并肩躺在贵妃榻上合眼补眠,不禁有些幽怨,“人家在前面都快忙死了,你们两个倒好,在这儿偷懒。”

    宝意并未睡着,睁眼笑道:“二哥若是嫉妒,不如跟娘说,你不做二公子了,改做二小姐,以后也不见客了,想怎么偷懒便怎么偷懒,如何?”

    甄彦明:“……”

    他哼了一声,刚坐下喝了两口茶,门外便有小厮来找,“二爷,老爷叫您过去呢!”

    父命不敢违,甄彦明只好不情愿地离开。

    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些宾客,他正要回房歇息,就听小厮来报:“门口来了个侍卫,说是七皇子府上的,想劳烦爷带个话。”

    甄彦明如今对七皇子又怕又恨。

    他人看着清冷俊美,蹴起鞠来却十分凶猛,做事亦不按章法,对意儿似乎又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上次明明他也费心让匠人重新打造了一副耳坠,却被神出鬼没的七皇子给拦下了。

    “这副有些寻常,不如我这副好看。”

    甄彦明强忍着不翻白眼,您那雪白珍珠碧蓝琉璃的……想不好看也难哪!

    在谢九容递过来时,他却蓦地愣住了。

    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节上满是细小伤痕。

    他讶异地看着谢九容,见他神色淡淡,并无半分异样。

    甄彦明越发摸不着头脑,堂堂七皇子,为何会屈尊降贵,亲手为妹妹雕做一副耳坠?

    难不成,他当真对妹妹一见倾心?

    甭管那位爷如何想的,他如今是想明白了,哪怕是得罪谢九容也好,可不能再在中间胡乱传什么东西了,上次那顿鞭子他现在还觉得疼呢。

    甄彦明忐忑不安地走出了门,见那位少年模样的侍卫立在马车前,见他来了,连忙掀起了车帘,露出谢九容俊美无俦的面容。

    “……”

    不是说只是侍卫吗?怎么正主也来了?

    甄彦明强颜欢笑:“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谢九容走下车,正欲从袖中掏出什么,却见甄彦明满脸抗拒,迭声道:“殿下恕罪,打今儿起,我是再不敢为您传送东西了。”

    “为何?”

    甄彦明正色道:“殿下亦是知礼之人,您与舍妹并无瓜葛,殿下让我几次三番地传递东西,实在是于礼不合。”

    谢九容怔了怔,面色赧然,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对宝意思念成疾,只想着尽快与她熟识起来,却忽略了此时两人只不过是陌生人,他如此行径委实过于唐突冒昧。

    “既然如此,小王就告辞了。”

    谢九容微微颔首,径直离去,留下甄彦明犹有些怔愣——就这么走了?丝毫不怪罪他?

    那他先前干嘛委屈自己在他面前装孙子啊!

    他愤愤不已,拂袖回了房。

    城外,有一辆青壁马车徐徐驶来,车帘蓦地被人掀起,探出一名少年,十六七岁模样,生得极为英俊。

    那人眉眼飞扬,笑道:“阿姐,咱们终于快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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