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给他来信?

    他不由地微皱眉头。

    澹台莲州性子活泼,平日里还会去昆仑山境内没人的地方练剑、奏乐、唱歌,找地方玩,过去或是回来的路上,是看到一朵漂亮的花或是捡到一块有趣的石头,都要兴高采烈地拿来与他说一说。

    他其实不耐烦听这些无用之事,可毕竟是自己的伴侣。

    所以总会无可奈何地安静倾听。

    自他们结成伴侣以后,澹台莲州从没有一整个月都不跟他说话过。

    别说是一个月了,半天都没有。

    以前他有时会觉得澹台莲州太聒噪,吵吵嚷嚷,现下丁点声音都没有了,他反而不习惯。

    真是奇怪。

    知道他要去天山论道一整年而忐忑不安的人是澹台莲州。

    他千辛万苦想办法能把人一起带来了,结果临行前突然闹别扭说不去就不去了的也是这家伙。

    凡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他还担心澹台莲州要是来了,即使在边上观摩也可能又被误伤的可能性,所以还特意去弄了两件作保护用的仙衣法器。

    不过,澹台莲州本来就不在他们昆仑的弟子名簿上,所以就是被他带来,也是记在他的随行物件里。

    虽然澹台莲州说不来了,其实名字他还是被记录上了。

    要是澹台莲州想念他,又反悔说想要来天山,那到时候再来也没事。

    不想起来还好。

    一想起澹台莲州来,他就想把自己在第一轮试炼中拔得头筹的事情给澹台莲州讲一讲。

    明明平时他觉得夸功显绩是一种粗浅愚蠢的行为。

    但是澹台莲州总是会用一双星眸望着他,傻乎乎、笑盈盈地追问,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地想提一两嘴,与之细细分说。

    他先知予了外面的人几个时辰不待客,然后才打开传音宝镜,呼唤澹台莲州的名字,叫了半天也没人应他。

    人呢?

    倒是把掌门给叫过来了。

    他问:“掌门您怎么来了?您可有见过吾妻澹台?”

    掌门道:“他得了一本新的修炼功法,闭关去了。”

    此事合理且寻常。

    自与他成了伴侣之后,澹台莲州更着急地想要早日入道,是以修炼地愈发刻苦。

    他眉心皱更紧:“要闭关多久?”

    掌门老神在在地沉吟片刻,答:“这说不准,兴许要一年半载……他天资鲁钝,兴许还要比旁人用的时间更久,也不一定能成。你且安心在那边做试炼,这边一切都有我照料。”

    他不喜欢把他们夫夫俩之间的事晾开给别人看,矜冷地微微颔首。

    只要人还在昆仑,能出什么事呢?

    想要闭关修炼也随他去好了,就是修炼不成也不打紧,待他当上仙君,再帮他从仙盟的其他门派找找有没有好功法。

    岑云谏没有设想澹台莲州会离开。

    不说他们成亲才两年,琴瑟和鸣。而且,澹台莲州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离开他呢?

    -

    还没到下一个城镇。

    澹台莲州今晚也歇在野外。

    澹台莲州在路上摘了几个野果,洗了以后,一半直接吃,一半用火烤软,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饭了。

    天气很舒适。

    他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枕臂而卧,仰望夜空星穹,总觉得自打离开了昆仑,这天看上去都更高了。

    他闭上眼睛,佯作睡觉,半夜时大概听见一点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又嗅到那股妖魔的腥臭味。

    是那只白狼又来了。

    先前还在清泉村时,他就为这只行踪诡异的狼妖而心怀不安,是以才特意提出布下八卦迷踪阵。

    布阵期间,他还几次夜入山林寻找这只狼妖,可惜遍寻无果。

    离开清泉村的头一天,他特地留意了一番,然后才确定,白狼是在跟踪他,而不是对那个村子感兴趣。

    每天到了晚上,狼妖就会在他附近徘徊。

    一日一日,飘散过来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而今天,白狼身上的血腥味更加不同,还带上了一丝腐味。

    这让澹台莲州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实则悄悄握紧了剑,待看白狼是走近还是远离。

    白狼没有跟前几次一样只是在他的身边转一转就离开,而是越走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阵诡异的呼吸声。

    大概到离自己一箭开外的地方,澹台莲州没办法再继续装没发现了,毕竟这个距离对于一只那么强大魁梧的狼来说,只需奋力一跃罢了。

    他坐起身来,睁开眼。

    刚动一下,白狼就停住了脚步。

    夜色黯淡,起先澹台莲州只瞧见一个庞大的轮廓。

    当月亮从云朵后面露出脸来,他才终于看清了,白狼遍体鳞伤,血都要把他身上一半的毛发给染红了,尤其是喉咙和腹部,有几乎洞穿、深可见骨的致命伤。

    它的眼神有些涣散混沌,不再像上次见到时那么有神采,但依然是如人一样智慧的。

    它伤得太重了,重得快死掉了,连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却还是从破碎的喉咙处发出嗬嗬的怪声,却无法阻止生命力从它的身上被一丝一缕地抽走。

    在见到澹台莲州后,它像是安心下来,伏身下去,垂落狼首,趴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澹台莲州。

    看着我干嘛?

    澹台莲州莫名地对这只白狼有种亲切感,并不觉得它像其他妖魔一样可怕,只觉得它很有灵性。

    也兴许是因为这只狼长得格外漂亮俊朗吧。

    过了一会儿,好像听不见呼吸声了。

    死了?

    澹台莲州想。

    观望了一刻钟,澹台莲州小心翼翼地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就在将将要碰到白狼的时候,原本已经一动不动的白狼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澹台莲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开。

    白狼又咳出一滩血,想要支起身子,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往一边歪去,重重地侧摔在地上,这下雪上加霜,怕是再喘不了几口气了。

    澹台莲州再次走过去,抽出了匕首。

    白狼却没有半点抵抗,看了一眼他的刀子,然后闭上了眼睛,像是等待着澹台莲州把刀子捅进他的心窝。

    剧烈的疼痛从它的伤口处传来,疼得他抽搐了一下。

    澹台莲州抚摸着他的后颈:“别乱动,你的伤口腐烂了,我得给你把腐肉给剜了才行。”

    挤掉脓血,剜除腐肉。

    澹台莲州想了想,又取出针线。

    他也没正经学过医术,胡来一气,先用水把掉出来的肠子洗洗,然后塞回去,缝上,最后再给白狼的嘴里喂了一把他路上摘的草药。

    澹台莲州叹气似的嘀咕了什么,它动了动耳朵,听不清。

    白狼一声不吭,还不是还有点呼吸,澹台莲州都要怀疑他死掉了。

    第二天。

    白狼醒过来,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打坐的澹台莲州,强支起身子,打算离开。

    刚跨出两步,它的脖子上被什么勒得紧了一紧,还不小心蹭到了伤口,疼得它发出了“嗷”的痛叫。

    原来它是被系上了绳子。

    白狼挣扎起来。

    澹台莲州已经发现,收住绳子,缓步而来,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好是坏。脑子一热救了你,又怕把你放了,将来你去害人。既救了你,我就得负责。”

    “不如你先跟着我一阵子。”

    白狼看着他,仿佛听懂他说的话,偃旗息鼓,不再乱动。

    澹台莲州对它悉心照料,每日给它换药、喂水,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过了三四天,白狼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不光伤好了,澹台莲州还取来泉水给白狼清洗,将他身上的血污泥垢洗干净。

    这大白狼还害臊,夹住尾巴不给他看性别。

    可惜实在是伤重,没太大力气,还是被他给看了,澹台莲州哈哈笑道:“害臊什么?大家都是男的。原来你是只小公狼。”

    白狼洗完以后看上去更是雪白英俊,他元气未复,性格高冷,对澹台莲州并不怎么理睬。

    澹台莲州却来了兴趣,单方面跟他说话:“你叫什么?”

    “哦,我明白了。你还是未能修得成形的妖怪,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叫‘小白’好不好?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就叫小白,是我三四岁的时候我母后送我的狮子狗,跟你一样有雪白的毛,特别可爱。唉,也不知道等我回家,他还活没活着,要是还活着,就得委屈你改叫大白……”

    在旁人面前他总有点放不开,跟这白狼相处了这些时日,却复萌了他的话痨毛病。

    又过了两日,白狼的伤好了,重新行走自如。

    澹台莲州带他一起继续赶路。

    白狼伤口附近的毛被他削了不少,现在一身原本整齐、雪白、柔顺的长毛变得坑坑洼洼,丑不拉几的。

    澹台莲州感慨说:“真丑啊……还那么大只……怎么带进城呢?这一看就会被拦下来啊。要是能变小一半就好了。”

    白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的毛,转瞬间,竟然真的缩小了大半,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草绳圈滑掉出来。

    澹台莲州目瞪口呆。

    正无语,变成普通家犬体型的白狼走上前来,自己把脖子套进了草绳的项圈里。

    澹台莲州转呆为笑,伸手想揉揉他的狼头,白狼却别过脸,孤傲地躲开了。

    澹台莲州不以为忤,亮声笑起来:“走吧。”

    半日后。

    终于从野路走到官道,人流逐渐稠密。

    澹台莲州身披蓑衣,肩背药箧,牵着一只小白狼,来到城门口,排队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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