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招呼一拨人去把怪物的尸体给抬回来,另一拨人去宰鸡杀猪,煮肉摘菜,一定要好好置办一桌来招待恩人。
村民们的盛情难却,澹台莲州决定在这个村子里留宿一晚。
酒宴摆在村长家。
村长代表全村村民向他道谢:“多亏有了恩公仗义相助!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澹台莲州问:“既然附近有吃人的妖怪,你们怎么不搬迁村子呢?”
村长叹气说:“能搬到哪去呢?哪里没有妖怪,假如举村搬迁,说不定没找到新的好地方就先饿死了。起码这里还有几块地可以种点东西,旁边还有一条河,可以吃水。”
村长向他深深揖身,奉上装满钱的褡裢,道:“我们村子以前凑过钱,请过几位侠客、壮士来除妖,结果每个人都是有去无回。”
在昆仑剑宗多年,久不见人间钱币,澹台莲州腆于收受。他看了一下,里面装满了铜钱,只有少数碎银,钱看上去都很久,显然村民为了酬谢他是把老本都翻出来了。
他七岁就上山,当时还是个孩子,十几年过去大抵物是人非,时移世易,也不知道人间现在是什么行情,但他直觉这钱绝对给得多了。
澹台莲州只肯收一半,村长一定要全部给他,道:“这是我们全村上下所有村民一起凑出来的。我们村子里谁跟那妖怪没有弑亲之仇?就是满副身家都给您也总觉得不足以报答您的恩情。您若只收一半,就是我们只还了半村的恩情。就求您全部收下吧。”
“听说您是要去昭国国都,明日我给您套一辆牛车,再寻个人做车夫送您去如何?”
“告诉我最近的城怎么走就行了,我脚程快,不用车。”澹台莲州连声道谢,感于村民的淳朴热情,思量片刻,道:“我暂时不忙着走了。如今世道乱,就是杀了这一个妖怪,等我走了,怕有别的妖怪再来。”
“不如这样,明日你领我去林子里,告诉我你们最远大致到林子何处,我在那里为你们布置一个八卦迷踪阵,妖怪靠近阵法就会迷路,轻易不可能进到你们的村子里来。”
村长感激涕零,不知言表。
澹台莲州扶起想要下跪的村长,手收回袖子里以后捏一把,手心全是汗。
他曾经到死都是仙山上人人鄙夷的废人,仙君掌心的一只小家雀,何其卑微。
他从未有过任何作为,两辈子在一起都没有为这人世间有过一点贡献,更别说像这样受那么多人的感激。
一时间胸口暖涨。
原来,他还可以做到这些。
他在昆仑的这么多年也不算虚度。
澹台莲州腆然说:“我第一次为人布阵,也不知能不能成……而且布阵非我一人能行,到时还得村内的壮丁与我一起去种树运石。”
村长一口答应下来:“您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我们都尽量给您办到,您无妨放手一试。”
说做就做。
第二天,村民们就按照澹台莲州的要求开始为了布阵做准备。
全村人一起出动,每天天还未亮就开始劳动,等到月亮出来才回家。
精壮的汉子累得倒头就睡,村妇们每天为他们浆洗衣裳、烹谷做饭,一定要让大家吃饱,有力气干活。尤其是到了澹台莲州这里,必须为他备上一碗满满的肉,生怕怠慢了他。
澹台莲州在山上辟谷久了,为保一口清气,嚼兰吃果,对荤腥之物浅尝而止,把肉都分给了孩子们吃。
村民们干劲满满,跟他说:“以前是没法子……若是有法子,谁能忍心送人去死?”
“只要有法子,我们就愿意试一试。”
澹台莲州就像是横空出世的指明灯,为他们照亮了一个活命的方向。
无论行不行,起码他们再次奋力一试,死得不算窝囊。
全村一百多人,在澹台莲州的指挥下井井有条、齐心协力地布阵,他原本还担心不知要布置多久,觉得起码要两三个月,没想到不过半个月就布置了大半,估摸着再工作小半个月就可以竣工。
有空的时候,他更是亲力亲为,好歹他是在昆仑修炼过的,没有法力,也把身体淬炼得不同寻常,一把神力,能举千斤石,引得村民连连惊叹。
这日。
澹台莲州寻得了一块坚石,被他劈成了石碑,用剑在上面刻下每个参与建阵的村民的名字。
旁人用铁锥都只能在上面留下个浅浅印子的石头在他的剑尖下仿佛豆腐,如挥毫书墨似的整齐记录下了一个个姓名,连孩子们的名字也被记了上去。
村民们都兴奋地问他自己的名字是哪个,澹台莲州和气地一一回答,有那等性格胆怯、不敢问询的人,他也没有漏掉,而是主动与其分说。
读到最后,他们问:“那恩公的名字是哪个?”
澹台莲州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我的名字不足挂齿。”
正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听闻这个村子来了一位得道高人,没想到高人不但仪表堂堂、龙章凤姿,更是这样品行高洁,令人钦佩。”
澹台莲州转头望去,一个作儒生打扮的白发白须的老者立于几步之外,不知是何时来的。
老者见他回头,更是向他敛衽躬身,举止恭敬。
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他还想等进了城以后再找个读书人仔细问问当年天下形势,没想到竟然有人自己送上门了,他也回了一礼,问:“老人家好,您是何人?”
老者笑吟吟地拱手:“在下姓裴,因为住在黎东山,自号黎东居士,您请称我为裴黎东就好了。”
澹台莲州隐去姓氏,回礼:“我叫莲州。”
澹台莲州猜测着说:“倘若您是想知道这个迷踪阵法,我倾囊相授。”
“多谢。”老者拱手道谢,真的走上前来,与他议论了一番,澹台莲州先是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老者说容易忘掉,他要是有纸的话,他可以详细地画下来。
裴黎东反而不解地问:“这样精妙的阵法卖给一国之君或者大城城主,一定能得到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为什么要用在这样的小地方呢?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澹台莲州笑笑,说:“都是救助人命,哪能说是大材小用?”
“假如一国之君或者大城城主来问我,我也会告诉他们。”
裴黎东又问:“我听说公子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这样上百个人,你是如何指挥自如的?”
澹台莲州说:“我没有指挥他们。只是他们信服于我,我不过是给他们各人分配好适合的工作,和每人工作的时间,让他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在什么时候干活。”
裴黎东听完,敬重道:“公子大才也。”
澹台莲州摇头笑道:“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村庄和孩子而自发地井然有序地工作。这阵是他们自己造的,将来也要他们自己维护。我不过出了主意,起个由头。若是没有他们建造,就只是个念头罢了。”
“汗是他们流的,力气是他们出的。”
“并非全是我的功劳。我可不能妄自居功。”
数日后,八卦迷踪阵竣工。
澹台莲州离开村子的那天,全村上下的男女老幼都来送他。
大家笑着哭着送了他十里路才舍得离开。
又过了五六日。
一位粮商来到清泉村,说是有位客人花钱订了粮食,让他送过来。
村长意有所感,连忙问买了多少钱的粮食。
果不其然,恰好与他送给恩公的谢金一模一样。
-
修真界。
天山。
论道的第一关的题目是一个幻境法阵。
由上一任仙君破阵后而立,法阵极为凶险,十去九不回,就是唯一的回来的那个,不是残废就是疯癫,更别说破阵。
在各仙门精英弟子入阵的一个多月后——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狂风发作,数百里的天空上凝成成片成片的铅灰云絮,其间电光闪烁,金光灿烂。
幻境入口更是开始扭曲变形,一阵缠绕着雷电的气旋从中而出。
周边的修者不禁围上来,但很快就有人发出惨叫,坠落下去,这是不小心被逸散的雷电给击中了,还有人则是被怪风吹得东倒西歪,形容不整。
“有人在破阵!”
“终于找到阵眼了吗?”
“是谁?”
幻境入口的景象愈发狰狞扭曲,像是烧滚的沸水,愈演愈烈,使看者心惊胆战。
然而,却也是在一眨眼的瞬间,它又毫无预兆地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天上的雷云也消失不见。
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静下来了……”
“好像变了。”
“仙阵被改了!”
大家都期盼地等着破阵之人的出现,交头接耳地说:
“但这次破阵为什么会这么激烈呢?上一次据记载没有这样啊。”
“诶!快看,有人出来了!”
“啊?这是谁?!”
一位广袖云袍、清如月华的男子缓步而出。
他回身,并指一挥,将此阵收进了一朵雪白的莲花之中,莲花层层合瓣,安静地卧在湖中心。
待将来不知何时,下位仙君又会从中诞生。
“果然,是昆仑首席弟子岑云谏。”
“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愧是神子。”
听说前一位仙君破阵也花了三四个月,而他却只用了一个多月。
不免让人在心下感叹。
岑云谏早就为此做足了准备,不惊不喜,淡定自若。
别人都满身狼狈,他身上纤尘不染,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少道友上前道贺。
岑云谏简单寒暄一圈,尽了礼数,才款款而离。
回到昆仑的仙船,他还不歇息,而是拆看这阵子他闭关闯阵时从各处送给他的信蝶,掌握天下之事,这些年仙界魔界两境摩擦不断,每日都会发生许多事,他不能偃塞不知。
在费了小半日读了每一封信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合衣打坐养神。
还没入定。
总有一股轻萦于心的不安在作祟,好像他忘了什么。
岑云谏在心中掂掇片刻,缓缓记起来了——
嗯?怎么没有澹台莲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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