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诸子七家成立后,墨家建有一座机关楼,取名为蜃楼。

    蜃楼不在三界之中,而是位于一处域外之境,其中存有诸子七家历代积攒下来的大量珍藏,是一座秘库。

    蜃楼疑海上,鸟道没云中。

    “蜃,从虫,辰声,雉入海化为蜃,是传说中的一种海怪。”朱饮宵道:“蜃楼的存在之所以飘渺不定,是因为这座楼压根没有盖在实地上——墨家人把它建在了蜃怪的身上。”

    安平跟着一行人走出邺水朱华,店外的情形已经完全改变,不再是黎明前的城西街,而是一座莲台,莲台外有长桥,连接着尽头处一座九重高楼。

    这是一个流转的空间——一只巨大的蜃怪背负着一座高楼,游弋于星空之上,而安平抬头望去,发觉头顶是一片汪洋。

    天在水,水于天,水天流转,循环往复。银色的游鱼变成星辰,涌下天幕,云层席卷而上,变成头顶的白色浪涛。

    药家人自从灵枢子传承断绝后,再无人进过蜃楼,周围发出一片低呼。

    “一群土鳖。”乌毕有叼着烟杆哼了一声,将火星掸入一只铜灯,灯火燃起,木葛生提过灯,走上长桥。

    “蜃楼虽说是七家之物,众人皆可进入,但过桥必须由诸子领路。”朱饮宵将安平推到柴束薪身后,“爷们儿你跟着我哥过去,宴宴他们没来过这里,我去带个路。”

    安平看着木葛生的背影,他走在最前方,手里提着一盏灯。

    每走过一段距离,桥侧都会有一盏灯火亮起——豆形铜灯、青铜盘柄灯、雁足鼎型灯、长信宫灯……从古拙变得精美繁复,灯火次第点燃。

    柴束薪轻声道:“一盏灯为一朝一代。”

    安平一愣,随即留意到灯盏的工艺与造型,确实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此时木葛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长桥在他身后流光溢彩,他吹灭了手中的灯,面前的高楼随之亮起,飞檐拱斗,灿烂生辉。

    一尾银鲤越过桥头,大门轰然打开。

    柴束薪在前,朱饮宵断后,众人陆续进入蜃楼。高楼中空,挑高天顶上是描金错彩的藻井,图案层层套叠,正中倒扣着一只司南。勺柄倒垂,在磁盘上缓缓旋转。

    他们此时应该在蜃楼一层,四周无墙,全部都是精工细刻的屏风,每一扇屏风正中都竖着一根木轴,可以原地旋转,也可以从两侧出入。安平试着推开了几扇,只见屏风一层套着一层,他们仿佛处于无数同心圆的圆心,周身似有千百种出路,这怎么走?

    “看头顶的司南。”乌毕有在一旁开口,“蜃楼一层是个迷宫,这些屏风是会动的,但无论从哪个方位看,司南始终都位于头顶正上方。”

    他抬手指了指高处,“只有诸子知道辨认司南的方法,你跟着罗刹子走就行了。”

    “你不知道吗?”安平问道。

    “蜃楼一层一共有七扇门,不同的门内储存着不同的传承。”乌子虚咬着烟杆含糊不清道:“各家有各家的路,我只知道去阴阳家的路,想进药家的门,只有靠灵枢子引路。”

    说着又补了一句,“或者你是天算一脉,能用山鬼花钱算出来。”

    安平:“既然蜃楼是墨家建的,那墨家人知道路吗?”

    “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上代墨子早死了。”乌毕有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墨家人。”

    柴束薪闻言顿步,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立刻道:“我错了。”随即闭嘴噤声。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漫长的屏风蔓延成华丽幽深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古老又莫名的气味,令人想起檀香和陈旧的竹简,烟杆中腾起白雾,在半空拉开长长的细线。

    仿佛有谁叩门而入,于是风吹动珠帘。

    安平突然发现身边的屏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上面的雕刻不再是花纹,而是出现了文字和画面,柴束薪走得很快,他来不及看清上面的故事,悄悄问乌毕有,“屏风上讲的是什么?”

    乌毕有没吭声,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这证明快到药家门了,每一家门前,百丈之内,都会设有家传屏,上面记载的都是这一家的传承。”

    接着又低头打了几行字,“不过能入家传屏的只有诸子,药家从罗刹子那一代应该就断了,柴宴宴那娘们儿肯定不在这上面。”

    最后还打了一个趾高气昂的猫猫头,以及好几行猖狂大笑。

    安平看看面无表情的乌毕有,再看看手机上精彩纷呈的内心戏,心说这叫什么?反差萌?

    木葛生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到了。”

    屏风走到了尽头,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间大厅,左右各有一扇门,两个白面勾脸的人偶站在门前。

    木葛生分别将一枚山鬼花钱放入人偶额心的空槽内,一阵机关咬合的声音响起,两个人偶居然动了起来,像模像样地朝众人鞠躬行礼,接着拍了拍手,两扇门分别打开。

    安平看愣了,门内居然是电梯,非常古老的款式,金色的手摇柄和伸缩式栅栏,木质墙壁,还有绿罩铜灯。

    蜃楼是千年前所造,居然还有电梯?

    “当年战乱,老二带着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朱饮宵走上前,拍了拍安平的肩,“他闲的没事,给整座楼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顺便装了这部电梯。”

    柴束薪走到众人面前,淡淡道:“蜃楼一共九层,内部已经提前做过布置,每一层内分别有十名药儡,全部治愈后可上一层,两家先到达九层者,便是赢家。”

    “蜃楼会自动判定输赢,胜者便是下一任灵枢子,可进入顶楼。”

    朱饮宵低声给安平解释:“药儡是一种机关偶,有点像针灸铜人,但是比那个智能。每一种药儡都身患一症,原本是专门用来给药家弟子研习医术用的,老二去世之后这门手艺也就失传了,估计药家本家如今也没多少收藏。”

    安平悄悄打量柴宴宴,对方脸色还好,手上带着白绸手套,提着一只小巧的药箱。

    “两家可各派一名候选上楼。”柴束薪环视一周,道:“其余人等,原地等候。”

    柴宴宴和柴菩提各自站了出来,朝柴束薪鞠躬行礼,柴束薪看了柴宴宴一眼,“药箱不必带,楼中有现成器材。”

    柴宴宴闻言点点头,将药箱递给身后的管家,接着步入电梯,两名机关人偶尾随其后。“机关偶会计时和引路,每层最多停留四个时辰。”柴束薪道:“若遇意外,可用来联络。”

    柴菩提忽然开口:“每一层没有监判么?那如何评判是否过关?”

    柴束薪:“你上去便知。”

    话音未落,两名机关人偶摇动手柄,栅栏缓缓关闭,逐渐上升,最后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接着两只巨大的沙漏从通道底部升了上来,取代了原本电梯厢的位置。

    柴束薪看着朱饮宵,“接下来交给你了。”说着看向木葛生,“跟我走。”

    乌毕有:“慢着,你们要去哪?”

    木葛生在一旁站着看了半天,抱着胳膊,笑眯眯道:“当然是去大人去的地方,禁烟,禁止未成年。”

    “靠!”乌毕有刚骂了一句,立刻被朱饮宵掰过脑袋,“好了好了,哥哥带你看个好玩的。”

    说着转向众人,一挥手,“观众朋友们请向后转,接下来为各位进行现场直播。”

    安平跟着转过身,这才发现身后的一排屏风消失了,刚才的入口也随之不见,所有的屏风翻转过来,背面是一整面铜镜,镜与镜拼接,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墙。

    更匪夷所思的是,正如朱饮宵所说的“现场直播”,镜子里出现的不是每个人的倒影,而是柴菩提和柴宴宴两人的一举一动。

    乌毕有看愣了,半天蹦出一句:“……够狠。”

    安平跟着点了点头——镜子里柴菩提丝毫不见平日的优雅端庄,满脸满手都是血,神色并不乐观。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或者是柴束薪口中的药儡,不过更像是一具死尸。

    柴宴宴更刺激,大小姐直接光着脚到处跑,丝袜被她拿去包扎。

    这不是现场直播,是现场处刑。

    安平观察着在场众人,许多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一开始就这么刺激,看来柴束薪设置的题目是真的很难。

    “罗刹子刚刚说一层的时间限制是四个时辰,他们接下来还有八层。”安平看向朱饮宵,道:“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等三天三夜?”

    “蜃楼不在三界之中,义务教育教的东西在这里不管用。”朱饮宵道:“每一层的时间流速不同,我们聊天这会儿,宴宴她们应该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而且蜃楼可以停止一个人的时间,换言之,就是你不会疲惫也不会饥饿,更不会老去。”朱饮宵放轻声音:“如果一直住在这里,某种程度来说,可以实现长生。”

    说着他笑了笑,“当年我和老二在这里住了三年,三年没吃过一口饭,可把我馋坏了。”

    安平道:“那诸子七家有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据我所知,没有,至少朱家没有。”朱饮宵摇头,“诸子七家建立蜃楼的初衷,可以避难,但不可以避世。”

    “海市蜃楼,镜花水月,终不可久留。”

    木葛生跟着柴束薪走上一段楼梯,“这是要去哪?”

    柴束薪微微一顿,“你不知道?”

    “我的山鬼花钱不全,只能算蜃楼下五层的路。”木葛生道:“但你好像是在往楼顶走。”

    方才柴束薪拉过他,转过一扇屏风,屏风后是漫长的楼梯,层层盘旋,一直通往极高处。

    木葛生只来过蜃楼一次,还是多年前刚刚拜入天算门下,银杏斋主带他来参观,很多内部的构造和暗道他并不清楚。如今他其实也不知道柴束薪这是要去哪,对方事先也并未提过。

    对乌毕有说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诌,没办法,逗小孩儿真的很好玩儿。

    “蜃楼其实像一座转经筒,层层叠套,机关繁复。”柴束薪道:“每一层都会旋转,而其中的道路也一直在变,除了诸子进出的固定通道之外,没有任何路径是不变的,想要通过,只能靠你手里的山鬼花钱。”

    “那岂不完蛋。”木葛生道:“最上面四层我也不知道路。”

    柴束薪转过头看着他,“七家的传承之物都归诸子所有,而当诸子传承断绝后,信物会和蜃楼产生感应,最后自动归楼。”

    这话说的突兀,木葛生闻言眨眨眼,“所以?”

    柴束薪撩开风衣,露出里面的舐红刀,“墨子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这把刀,是我后来到蜃楼取出来的。”

    “三九天你可以啊。”木葛生朝他比了个拇指,“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敢偷老二的东西,够胆。”

    “……我话还没说完。”柴束薪道:“不告而取谓之偷,墨子生前说过将舐红刀转赠给我,你可以去问星宿子。”

    木葛生:“好吧,这就不好玩了。”

    “除了舐红刀,墨子还告诉了我进出蜃楼的方法。”柴束薪边走边道:“这条楼梯是他自己修的一条捷径,可以直通顶层。”

    “慢着慢着。”木葛生打断道:“当初是因为蜃楼有禁制,不是灵枢子本人无法上楼取物,这才开了比试让宴宴和柴董事竞争继承人。如今你既然能上去,为什么不直接来取?费这么大周章图什么?”

    说着似笑非笑:“嗯?”

    “你明明知道。”柴束薪无奈道:“这样才能堵酆都的嘴。”

    “哦?是吗?”

    “……毕竟是阿姊收养的孩子,多少年不归家,总还是应当管一管。”

    “这就对了。”木葛生走上两级台阶,拍了拍他的肩,“虽说我知道你向着宴宴,但有的话还是要说出来,情感在于表达。”

    柴束薪转过身,继续往上走,“有一句话我要反驳。”

    “什么话?”

    “偷墨子的东西,这事你当年没少做。”

    木葛生:“……”

    柴束薪忽然停步,楼梯戛然而止,一面壁画挡住了去路,上面漆彩斑驳,画着一只朱发绿眼的恶鬼。

    木葛生在柴束薪背后探头探脑,看见壁画,道:“这是罗刹图?你这位前辈长得真寒碜。”

    柴束薪没说话,咬破手指,在罗刹眼睛上点了两下,壁画轰然裂开,出现一条隧道。

    “这乌漆嘛黑的,搞得跟时光隧道似的。”木葛生道:“老二当年修这里的时候是不是看了哆啦a梦?”

    柴束薪:“……鉴于当时星宿子的年龄,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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