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白看着手上的纸条,百思不得其解。
她今早按原定计划出门跑步,虽然比原定计划已经晚了一小时,但林见白对自己向来宽容,也不以为意,慢悠悠地关上院门,也幸而动作慢悠悠,这才注意到了信箱里的纸条。
不得不承认,刚看到纸条的那一霎那,林见白有一瞬间的紧张,这就像学生时代上课走神忽然被老师点名一样,深知不是要人命的大事,就是紧张和尴尬。
不知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惹到了这位挑剔的邻居,想起上回的给千岁洗澡事件,后来再没有回音,林见白理性上觉得可能是对方没有看见纸条,抑或是对方觉得一张纸条太敷衍,诚意不够,她理应上门再亲自道歉一下,然而她就是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掩耳盗铃说的就是她。
当然后来她有了经验,大大减少了给千岁洗澡的频率,也注意动作要领,免得惹恼了千岁又满浴室蹦跶,还好千岁不知是适应了,还是真的愿意给她面子,动静再没有第一次洗澡那样大了。
“我下周要出差,正好让人装隔音板,如有装修噪音,辛苦忍耐,应该两三天就好,谢谢。”
林见白暗暗松了口气,字条上全不是她想像的指责的话语,而是颇为克制的又一次退让。
自己这位邻居真的是很有意思,看得出是相当体面的一个人,言语里总是相当克制,又让人很难不重视他的意见,这种风格和做派倒很像久居高位的人,不怒自威,是这个词吗?
林见白摇头一笑,又觉得自己好笑,只是这回的字条遣词造句里总觉得相比上回似是多了一些…………熟黏?
林见白又觉自己多想,虽只纸条交流了几回,但见字如面,这位邻居怎么也不像是会自来熟的性格,应该是自己多想了,随手将纸条放回自己的信箱,又弯下腰紧了紧鞋带,随即便开始了今日的长跑。
许久没跑步,才跑了百米,便觉得有些微喘。
但林见白有经验,她知道等身体慢慢适应了跑步的速度,坠入跑步的惯性,会越来越轻松,而后又是一个瓶颈期,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重铅,步步艰难,等熬过一段路程,脚步便又会轻盈起来,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真的力竭。
多的是人在初始跑步的时候,刚跑了几百米便觉得累,而后便顺从身体的意志就停下,歇了许久甚而干脆安慰自己下回再跑,如此多次,次次没有忍耐过其中的辛苦,便也就很难有所提高。
乡间八点的空气很是清新,不知是不是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里还有些许泥土的芬芳,清风缓解不了跑步的燥热,已有汗淌下。
林见白选了一条乡间的小路,从院门口出发,一路跑过许多田野和小树林,又绕回到自家院门前,曲曲折折,纵是跑了许多路,但是介于乡下没有高楼大厦挡住视野,从她这里还能望到自家的小洋房。
季明彰捧着杯咖啡,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眯了眯眼睛,跑步姿势倒是很正确,就是跑得确实有些慢了,这慢吞吞的速度像只兔子一样,这样一圈可得跑上半小时了吧。
季明彰咽下喉头的痒意,忍住咳嗽,即便知道这样不好,也知道当下旁边没有人,他也不想咳出痰来,喝了口苦涩的咖啡才觉得好一些。
若是林见白在此,看到有人发烧了却还喝着咖啡,怕是也会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真非常人,像林见白就从来喝不惯咖啡的味道,红茶绿茶勉强能接受,但最喜欢的还是白开水,不知道季明彰会不会和陈于渊一样表面得体实则根本掩饰不了自己颇为不认同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跑工地淋了雨,今早季明彰起来就觉得鼻塞喉咙痛,用温度计测了一□□温,低烧。
常年不生病的人难得发个烧都觉得骨子里透出一股倦怠,季明彰翻了下今年的日历,一年间的年假病假事假都没有用过,甚至还有前几年累积下来没用掉的假期,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
季氏电缆这几年一直被评为国内百佳雇主,是榜单上为数不多上榜的民企,这和季明彰从德国回来以后对季氏电缆进行的一系列改革有关,季氏不仅严格遵循劳动法,外企里普遍享有的十几天年假和五天病假季氏电缆也都有,因而这些年季氏电缆除了一如既往地吸引金浦区本地人,对于海城的应届高校毕业生也有莫大的吸引力,这在制造业民企里属实不多见。
人才是企业珍贵的资源,让其可持续地发挥其价值是一位管理者的课题,尽管季明彰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对此倒从不自负,他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才为季氏效力。
终于,女孩跑回到了院门前的小路上,季明彰跟着呼了口气,轻叹了声,真是不容易。
柔顺黑亮的头发因为跑步显得有些散乱,发尾欲掉不掉,有几簇碎发散落在两鬓旁,散着浅淡红晕的两颊上间或流下几滴汗水,有发丝黏在上面,紧身的运动衣因为汗意更贴合身体,更显得身形凹凸有致。
明明放在其他人身上是粘腻邋遢的,在林见白身上,或许是因为白皙的皮肤,这运动后的样子却像是夏日里熟透了的荔枝,说不出的甜腻清爽。
季明彰轻咳了声,移开了目光,端着冷掉的咖啡进了里屋。放假的生活确实是悠闲,他竟然端着咖啡杯,在阳台上站了足足半小时发呆,发烧确实令人思维缓滞。
林见白端起桌上的杯子,杯子里是她出门前凉着的凉白开,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方才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无论是大口牛饮抑或是小口啜饮,在林见白的身上都不见丝毫狼狈,仿佛理应如此。
又歇了一会,等心跳平缓了一些,林见白才拿上换洗的衣物去了浴洗室,快速冲了个澡,身上的粘腻才算消解了。
林见白身上很有些古板的习惯,可能是因为跟着老人在乡下长大,很多现代的智能的东西她能接受,但总是不习惯去用,比如空调。
林见白大学的时候就用第一笔实习工资为外婆买了空调,想着外婆一个人在寒冷的冬日里、在炎热的夏日里可以好过一些。
然而真到了盛夏,她自己反而用不惯空调了,宁愿开着老式的摇摆的电扇慢悠悠地晃着,也没有想去按下空调遥控器上的那一个开关键。
千岁扑到林见白的怀里,大概是觉得热,心里好奇地看着纹丝不动的主人,又看了眼电脑上不懂的歪歪扭扭的被人类称作文字的东西,只觉得头大,猫生无奈。
一溜烟地又跳起,落下,正好挡在电扇前,让电扇的风帮它梳毛,它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打了口呵欠,继续趴下纳凉。
林见白笑着看千岁折腾也没有阻止,又将眼神转回到眼前的文献上,别人觉得晦涩枯燥的理论和文字在她这里却无疑是最好的夏日清凉剂。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年少时读过的书里描述的一番意境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她现在是“乡间无事,白水煮茶,千岁伴读。”
日子过得过于悠哉的结果便是等林见白从文献中回过神来已是落日黄昏,窗外漫天的红色晚霞斜斜地照进来,有那么一点光影照在林见白的脸上,半明半暗的甚是好看。
林见白揉揉眼睛,才发觉室内竟已暗了下来。
林见白对于食物的要求不高,对于自己做的食物要求更不高,不过还是得吃东西的,林见白看了空空如也的冰箱,才意识到又是时候该采购了,冰箱里连一根面条都没有。
拿了帆布袋,原本还不觉得饿的肚子此刻大概是因为意识到没东西吃了,愈发觉得饿了。
林见白踏着晚霞,意识到今晚大概要在镇上的小店随意解决晚饭了,上回看到的阳春面似乎是不错,干干净净的汤面里漾着几根清新的绿色的葱,在炎炎夏日里很能诱发人的食欲,想着林见白的脚步都快了许多,仿佛那面的香气勾着似的。
镇上的店不多,却也足够,此刻不少的店里都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林见白也懒得再外带回去,就着店里的桌子旁坐下,慢悠悠地捞起几根面条,轻呼了口气才吃下,此刻文雅的样子绝让人想不到方才着急吃饭的人是她。
待到再喝了几口汤,真正吃饱喝足,林见白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了钱,便又独自一人踩着人字拖离去,和其他桌三三两两的热闹朝天全不相同,这浑身的气质和店里的其他客人更是不同,惹得在这小镇上做了多年生意的老板娘暗自看了许多眼。
林见白拎着满满一帆布袋的食物,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暗想着幸好这帆布袋够大,她才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否则就要花钱买塑料袋了,花钱倒是其次,不环保不方便倒是真的。
正晃神胡思乱想着,忽而觉得帆布袋的带子一重,林见白被拉扯着,袋子掉落在地上,更令人心惊的是,一条黄色的大柴犬向她扑来。
林见白有一瞬间的愣怔,以前陪外婆看电视剧看到剧里主角眼睁睁地看着车开过来却半天不动觉得很不可思议,此刻林见白明白,真的不是不想动,完全是反应不过来,且双脚像定住了一般。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已经被柴犬扑在了地上,它甚至还在舔的脸,林见白皱着脸,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动,又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只在心里呐喊,“救命。”
直到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拽着根断掉的狗绳,喘着粗气跑过来,才算是松了口气,这大概就是狗主人了。
中年妇女很是惊慌失措,只一个劲地跟她说对不起,林见白本就窘迫,等终于把狗拉走,她从地上爬起来时甚至因为腿软差点又坐地上,硬着头皮捡起一地的包装袋,林见白才算是缓了过来。
只是,这狗主人怎么牵着狗进了她家旁边的那个院子,这是她邻居家的狗?
她原以为隔壁邻居和她一样是独居,如今看来竟不是,大概是对方的母亲吧。林见白自是想象不到资本家的豪横,可以专门雇一个人帮忙遛狗。
那头被想象着多了个活着的母亲的季明彰却是顿住了脚步,他在三楼阳台几乎是目睹了全程,看到林见白慢悠悠地走来,看到林见白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看到她被狗舔脸只能忍耐的表情,季明彰从惊愕到忍笑再到意识到该下去帮忙的时候,他们已经整理好了东西,想了下,停下了下楼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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