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本是大秦赏花交友的女子宴席,几经演变,已由皇亲贵胄主办,扩展成青年男女双双出席,是世家贵女、青年才俊约定俗成惊艳亮相的比试场所。

    今年的百花宴设在大公主府。大公主顾嫣然原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奇女子。

    她及笄后却不急婚嫁,几年内游山玩水怡然自得。直到前些年乔装外出游玩时,一眼看上了个文弱书生,回宫后打听了才知,那原是柳府的嫡次子柳乘风。

    当时相府恰逢牵连败落,京中众人对柳氏一族正是避之不及的时候。顾嫣然也知以如今家世,柳乘风难以与自己登对,遂闷闷不乐,自此一改往常,长居宫内不出。

    后来圣上多次为她择婿均被推辞,如今她已年满双十,在宫外辟府独居,仍是孑然一人。

    她的母亲,当今程贵妃探晓女儿心事,实在见不得她低沉懈怠,今年特地在皇后面前服了软,拿了百花宴交由顾嫣然打理。

    一来是想她有事可做,能提振提振精神,二来,百花宴上新晋才俊也会齐聚一堂,说不得哪家男儿大放异彩能入了顾嫣然的眼,也好过她整日想着那柳乘风,沉醉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想大公主却第一时间也给柳乘风递了帖子,气得程贵妃砸了一套上好的紫砂瓷。

    但到底心疼女儿,她也未曾干涉,只耳提面命顾嫣然,一切适可而止,无论那柳乘风来与不来,她切不可有出格之举。

    见顾嫣然应了才算稍稍安心。

    到了百花宴当天,沈怡宁起了个大早,早早装扮得当,先行一步前往公主府。

    虽说陈氏拿了公主的拜帖交给了沈清浔,但她到底交友广泛,不过在公主府门口稍微露了脸,便有相熟的邀请她一同进府。

    待沈清浔抵达时,沈怡宁已被一众交好的贵女,如众星拱月般围在正中,正垂着眼角,不知在说些什么,娇嫩的肌肤上红晕盈氤氲,好不惹人怜爱。

    沈清浔寻了个位置,方一坐下,同桌几道凌厉的视线便刷刷扫了过来,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她本是上京难得的美人,加上不久前刚刚和离,声名在外,自然十分显眼,是众人关注的对象。

    此前,她并不怎么参与这些聚会,本也不愿应下陈氏前来。

    但如今和离回了沈府,自然要为将来打算。这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当然是洗刷白茵以及自己的恶名。

    而恶名的源头在于原书剧本的强加,也可以认为是世界意志的束缚。

    由于她的穿越,原书的结局虽悄然改变,但有些东西却没有变,比如沈正依旧痴迷甄氏难以自拔,甚至几次以功名相博,要给甄氏正名。

    只不过第一关就被自己门生给拦下了,据说那门生也是情真意切,虽对沈甄二人轰轰烈烈的情感十分敬佩。但更重沈正的名声,言明曰:老师当年已发下誓约,当践行承诺,唯沈清浔松口,经过白家同意,方能成事。

    比如甄氏的自强不息、倔强骄傲的小白花性子,与沈正青梅竹马却被迫害的悲惨遭遇,至今还被上京贵妇圈哀婉感叹。

    不落在自己身上的刀永远是钝的。没有人在意作为原配的白茵遭遇了什么,反正被外室登堂,珠胎暗结羞辱的不是自己,大家忽视一切,只庆贺“有情人冲破世俗桎梏终成眷属”的美好。

    再比如沈怡宁依旧是真正的团宠。“她只是个孩子,当年无论发生了什么,罪不在她”。甚至外间还有传闻,她本也是小户人家嫡出的女儿,只是甄氏改嫁入沈府,才平白矮了一头。

    加之她诗书琴画舞,无一不是顶尖,于是凭着才情和人品还是被一众贵女追捧,更有诸多男儿倾慕。星儿就是无意中发现她被外男纠缠,而被故意为难警告。

    沈清浔平静地接受着四周众人的打探,甚至悠闲地拈了一块点心撕开一小块放在嘴里。

    她已经习惯了打量,不管是好奇,还是不怀好意,甚至是恶意嘲讽。

    刚来这个世界时,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反抗过。但所有的人都似乎对一切的不合理,视若无睹。

    尝试很多次后,她才恍然觉悟,对于《外室小青梅》的世界来说,她才是外来者,是变数,也是异数。

    之后,她野蛮、疯狂,如野草般横行肆意,拼了命的用香料去制造幻境,拉拢人心。最终也只不过是轻轻地撕掉原书的一页纸,依旧活在被束缚的环境里。

    直到她鼓起勇气,放弃执着,背弃过往,拽紧了萧筠的手。

    想不到,人生如梦,梦三生果真是一梦三生。兜兜转转,自己还是要回到原点起航。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番外的结局,沈怡宁成为太子妃,扶摇直上,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沈正和甄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共守白头。

    那如果自己能撕开光鲜亮丽的表象,将真正的沈府展现给所有人呢?一如当年的京兆尹,她相信,这个世界总还有些清醒的人!

    沈清浔垂下眸子,将最后一口点心咽下,眼角突地流光溢彩浮上浅浅笑意。

    那似乎是夏末的清风,流转间拂去燥热。

    园子遥遥的另一边,帘幕轻启,顾容时收回目光,右侧嘴角处卷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而这束探究的视线,隐在一堆观望的目光里,自然没有被沈清浔察觉。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唇角,防止唇脂被染花。随后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欣赏着园子内的景色。

    这番不卑不亢的作态,落在有些人的眼里当然十分扎眼。

    这不,一杯茶还未饮尽,沈怡宁身侧,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圆脸姑娘就气呼呼地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拉住一个伺候的婢女,嚷嚷道:“还有没有别的地了?我可不愿再靠着某人了,看见了就平白添堵。”

    公主府的园子本是极大,只是夏热未散,女子们大多挤在凉亭池塘附近。

    而另一侧绝佳的位置用帘幔阻隔,聚集的都是男宾,自然也去不得。

    那婢女也是个老实的,左右环顾了半晌,嗫嚅道:“这,这位小姐,若您不嫌廊下日晒,奴婢为您挪个位置过去。”

    “你说什么,我挪出去?要挪,当然是要挪那些碍人眼的人!”她扬起的下巴直直对准了沈清浔,言外之意甚是明显。

    可怜那婢女胀红了脸,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却也知道在场的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并不敢出声。

    至于其他贵女,要么抬头望天,要么托腮赏景,要么三三两两咬着耳朵,不管心内是怎么想,却无一个插嘴,只做壁上观。

    却说那黄衣女是新晋清贵,今科榜眼的妹妹,名叫黄依依。同是寒门出身,自然对沈怡宁如泣如诉的自述感同身受。

    在沈清浔未到之时,沈怡宁已向众女们“形象生动”地描述了一番,她的这位“好妹妹”是如何的不安生,方和离归家后就气得甄氏动了胎气,还强抢百花宴的拜帖,想在宴上展示美貌,再惹是非。

    黄依依也不知从哪听了沈怡宁的过往,对其明明是好人家的嫡长女,却因着上一辈的虐恋情深,被强取豪夺进了尚书府不算,还要屈尊降贵成了庶女的往事很是同情。

    她本是被兄长一力独自带大,虽家境贫寒,教养不落,却也是骄傲非凡的性子。

    本就可怜沈怡宁的遭遇,此刻看见罪魁祸首侃侃自得,旁若无人的模样,立马按捺不住,这才故意发难。

    沈清浔眉梢轻抬,轻轻扫了她一眼,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哀嚎一声:又来了!

    每次都有不明真相,却偏偏以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的人跳出来,为甄氏、为沈怡宁抱不平。

    所以,女主光环真的不可抗吗?若是放在以前,沈清浔笑笑倒也过去算了,这位不愿挨着她做,她自个儿还不想被脑残传染了呢,大不了换个地就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既已有心挑破障目一叶,自己也不必对送上门来的机会视而不见。

    她嗤笑了一声,放下茶盏:“怎么突然这么臭?”

    她抽出帕子掩住口鼻,眉头轻蹙间转了转身子,背着黄依依看向了别处。

    这是说自己口臭?黄依依血气上涌,面上发热。

    而沈清浔背转身子前,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带着七分嫌弃,二分嘲讽,还有一分可怜,也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哪里还站得住,一个健步上前,扯落沈清浔的帕子:“喂,我问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她当面的爆呵,沈清浔眉头更紧,还鼻翼轻动,似乎更难忍受。

    黄依依差点就要信了,甚至差点要伸手哈气试试是否真的有口臭。

    还好理智让她立时忍住了,只是四周隐隐约约已有嘲笑声起。

    她知自己一时不察上了沈清浔的套,在众人面前失了礼,心下更是恼怒。遂用力将沈清浔的帕子撕成两段,一副对方不给说法便不罢休的模样。

    “呀,这位姑娘你这是作甚?”沈清浔低呼一声,眼角轻轻泛红,语气却甚是温和,“我,认识你?”

    黄依依皱眉,最讨厌这种惯会装模做样的人了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装给谁看?

    “和离之人,不好好在家里躲着,还大张旗鼓跑到百花宴上招摇,真是毫无教养,不知廉耻。”

    黄依依义愤填膺,一句话说出口只觉异常痛快,却不见沈清浔骤然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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