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浑身乏力地靠在楼道门口。

    风雨里奔波了一天,又遇上地震,她这会儿已经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大概是有些发烧了,身上忽冷忽热,头晕脑涨,眼皮也沉重得很。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才勉强好受些。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陈念沂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怀里这张黑胶唱片,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送出去。

    冷风从楼道灌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被风一呛,又咳嗽了两声,便听到楼下大门被拉开的钝重声响。

    终于,嗒嗒嗒的脚步声后,楼梯拐角处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鹿立刻站了起来。但蹲太久,脚麻了,她踉跄了下,被陈念沂扶住了。

    “你回来了?”许鹿眼睛里装满欣喜,嗓子因发炎有点哑,语调却明显上扬。

    待她站稳了后,陈念沂很快放手,但对她的出现,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喜。他摸出钥匙开门,不冷不淡道:“你来做什么?”

    大概是脑袋昏沉,许鹿一时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在那个疏冷的身影后面,解释说:“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我——”

    “我不过生日。”陈念沂转过头,冷冷地打断许鹿,那漆黑的眸子莫名生疏,一如初见时那般。

    许鹿心脏猛跳了下,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忽然冷下来的态度难道陈叔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但这张唱片”许鹿将东西递过去,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先看看。”

    陈念沂瞥了眼封面,走廊灯光昏暗,他甚至都没看清,便冷着脸道:“谢谢,我不需要。”

    许鹿如坠冰窖,伸出的手,僵在虚空中。

    “可这是你最喜欢的——”

    “我说了,不需要。”陈念沂语气不耐,手一抬,那张黑胶唱片便不小心被拂到了地上。

    许鹿脑子一片空白。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般,直愣愣盯着地上那张,几乎用命换来的东西,四肢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那晚和母亲的对话。

    也许,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异真如钟曼所说的那样,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

    两个人的距离,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隔着银河。

    忽然,她觉得好累。

    是时候,该止步了吧。

    但她知道陈念沂是何其要强的一个人,哪怕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想要解释两句。

    “如果你是在为陈叔的事生气,”许鹿攥紧了掌心,喉咙越来越疼,每一个字都像把刀,刮在嗓子眼上,“抱歉,我只是想帮你。”

    这话反倒像是戳中了陈念沂的痛楚,被极力克制住的脾气,忽然从胸腔处炸了开来。

    “许鹿,我们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擅作主张?”陈念沂那双本就凉薄的眼睛里,像蓄满了终年不化的坚冰,每一眼,都戳在许鹿心里。

    霎那间,许鹿觉得心脏处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冷飕飕的,空洞洞的。

    她顿时红了眼。

    是啊,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是她越界了。

    其实,话一出口的瞬间,陈念沂便后悔了。

    此刻,他望着许鹿那双委屈又倔强的眼睛,顿时心慌了起来,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解释些什么,却见她忽然笑了。

    那笑,极浅,极冷,却带着某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她像温顺的小鹿,此刻,却成了一朵妖艳的暗夜玫瑰。

    许鹿着仰头,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憋回去,嗓音哽咽,语气却异常平静:“陈念沂,不是只有你,才有自尊心。”

    陈念沂心头巨震,心里崩了一天的那根弦,猝然断裂开来。

    “以后你的事,”许鹿别开视线,像是在做某种告别,“我再也不会不管了。”

    她说完,便拎着墙角的包,踩着沉重的步子,下楼离开了。那张躺在地上不受人待见的唱片,也被她遗留在了这个荒原般的深夜里。

    望着许鹿的背影,陈念沂心里发慌发堵。这不是他的初衷,更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他才终于回过神,俯身,将那张唱片捡起来。

    只一眼,便心神震荡。

    唱片右下角,贴着张白色标签,上面是一排手写字——“2018年1月2日,自云淮。”

    她今天去了云淮?

    他记得新闻报道里提到,云淮因离雅市近,又有不少待拆迁的危房,受到地震影响,有些危房甚至局部坍塌了。

    心里刚掀起惊涛骇浪,脚底一动,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烙着他。

    他挪开脚,借着光线,看到了一地的红色碎石,像是从红砖房上掉下来的。

    云淮,地震,被他挂断的电话,碎石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陈念沂疯了般冲下了楼。

    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许鹿走的极慢。

    在小区里绕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又沿着原路返回,换道,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小区路窄,她又神思恍惚,没注意到刚从门外小巷里开进来的车,拐弯时险些撞上,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他拽了开。

    “谢谢——”许鹿抬头,看清来人的脸后,脸顿时冷了下来,用力地推开那人。

    陈念沂却拽着人不放手,姿态很低地道:“对不起,刚是我混蛋了。”

    “你有什么错,”许鹿一边挣脱着,一边冷冷道,“做错事的,向来都是别人。”

    自以为是的人,终于自食其果。

    心里被狠狠扎了下,陈念沂手上一松,人差点逃掉。他一捞,这回直接将人搂进了怀里。

    许鹿几乎精疲力竭,再加上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她索性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声呵斥道:“放手。”

    陈念沂从身后抱着许鹿,将人紧紧箍在怀里,霸道又无赖地道:“别想。”但那语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乞求意味。

    两人僵持着。

    许鹿忽然俯身,抓住陈念沂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像是要把今天被压在废墟里的恐惧,以及在他这里受到的委屈,通通释放出来。

    陈念沂痛得皱起了眉头。

    但手上的力道仍然没松懈,他一声不吭受着,仍由她肆意发泄。

    牙印越来越深,似乎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但很快,那力度便逐渐变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颗一颗,落在他手上,也砸进了他心里。

    这一次的发泄,几乎耗尽了许鹿身上所有的力气,脑袋缺氧,意识逐渐混沌,最后倒在了陈念沂怀里。

    不知昏睡了多久。

    睁开眼时,瞳孔里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许鹿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竟躺在陈念沂的卧室里。

    床边,正坐着那个憔悴的人。

    对上那双担忧中夹杂着些许不安的眸子,许鹿平静地别过头,从床上撑了起来。

    “医生说,你高烧不退,外加急火攻心,才会晕倒。”望着那张苍白又冷淡的脸,陈念沂心里一揪,拿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许鹿。

    许鹿没接。

    她兀自扯下额头上的退烧贴,掀开被子,准备起身离开,但脚刚落地站稳,便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陈念沂扶住她,温声道:“先把药吃了,再休息下我送你回去。”

    许鹿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声音无波无澜,“我病了,妈会担心。”

    “我已经给钟姨打过电话了。”陈念沂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提前报备过了。

    许鹿恍若未闻,她扫了眼床边,没找到拖鞋,便径直踩在地上,朝门口走去,“我晚归,她一样会担心。”

    “她今天和我妈一起,回沂市办事了,特意叮嘱了我,”陈念沂盯着许鹿倔强的背影,道,“让我好好照顾你。”

    许鹿这才想起,下午的时候,钟曼的确跟她交代过这件事,但愣怔的片刻,人已经被拦腰横抱了起来。

    她用力挣扎,扭动起来,但陈念沂却不为所动。

    于是许鹿便狠狠捶打着,咬在他肩膀处,因为隔着层衣服,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

    陈念沂脚下一顿,将还留着一排压印的手腕,主动递到她面前,挑衅似地道:“咬这里。刚才的力道还不够,再用点力。”

    许鹿瞥了眼那个很深的印子,瞪着陈念沂。

    两个人都像是疯了似的,红着眼,对峙般望着彼此。

    这段路并不长,许鹿很快就被人扔到了床上。

    下坠的瞬间,她下意识扯住对方的衣服,于是将罪魁祸首也一并带倒了。

    陈念沂整个人都压了下来,双手撑在她的脸侧,一张俊脸,在许鹿的瞳孔里,被无限放大了,熟悉的气息顿时侵入肺腑。

    闯了祸,许鹿终于不敢动了。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说不清是因为荷尔蒙的悸动,还是这一番拉扯耗费了力气。

    陈念沂盯着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定了定神,才沉沉开口道:“先把药吃了,剩下的事要打要骂,都悉听尊便。”

    他那双凉薄眼睛里的坚冰,已经融化殆尽,蓄满了春日的湖水,语气低低的,带着哄人的意味。

    许鹿睫毛微颤,没应声,但拽住他胸口的那双手,终于松开了。

    接过陈念沂递来水和药,手指握住玻璃杯的瞬间,许鹿恍然察觉到十指指尖的伤口,都已经被悉心上过药,并裹上了创可贴。

    她一愣,迅速吞了药,把杯子搁下,缩回了手。

    但这欲盖弥彰的动作,还是没逃过陈念沂的火眼金睛。刚才许鹿昏睡时,他替她清理包扎指尖的伤口,情绪就没平稳过。

    食指连心,每一根指尖的伤,都痛到他的心里。

    “手是怎么受伤的?”陈念沂开口问道。

    许鹿将手微握成拳,也不看他,偏头靠在床头,似乎都懒得开口。

    陈念沂知道她气未消,又换了个问题:“你去了云淮?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许鹿依旧闭着眼,但终于愿意搭理他了,那声音似乎从鼻子里哼出来,带着闷气:“不关你的事。”

    陈念沂将在书桌上的那张黑胶唱片拿过来,他盯着上面的那极具仪式感的出售信息,沉缓道:“谢谢你送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许鹿缓缓睁开眼,望向他,但那眼神里仍然充满了某种不快,赌气的那种。

    “不过——,”陈念沂将东西放下,忽然拉过她的手。

    许鹿本能地缩了下手,却被他温暖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东西再重要,都比不上人,”陈念沂换了副认真的神色,“下次再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就赶紧逃,别逞强好吗?”

    接着,她看到陈念沂轻轻捧起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充满怜惜的眼神落在指尖。然后,他缓缓低头,略微粗糙的唇落在她受伤的指尖,轻轻地吻了下。

    这是什么意思?

    许鹿心里一颤。那酥酥麻麻的触感便沿着四肢百骸,传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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